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陰謀陽謀

「遷都?」

崔伯余神色凝重,道︰「何濡和主上談過這事?」

「對!」鸞鳥肯定的道。

元沐蘭皺眉道︰「何濡要干什麼?剛來平城就搞風搞雨?」

旁邊的康靜說道︰「也許不是他搞風搞雨,而是主上覺得時機成熟,想借何濡這把刀,來試一試平城的冰到底有多厚……」

崔伯余表示贊同,道︰「遷都的計劃,在主上心里盤桓多時了,何濡的到來,只是恰好踩中了這個節點。而且,何濡這個人用計狠毒,尤善破局,又和平城各方勢力並無瓜葛,實在是最好的人選。」

鸞鳥問道︰「令公有何想法?何濡得了聖寵,他的話,不可等閑視之。」

崔伯余猶豫不決,從他的本心出發,是堅決反對遷都的,因為遷都之後,很可能會引發各種危及大魏國本的嚴重後果。

但是,當這盤棋局里突然多出了何濡這個變數,如果不同意他的條件,任由他全力幫助太子,雙方爭斗起來,安氏奪嫡而釀成江東大亂的悲劇,立刻就要在平城重演。

崔伯余必須做出取舍︰

是為了還不能確定的未來,拒絕與何濡合作,還是為了避免當前即將發生的禍事,把何濡拉到己方陣營?

以一人之力,讓佔據了主場優勢的崔伯余忌憚至此,何濡足可自傲!

「公主如何想?」崔伯余轉頭問元沐蘭。

「當年先祖建都平城,是為了防御柔然,免得失去鮮卑族龍興之地,但是現在柔然已經敗亡,少許殘敵,不再是魏國的首要大敵。正如何濡告訴鸞鳥,要想偏安半壁,平城可為蘭京,要想一統南北,遷都勢在必行。」

元沐蘭道︰「我很好奇,以令公之智,不會看不破其中的道理,為何一直反對遷都?」

崔伯余嘆道︰「我不是反對遷都,而是覺得現在不是時機。再給我五年時間,朝廷改制大抵完成,漢化深入人心,然後提議遷都,阻力會減少很多,遷都之後,面對的問題也會減少很多……至不濟,也不會引起大亂……」

「大亂?」

「不錯!數十年來,鮮卑各大部落貴族們在平城根深蒂固,這里有他們的切身利益和人脈布局,無論如何不會同意遷都。要是不先解決他們對朝政的影響力,貿然遷都,我怕會有人利用大多數人的思鄉之情,扶持某位殿下在平城造勢,形成和新蘭京對峙的局面,那時候,不等徐佑來北伐,我們自己就要先衰敗了……」

元沐蘭道︰「令公所慮,頗有道理,但那都是以後的事了,只要侯官曹牢牢掌控平城的情報,完全能夠做到事先示警,將其消滅在萌芽之中。眼下的難題,是何濡扶持太子的話,我們能不能再像以前計劃的那樣,以最小的代價,把二兄推到儲君的位置上去……」

在場的四人中,元沐蘭因為逼婚之事,和太子徹底決裂,康靜和崔伯余因為滅佛,也和太子勢成水火,鸞鳥純粹是元沐蘭的腦殘粉,義無反顧的站在她這邊。

他們和太子之間,沒有轉圜的余地,一旦太子登基,只有死路一條!

