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肅樂臉色急白,指著周如璋厲喝道,「爾敢暗通韃虜?!」
周如璋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言多有失,這話很關鍵,打一開始,這場政變就是一次內部紛爭,這也是所有擁立朱以海的人,自恃吳爭不敢回師一擊的基礎。
因為吳爭如今就算是監國,那也是臣,朱以海一旦登基,便是君。
除非吳爭謀反或者另起山頭自立,否則,君臣名份已定,吳爭就得服軟。
也正是這個原因,朱以海才沒有動吳伯昌和吳王府,因為一動,那就是逼反吳爭。
可現在,周如璋自承了暗通敵國,這性質就變了。
這要是傳出去,被吳爭得知,就有了回師的大義,因為那已經不是爭位,而是清君側!
周如璋目光中有了一抹凶殘。
「錢大人……好不識趣!」
錢肅樂笑了,「速死……其實不難!」
「那周某就……成全了錢大人!」
「求之不得!」
……。
這世上有些人是殺不得的。
譬如說陳子龍、黃道周,再譬如錢肅樂。
黃道周是自盡。
陳子龍是伏法。
這二人若不是自己願意死,就連吳爭也不能擅殺。
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們是一代讀書人的象征、旗桿,是一代讀書人的精神領袖。
殺這些人,殺得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整體。
被無數人恨之如骨的感覺,沒有任何一個為上者,不忌憚。
這也是歷朝歷代,皇帝對一些大儒只能退讓、妥協的原因。
也是明成祖窮盡一生都無法擺月兌的詛咒,因為他,殺了方孝儒。
沒有道理可言。
可周如璋就真敢殺。
無知者,無畏。
只有強盜,才什麼人都敢殺。
周如璋,似強梁。
然而,他無法得償所願。
不是因為他突然心善了,而是,王翊來了。
……。
王翊到杭州城時,正是城中激戰僵持之時。
朝廷首輔到了,任何人都得給面子。
連守城門的「平亂軍」也不敢不開城門。
也對,杭州城之困,那期望朝廷左右營來援嘛。
王翊順利見到了朱以海。
于是,朱以海派了他的內侍,傳口諭給周如璋——即刻帶錢犯肅樂面聖!
錢犯,不是朱以海定下的罪名,而是周如璋給錢肅樂按上的罪名,事實上,也沒冤枉了錢肅樂,從朱以海這方的立場,錢肅樂確實是在謀反。
周如璋接口諭後,郁悶至極。
如今他手握杭州城中生殺大權,甚至可以當面擠兌朱以海。
可周如璋知道,他依舊不能不把朱以海放在眼里。
因為他的權力完全來自于朱以海的任命,如果朱以海倒了,那麼,他自己就什麼都不是。
听起來有萬人的「平亂軍」,可能在頃刻之間四分五裂。
而來自于北商的支持,也會因他失去權勢和名義,而瞬間煙消雲散。
周如璋只能領諭,帶錢肅樂面聖。
……。
朱以海見到王翊時,就象見到了親人,找到了組織。
那滿臉的涕淚啊,嘖嘖,就寫出一個字……慘!
「王愛卿負朕,滿朝文武負朕……天下人皆負朕!」
听听,听听,敢情朱以海打心里還堅定地認為,這天下是朱家天下。
沒辦法,根深蒂固嘛。
王翊認同,他也被朱以海的深情流露,搞到不得不滴上兩滴眼淚相陪。
「魯王受苦了……!」王翊深情一嘆,「臣來遲了!」
朱以海頓時呆如木雞。
魯王?
朕已登基!
朱以海怒目而視。
王翊輕喟道︰「殿下息怒……臣非指責殿下登基……是得位不正,可自古以來,新君登基或先帝明詔,或百官擁立……敢問殿下佔了哪樣?」
朱以海立即道︰「朕乃百官擁立……!」
王翊悠悠道︰「敢問……殿下所言的百官,何許人也?我朝京都在應天府,文武百官、內閣軍機……殿下佔了哪樣?」
朱以海語塞,其實他想過這些問題,只是……登基欲念正熾。
「可擁立朕的……也是朝廷重臣!」朱以海急了。
王翊嘆息道︰「殿下此舉……確實有欠考慮,錢肅樂、張國維、張煌言……世人皆知是吳王殿下大將軍府僚屬……他們擁立殿下,試問天下,誰人能信、誰人肯信……可殿下,居然信了……!」
朱以海愣得只想抽自己嘴巴子。
他臉忽青忽白,終于找到一詞強辯道︰「擁立朕的,不僅是他們,還有……諸公!」
「諸公?」王翊噢了一聲,「殿下說得是……江南那些富商、達戶?」
「不僅僅是那些商人,還有……寧國府周家!」朱以海振奮了些精神。
王翊搖頭苦笑,「寧國周家……萬歷年前還排得上號,算一豪門世家,可如今……不過就是寧國府一破落戶罷了!」
朱以海急道︰「不,不對……周卿對朕講,周家在寧國府可以呼風喚雨,只要朕一聲令下,便有數萬義士趕赴杭州府勤王……。」
「那殿下不妨試試真假。」王翊平靜地道,「寧國府與杭州府接壤,非朝廷直轄,而是隸屬大將軍府所轄……而周家在萬歷年間就已經走了下坡路,能支撐到現在,無非是仗著周家十數代積攢下的土地,還有就是依仗當地人脈,勾結番商走私……。」
「……可殿下應該知道,吳王經營江南,施政最出名的就是減免農稅,將稅轉移到了商人頭上……如此一來,等于是斷了周家的財路,被遏制了糧價,土地所產的糧食,沒了往日隨心所欲定價而產生的豐厚利潤,走私經商的利潤也因商稅而削薄許多……據臣了解,周家已經連續三、四年巨虧,入不敷出……論起來,周家才是真正與吳王勢不兩立啊……殿下,三思啊!」
朱以海如同被雷擊,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王翊,「周家……真敗了?」
「早敗了。」
「那周如璋說的一呼百應……?」
「臣只听說,不時有人上周家門索債的。」
朱以海是真被打擊到了,王翊早在朱以海在應天府監國時,就是御史大夫。
誰的話朱以海都可以不信,可王翊從不誑語的名聲,朱以海對他所說的話,還是深信不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