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可笑的是,張同敞不明白,他總認為,人多,力量大。
于是,這一腳生生踢在了鐵板上,皮開肉綻加骨折。
應該說,張同敞的準備是充分的,他甚至帶了八門紅夷大炮,雖然舊了些,都長些銅綠了,但越是粗糙的兵器越可靠,能打響就是好炮,這和「能殺人的刀就是好刀」同出一理。
張同敞也很「無奈」,被皇帝最後一句話所限,讓他不得不在開炮前,向府內喊話,諸如「投降不殺」之類的。
誰會理他?
當然,張同敞最期盼地就是府內無人理他,因為這等于給了他開炮的理由。
八門二千多斤的紅夷大炮射擊,聲勢之大,足以震動大半個應天府城。
這一夜,無數的軍民,是一個不眠之夜,心驚膽顫的不眠之夜。
軍民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為什麼功臣終被戧害,為什麼那些肉食者們明明知道是對的,卻從來看不見,偏偏要南轅北轍……。
不過,當清晨來臨,當民眾小心翼翼地探頭向外,然後試探著出門走了幾步之後,發現,天依舊是一樣的天,于是,笑了。
公道自在人心!
是啊,有吳王在,應天府翻不了天!
……。
這一夜死了不少人。
將王府前百余具尸體和抱頭沮喪地蹲在王府前院的錦衣衛加起來,大概有三、四百人,這個數字足以說明夏完淳估計地沒錯,錦衣衛真不經打。
也是,他們的職能不是戰爭,而是警衛,嚇嚇那些官員還成,真到了拼殺之時,體力、膽魄完全不可與軍人同日而語。
王府府衛其實沒有怎麼反擊,就是宋安、魯進財,帶著府衛從東、西兩側,隨意地打了個防守反擊,他們就……潰了。
用魯進財的話說,幸好敵人沒有攻到皇城,如果讓這些錦衣衛守最後一道防線,陛下還是趁早收拾收拾逃命才是正道。
沒有人慶賀這一夜的勝利。
這本就不值得慶賀。
府衛們平靜地打掃著府內被錦衣衛用紅夷大炮毀損的構築物,訓斥、踢打、拷問著這些沮喪的錦衣衛,但誰也沒有期待,能從這些人里問出些什麼,這只是府衛們對這一夜沒睡好覺的發泄。
「這僅僅只是開始!」黃道周憤怒地沖宋安喝道,「再正義的理由,也無法掩蓋這是一場內訌……死的都是同祖同宗的同胞!」
他霍地回頭對已經保持了一夜坐姿的吳爭道︰「王爺,要麼進宮自立,要麼……與宮中談判,只有這兩條路,才能將這場原本不該出現的流血,控制在咱們都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一直力主痛打落水狗的宋安,冷冷道︰「從少爺下令攻時開始,敵我已定……黃相,對敵仁,則是對己狠、對將士犯罪……這是少爺說的。」
「我可沒說過他們是敵人。」一直沉默的吳爭終于開口,開口第一句話就否定了宋安的「誤讀」。
黃道周听了一喜,剛要開口被吳爭抬手攔阻。
吳爭道︰「小安哪,將一個城的人全都劃為敵人,你這是給我拉仇恨哪?不過,你後半句沒說錯,不管是敵人,還是仇家,要麼不打,打了……就須除惡務盡!」
黃道周臉色一變,卻再次被吳爭凌厲的眼神堵了回來。
吳爭道︰「掃帚不動,灰塵不會自己跑掉……既然他們做了初一,本王就得做十五,否則……倒讓人覺得本王做了虧心事,連人家欺負上門來,都不敢吱一聲了。」
黃道周臉色大變。
吳爭問道︰「夏完淳入城沒有?廖仲平現在何處?」
宋安答道︰「衛國公還沒傳信來,不過寅時初,衛國公及所部前鋒已至清涼山。廖將軍已經到達預定位置富貴山以南,正等候少爺命令。」
「城中長林衛如何?」
「城南大功坊至文德橋一帶長林衛已經聚集,約一千八百人,城北長林衛集結于太平橋以北小教場,約二千一百余人,正配合廖將軍左營向南先進……只要少爺一聲令下,便可月兌離左營,單獨听命行動。」
吳爭慢慢轉過頭來,看著黃道周,笑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先生還有何教我?」
黃道周苦笑起來,「王爺既然無意尊位,何必再立新君,這不是……?」
「月兌褲子放屁?」吳爭大笑起來,「先生錯了,那位子是個火山口,稍有不慎會燙焦了……本王現在的身份很好,進可攻退可守,把這位子懸著,讓南面、西北方向那兩伙人心中都有個盼頭豈不更好?」
黃道周驚愕地看著吳爭,如同看一個怪物,怕只有天曉得,黃道周心中的驚駭了。
廢黜今上,另立新君,如果是扶起一個听話的傀儡也就罷了,誰能料到,吳爭只是讓新君成為一個過客,今日的立,就是為了明日的廢。
有這麼拿立皇帝當玩耍的嗎?
可以說,吳爭的言論,刷新了黃道周的人生觀。
「傳本王令,各路兵馬按既定計劃行事。」吳爭淡淡地下令道,「集結府衛,備戰!不把他們打服帖了,仗峙手中還有籌碼的他們,顯然不會乖乖听命。」
「是。」
黃道周一跺腳道︰「那……臣這就去知會同僚,讓他們前往洪武門,助王爺一臂之力。」
……。
暴風雨前的寧靜。
吳爭說得沒錯,張同敞有籌碼,而且是大籌碼,可以改變整個局勢的大籌碼。
那就是右營。
右營較左營組建晚,兵力達到十萬人,在應天府南北(指宮城南北)駐守,北在原金吾後衛、府軍左衛駐地,南在宮城以南的皇城,原六部以西府軍前衛等諸軍駐地。
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以左營老兵為骨干,補充京畿良家子而成。
朝廷為了自己的安危,對它也很少有過克扣,多有安撫。
所以,能對吳爭產生威脅的,也就只有它了。
一個賭徒,只要沒輸光手中籌碼,是絕對不會離開賭桌的,這是人性,也是賭性。
張同敞本就是個賭徒,他拿祖上的榮耀和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在搏,如果勝了,光宗耀祖、重現祖上風光,如果輸了……不,這怎麼會輸呢?
十萬大軍一旦包圍吳王府,王府就算是鐵打的,也能熔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