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悶頭做比說出來好。
譬如吳爭與濟爾哈朗私下的交易。
濟爾哈朗已經將吳三桂欲率軍入山西鎮的部署,毫不猶豫地透露給了吳爭。
死道友不死貧道,濟爾哈朗演繹得淋灕盡致。
對濟爾哈朗而言,如今除了銀子,別的其實都不重要了。
他老了,沒幾天好活了,身子骨每況愈下,自己的身體自己心里清楚。
而福臨、太後避往關外,美其名曰讓自己監國。
這哪是監國,這是做替死鬼!
濟爾哈朗哪能不清楚,名稱三十萬的大軍,能作戰的最多不過五萬人,真正的精銳,不足三萬,能守住順天府?
那是開玩笑了,兵敗如山倒,若是清軍剛入關的時候,不用三十萬,三萬足矣。
這是勢,人不能勝天啊。
勢不在了,三十萬人,如同一盤散沙。
這些被征召起來的漢人,能真心為清廷效死命嗎,說不定背地里早就通敵了,甚至于隨時會發生臨陣倒戈之事。
濟爾哈朗此時已經完全沒有當初想要篡位的想法,就算篡位成功又如何?自己一死,就憑濟度這個二貨?
所以,打被任命為監國始,濟爾哈朗就沒打算守住順天府,他要出關,帶兵出關。
只要手中還有實力,到哪不一樣吃香喝辣的?
反過來說,也好在,手中還有這些兵力,否則,怎麼與吳爭談?
對于濟爾哈朗的妥協,吳爭是樂見的。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真把濟爾哈朗逼得狗急跳牆,整個順天府及城中百姓被他玉石俱焚,還真不是句空話。
將兔子趕出去,然後再恃機圍獵,這才是吳爭真正的想法。
所以,雙方……不,應該是三方,皆有意于「和平」解決這場戰事,事情就好辦了。
這城說的三方,不是虛的,這第三方,自然是被吳爭驅趕回順天府的博洛。
許多人想不通,譬如蔣全義、沈致遠,甚至馬士英,他們皆在吳爭面前反對過。
可吳爭還是決定不殺博洛,放歸順天府。
其實原因很簡單。
哪怕是一頭狼,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俘獲,然後再放了,恐怕也會改變。
倒不是說吳爭有意降服博洛,而是吳爭深諳人心的復雜。
人嘛,總能同苦,不能共甘。
更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何況是三虎、四虎呢?
對于福臨這個小皇帝而言,博洛絕對不是一個忠臣,也做不了忠臣,因為他的身上畢竟深深烙下了多爾袞的印記。
福臨是絕對不允許多爾袞余孽在朝堂上的。
可惜的是,福臨翅膀未硬,還左右不了朝堂。
所以,吳爭將博洛放回去,一來牽制濟爾哈朗,二來給福臨添堵,總不能讓福臨出了關,過安生日子、養精蓄銳,來圖入關吧?
三則,吳爭已經在籌劃三年之後滅亡滿清的事了。
斬草要除根!
這是吳爭的初衷,豈能半途而廢?
可一個團結的清廷,那王師出關,就得付出巨大的代價。
可如果……博洛得了勢,那事情就好辦了。
不是說博洛會降,而是……被吳爭活捉了兩次的博洛,他能不望風喪膽嗎?
吳爭沒有將與濟爾哈朗的私下交易與諸閣臣說出,有保密的意思在,也是顧全自己的名聲和面子。
不管怎麼說,與敵交易,總是有些見不得人的,傳了出去,天下悠悠之口,總不能一個個去解釋吧?
在吳爭離開應天府的當天,朝廷頒布了一道詔令,徹查、清點江南商會股本金。
按理說,朝廷無權干涉江南商會的內部事務,畢竟吳爭當初是允諾了商會一切自主。
所以,詔令里加了一句——「……鑒于商會中有不法之徒,參與此次杭州府謀反叛亂……」。
如此一來,都合情合理了。
……。
紹興伯沈家,被長林衛抄了。
沈晉財、東莪被捕。
消息一傳出,人皆改色。
坊間許多聲音,有說「……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幸災樂禍的,也有心中戚戚感同身受的,可更多的是,指責吳王殿下過河拆橋的。
也對,雖說東莪是滿人,可畢竟是個女人。
民眾總喜歡將自己扮成一個聖人,去同情那些比他更弱小、更不幸的人,以此來滿足自己自慚形穢的小心眼。
可這不是結束。
次日,當朝太傅、吳王岳丈錢府,也被長林衛圍了。
邁密被抓,錢府正門被貼了封條。
這下,整個杭州城又亂了。
但很明顯,普通民眾已對這熟視無睹了,剛剛經歷了上半場政變的百姓,累了。
按他們的說法,「不妨吃酒喝茶吃瓜看戲」。
亂的人,一眼望去,清晰得很。
如同潮水退去,誰光著,一目了然。
再次日,劉元部、秀水民團,協助長林衛,以犁庭掃穴之勢,掃蕩了全城,抄六百七十余家,抓了六千多人,擊殺反抗者八百余人。
整個杭州城風聲鶴唳。
然而古怪的是,雷霆一擊之後,全城反而安靜了。
與之前朱以海登基後,「平亂軍」全城平亂截然不同的是,全城民眾根本不在意。
道理其實很簡單,這次民眾根本不參與,不管抓了誰、死了誰,與百姓何干?
那些被抓的家人、親友,倒是想聚眾反抗來著,奈何無人肯追隨啊。
總不能也象周如璋那樣大手筆散財買吆喝吧?
他們倒是想啊,也有這底氣,可惜,百姓學聰明了,之前的「平亂軍」,一個個在牢里吃牢飯呢。
……。
「……怕要暫時委屈沈老伯了。」
宋安執晚輩之禮,恭恭敬敬地躬身賠禮道。
沈半城臉色蒼白,他是真被嚇怕了,他吶吶道︰「……宋安……宋大人……宋爺爺,我兒可是朝廷紹興伯……你怎敢……你怎麼能抄了我府呢?」
宋安軟語安慰道︰「這是我家少爺的意思……您老放心,這事與你無關,更與紹興伯無關……您老就安心在這待些時日吧……想要什麼吃喝,您老盡管吩咐!」
沈半城見宋安執禮甚恭,慢慢回過神來,「真是吳王的意思?」
「瞧您老說的……沒少爺的命令,我怎敢對您老不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