張府,都按察使府。
府門外,張家管事今日怕是磨破了嘴皮子。
面對著絡繹不絕的人來訪,他只能千篇一律地重復一句話,「我家老爺今日身體微恙……請諸位改日再來……請,走好!」
張煌言病了?
真病了!
是心病。
世上心病,最磨人哪!
要解心病,還須得心藥。
可此時的杭州府,哪來的為張煌言解病的心藥呢?
「夫君哪,咱不能違逆天意啊……你就是不為自己想,那也得為祺兒想想……這要是錯過了此次擁立、從龍之機……到時,怕是不僅官位不保,更會殃及闔家性命!」
妻子董氏,那是真急。
府外不斷地有人來訪,丈夫卻一直不肯見。
不是她欲「干涉」夫君公事,實在是此事牽扯到全家人的將來,特別是已經漸漸長大的兒子。
也對,天意難違嘛!
人,不能與天斗,順勢而為,那才叫人杰。
張煌言一直在看牆上地圖,他點點地圖上標注的河間府,帶著一絲興奮道︰「……王爺這是大手筆啊,大名、河間兩府收復,清廷自此起,便夜不能寐了……!」
「夫君!」董氏有些慍怒,壓抑著喝道。
張煌言收斂起臉上笑意,慢慢轉過頭來,「夫人覺得……若論文治武功,魯王能與吳王相比嗎?」
董氏一怔,她皺眉道︰「……妾身自然是覺得吳王才是明主,可吳王他在人徐州啊……況且,再英明之人,那也得臣子擁戴啊……如今整個大將軍府,恐怕也只有夫君……夫君啊,听妾身一句勸,咱還是順勢而行吧……切莫去做那出頭椽子!」
張煌言輕輕一嘆,「夫人言下之意,為夫自然清楚……之前大長公主一事,為夫不就听了你的勸……可王爺待我如親兄弟,我卻……今日之事,已是政變,為不赦之罪,為夫執掌按察使司多年……總得明事理、辯是非吧,吳王乃我朝監國,魯王只是被廢黜的前監國,如今他們要背著監國擁立前監國,孰是孰非……否則,我如何去面對天下悠悠之口啊?」
董氏聞听,輕輕一嘆,「夫君所言……妾身感同身受,可局勢令咱們必須去選擇一方……夫君總不能去選擇明知是輸的一方吧?」
張煌言伸出手來,握著妻子的手,微笑道︰「若依我心性……該選擇王爺一方,哪怕是敗,也得與王爺同生共死,以酬王爺相知之情、相攜之恩……可夫人說得對,為夫已為人父,總得替祺兒設想。」
「那夫君……?」
「如此甚好……靜觀其變,即可!」張煌言胸有成竹的表情,讓妻子漸漸放下心來。
可在董氏離開之後,張煌言輕輕一嘆,然後沖身後低聲道︰「來人……連夜出城,送信于徐州!」
……。
右布政司,錢府。
「爹爹怎能這麼做?」
錢瑾萱欲哭無淚,做為王妃,她無法認可、也絕不同意父親這麼做。
她已為人婦四年,還與吳爭有了個女兒。
「爹爹啊,您將女兒和兄長……置于何地?」
對,在江北,錢肅樂的嫡子、錢瑾萱的哥哥,還在率軍與清軍激戰。
父親這一招釜底抽薪,害得,恐怕不僅僅只有夫君一人,連同自己、哥哥……所有的一切,全毀了!
錢肅樂的臉,在不停地抽搐。
他是人,正直之人,忠義之人。
然,這世間,就沒有人,再比正直、忠義之人,更能傷害自己家人的了。
錢肅樂一直沉默著,他無言以對。
做為一個嚴父,他有他的為父的尊嚴。
一兒一女,從小到大,就沒有一次敢這麼正面質疑過他,從來沒有!
可如今,他面對著女兒的質問,他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愧對兒女,更愧對此時尚在江北指揮北伐的……那個人。
而那個人,是他的女婿……佳婿!
這種痛苦,這些年來一直在夜深人靜之時,折磨著錢肅樂的內心。
錢瑾萱逼問不出父親什麼來,她知道她已經改變不了父親的任何決定,或者說,就算此時說動了父親,也已經改變不了任何局勢。
這,她來時就已經知道,只是,她不甘心,她得為自己的夫君,向父親討一個公道。
「爹爹……這公平嗎?」錢瑾萱最後木然問出這四個字來。
這公平嗎?
或許這四個字,只存在于坊間那些,社會最低層的走卒販夫身上。
因為只有他們,在面臨著迫害、欺負時,才仰頭向老天悲呼「這公平嗎」?
可現在,堂堂王妃,也在問這四個字。
可笑……可悲乎?
錢瑾萱其實明白父親,她也明白,她不是個普通的女人,嫁雞隨雞,這尋常女子的戒律,對她而言,作不得真。
她永遠姓錢,是錢家嫡女,特別是成為王妃之後,錢家與她更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是隨便一個女人,可以穩穩坐在殿邊的。
沒有錢家,她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小女人。
這些,錢瑾萱知道,她都知道。
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最後會以這種最悲慘的方式結束。
這就象一個美夢,無比絢爛的美夢,美到眼皮輕輕抖動,都會被震碎。
錢瑾萱慢慢跪下,給她的父親磕了個頭。
然後起身,木然離去。
「……勿怪為父……這是命,從紹興府時,這已經注定……孩子,看開些吧!」
錢肅樂的話,讓錢瑾萱淚眼婆娑,眼淚如雨而落。
但她沒有轉身。
轉身何用?
……。
「……吳王或許有備!」
此時的莫辰博,正襟危坐,一臉沉穩。
與在莫執念面前那戰戰兢兢,截然判若兩人。
他的上首,坐著熊汝霖、張國維等人。
熊汝霖皺眉道︰「汝未免太多慮了吧……就算王爺有備,那又如何……王爺此時在徐州,張公正是在徐州見了王爺回來的。」
莫辰博冷冷道︰「熊大人,我可不敢與您比……您是忠臣,諸位大人皆是,你們可以為了正朔背棄王爺,不管成敗,皆能昂首挺胸,大呼一聲為萬世謀太平……可我呢,我只是想要繼承莫家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