康靜突然道︰「不必考慮何濡,我們需要知道主上這次遷都的決心有多大……」

鸞鳥猛然醒悟,道︰「是,主上的意志,才是最要緊的。」

康靜幽幽道︰「五日前,主上召我進宮,說是心中有難疑,讓我卜卦,我卜出一個革卦……「

崔伯余悚然道︰「革卦?」

「日月得正,天地革而四時成,故君子以治歷明時,此刻想來,豈不正應在遷都?」

元沐蘭慨然道︰「有天師持法,主上原有七成決心,現在必是十成了!」

房舍內短暫的靜寂。

崔伯余斷然道︰「鸞鳥,你告訴何濡,我們答應他的條件!」

遠在金陵的徐佑還不知道何濡在平城混的風生水起,他正面對庾柳門閥即將發起的第一輪反攻。

「請太後垂簾听政?」

「秘府費打探到的絕密情報,應該無誤。」

魚道真嘆道︰「這是釜底抽薪的毒計,既能分小郎的權柄,還能趁機為安氏聚攏人心……庾朓老而不死,手段確實厲害啊……」

自何濡離開大將軍府後,譚卓精于軍務,魯伯之長于內政,王士弼專管監軍司,都不是擅長陰謀詭計的人,幸得徐佑身邊還有魚道真。

智計稍遜何濡,大局觀也略有不如,但她親身經歷過血腥的政斗,比起何濡更有經驗,也更合適。

「你覺得要如何應對?」徐佑問道。

「無法拒絕!主上幼沖,依歷朝故例,太後可以垂簾……「

「拒絕的後果呢?」

「拒絕是下策!只要小郎一天沒稱帝,江東還是以安氏為尊,若拒絕垂簾,則小郎篡位之心,路人皆知,一旦壞了名聲,失了民心,將遺禍無窮……」

「中策呢?」

「中策,讓太後死于意外,或失足落水,或誤吞魚刺等等,交給我來安排,保證天衣無縫,任誰調查都只能得出意外的結論。」

魚道真道︰「這樣的好處是朝野抓不到把柄,無法指責小郎,我們又能用說書人控制輿論,縱然會有部分人不信,但巧合就是巧合,意外就是意外,至少能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徐佑搖搖頭,太後現在不能死,道︰「上策呢?」

「上策,是讓太後自己拒絕垂簾听政,人家要是不願意,庾朓還能強逼不成?」

徐佑沉吟片刻,道︰「你有把握說服太後?」

魚道真自矜的笑了笑,道︰「我試試吧。」

……

太後素來有午睡的習慣,這日趁著風涼,躺在竹榻上小憩,突然覺得一陣心悸,耳邊听不到任何聲音,她翻身坐起,剛要叫宮女的名字,看到眼前不遠處坐著一人。

巧笑嫣然,煙視媚行,竟美的讓她恍惚了片刻。

「你是誰?」

「我奉太尉之命,來和太後說幾句知心話。」

听聞是徐佑的人,太後頓時忐忑起來,道︰「請女郎直言。」她下意識的用了敬稱。

「宮外有些人,總覺得太尉堵了他們的路,可他們又沒別的法子,只好把主意打到太後頭上,想把太後推出來,垂簾听政,與太尉為難……」

太後嚇了一跳,忙道︰「好教女郎得知,我絕無此心,若非太尉支持,我孤兒寡母也不可能有今日……」

「是啊,太後是知恩的人,我也對太尉這般說。但那些狼心狗肺的人為了自家的前程,不會在意太後的心思,到時候雪片似的奏疏呈上來,太尉不能拒絕,太後又該怎麼辦?」

太後明白了她的來意,差點賭咒立誓,道︰「我是婦道人家,不懂國家大事,凡與朝務相關的,自有太尉和諸位宰輔商議辦理。不管誰人的主意,我是絕不會垂簾的……」

「那就好,請太後牢記今日的話!只要太後信守承諾,你的三個女兒,還有國舅全家老小,尚能保全性命,安享富貴。」

「是……我會牢記今日的話……」

魚道真的明鏡傾城之術,施法對象不分男女,太後被她媚術控制了心神,又用女兒們和娘家人的性命做威脅,那是寧死也不會答應垂簾听政的。

回府後稟告徐佑和太後約談的經過,徐佑忍不住想吐槽,他這是改拿了反派的劇本嗎?

不過,既然認準了腳下要走的路,為了達到最終目的,可以不拘小節,並且這樣做避免了太後和門閥牽扯過深,只要她識趣,改朝換代以後,大可效仿趙宋,給安氏留一條生活

門閥的發難比想象中來的早,也更猛烈,他們不僅糾集了朝中諸多大臣,還聯合各州郡的太守及六品以上官員,浩浩蕩蕩,足有數百人之眾。借古喻今,找到了夯實的理論基礎,來論證太後垂簾的必要性和急迫性。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拒絕,則壞名聲,接受,則失權柄。除非徐佑願意提前使用武力造反,否則,怎麼應對都是錯。

他們等著徐佑拒絕,然後再群起攻擊,徹底搞臭他的名聲。沒想到徐佑竟率先表示贊同,並親自上表,請太後垂簾。

這也無妨,只要太後垂簾,朝政將無法被徐佑完全掌控,就像堤壩出現了缺口,總會有決堤的那天。

當庾朓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太後突然明發懿旨,曉諭百官,嚴厲申斥了近日蜂擁而至的奏議,她拒絕垂簾听政,並把徐佑稱為當世的周公和霍光,是大楚的社稷臣,允他專擅國柄,凡軍政要務,一言可決。

陽謀並非無解,陰謀也並非無用,

一陰一陽謂之道,

陽能制陰,陰自可破陽!

偷雞不成蝕把米,柳寧氣急敗壞,對庾朓抱怨道︰「這次行事,必定惹惱了徐佑,他報復起來,不知多少人要倒霉……」

庾朓微微閉著眼,淡然道︰「不落子,我們只能等著他用軟刀子殺人,只有出招落子,才知道問題在哪,才能想辦法解決問題。」

「那我們輸在哪?」

「我們這次輸在對台城的控制,沒能及早和太後達成共識……」

「侍中的意思?」

「下一步,我們要拉攏左衛將軍常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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