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交易

何濡,字其翼,前征北大將軍何方明之子,師從曇讖大師,自幼在魏國長大,後越境歸楚,輾轉追隨徐佑,成為最受信賴的謀主,十余年來禍福與共,從默默無聞到權傾天下,奠定了徐佑麾下無人可比的地位。

可是,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江北,私自來見自己?

鸞鳥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露出人畜無害的笑意,道︰「何祭酒,久聞大名,可惜一直緣鏘一面……」

何濡直接打斷,淡淡的道︰「客套話不用說了,我沒打算和你交朋友,只是談筆交易,大家各取所需!」

鸞鳥也不著惱,何濡這樣的人,和他兜圈子玩機心只是自取其辱,還不如開誠布公,越簡單越好,道︰「祭酒請說!」

「我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重返魏國,希望你可以動用外侯官的力量幫我逃過秘府的追殺,並說服皇帝接納我的回歸。」

鸞鳥再次感到震驚,道︰「祭酒要回大魏?」

「怎麼,不歡迎嗎?」

「當然歡迎!」嘴上說著歡迎,可鸞鳥的神色很是凝重,道︰「只是,理由呢?我可以明確告訴祭酒,就算歸魏,你能得到的權勢,或許還比不過你跟在徐佑身邊……」

平城的局勢比金陵更加復雜,何濡又是漢人,但鑒于他的名望和歸順後的政治意義,元瑜可能會給予高官厚祿,但絕不會讓他執掌實權。

「若是貪戀權勢,我自然不會去魏國。」

「那,祭酒所求為何?」

魚漂浮動,水紋泛波。

何濡手里的魚竿維持不動,眸子里閃過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氣,道︰「復仇!」

鸞鳥凝視著他的臉,皺眉道︰「當年殺害何征北的安子道已經死了多年,安休林登基後,徐佑甚至不惜動用所有力量替何征北平反,最後請皇帝下詔洗刷了何征北的冤屈,並用國帑在何氏故里立祠祭祀,享受百姓四時香火。在我看來,祭酒大仇已報……」

「大仇已報?」

何濡利落收桿,一尾青魚掙扎出水,漠然道︰「安子道屠戮了何氏全族,如今朝堂之上,南面稱尊者是安子道的兒子,據有江東,富有四海者,是安子道的血脈,這算什麼大仇已報?」

望著落在草地上翻騰的魚,鸞鳥的心跳突然加快,道︰「祭酒的意思……是想改朝換代?」

何濡熟練的取下魚鉤,把青魚重新放入湖里,輕聲道︰「不錯,誰來當皇帝,我不在乎,但是坐在太極殿龍椅之上的那個人,絕對不能姓安!」

鸞鳥久久無言,過了一會,道︰「安氏定鼎百年,施行善政,頗得民心,門閥士族又大力支持,白賊和長生賊就是前車之鑒,祭酒又有什麼法子,能夠推翻安氏的統治?」

「安休淵承祧不過半年,盡顯昏君之相,柳氏和庾氏又生嫌隙,兩大頂級門閥不再同心同德,若要覆滅安氏王朝,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至于如何行事,我自有計較,你不必多問。」

鸞鳥故意試探著問道︰「安氏覆滅之後呢?別人都不能服眾,為爭帝位,楚國必定大亂,到時生靈涂炭,祭酒何以心安?」

何濡的唇角溢出一絲不屑,道︰「莫非在侯官曹的案卷里,我是憂國憂民的人嗎?當年何氏全族被戮之時,可曾有百姓為之鳴冤?亂世各安天命,我只為父報仇,那些蠢如豬狗的人們與我何干?」

鸞鳥卻不依不饒,繼續追問道︰「就算不顧及百姓,徐佑對祭酒推心置月復,多年來言听計從,祭酒忍心叛之?」

何濡的臉色突然變得陰暗起來,低頭望著水面,道︰「豎子不足為謀!徐佑固然千般好,但他太重情義,安休林就是認準這一點,故用假情假義束縛了他的手腳,讓他不得不為安氏的天下殫精竭慮……我若不叛之,只能隨他畢生為安氏盡忠,豈不成了笑話?況且我陪他從微末走到今日,就算安氏覆滅,金陵動蕩,也傷不到他的元氣,仁至義盡,對得住這場際會了!」

或許只有徐佑能讓何濡的情緒發生變化,他話鋒一轉,不再讓鸞鳥掌握主動,道︰「楚國大亂,不正是魏國的良機?至不濟也可趁勢奪回豫洛,攻佔青徐,把戰線從淮河推進到長江。此消彼長,二十年內,元氏一統南北再不是奢望。」

鸞鳥沉吟著,她也是殺伐果斷的性子,秀眉飛揚,頃刻間有了決斷,道︰「好,不管祭酒的復仇大計能不能成,只要你決意歸順大魏,我定會妥當安排,助你離開江東。主上求才若渴,大魏會給你你一展抱負的機會,只要用心,日後未必不能封王拜相,名留青史!」

不管怎樣,此事對大魏有利無弊,何濡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全看他自己的手段,真把江東攪的天翻地覆,別說安排秘密通道助他離開,就是把外侯官全部葬送金陵也在所不惜!

何濡點點頭,笑道︰「你也不用給我畫餅,秘府在江東的勢力太過強大,一旦我的計劃成功,會成為眾矢之的,想要離開金陵比登天還難。你得先證實給我看,外侯官確有能力把人從金陵安全送到平城……」

「這如何證明……」

鸞鳥何等聰明,猛然明白過來,道︰「王良策是你的人?」

「王良策被庾氏壓制多年,安休林登基後,若非我幫他暗中運作,又怎麼可能去江州當太守?可惜時運不濟,被魏不屈連累丟了官,萌生去魏國的念頭。而鸞鳥行蹤不定,我正好用王良策誘你南下,然後才能找到合適的機會和你面談。」

鸞鳥還能說什麼,何濡小試牛刀,就把她算得死死的,真可謂盛名之下無虛士,這等厲害的謀主若能歸順,實乃大魏之福。

「我讓于忠全權負責王良策投誠一事,以後有任何需要,祭酒都可以和他聯絡……」

「為表誠意,我再送你一份大禮。于忠很早就投靠了徐佑,他是秘府伸進侯官曹的耳目,你最好盡早清理門戶,免得王良策還沒過江就被秘府抓獲。」

鸞鳥驚的後心發涼,道︰「于忠?」

何濡收了釣具,轉身離開,道︰「我沒證據,你可以不信,但最好把于忠調回平城,不要讓他接觸機密情報。還有,任何情況下,都不要主動聯絡我,我有事會聯絡你。」

目送何濡消失在遠處的密林里,素闕機出現在鸞鳥身後,道︰「會不會是離間計?」

鸞鳥搖了搖頭,貝齒輕咬,臉色數變,最後下了決心,道︰「你現在去見于忠,讓他立刻到洛陽,就說侯官曹有針對江東的大計劃,皇鳥要親臨布置,務必盡快動身,不許延誤。」

「真要殺他?」

「他是于氏的人,我沒權擅殺,但可以先控制起來。江東這兩年被他經營的鐵桶似的,等把人騙到洛陽再動手不遲。」

「好,我立刻去!」

何濡回到府里,進門的時候遇到冬至,冬至前不久剛從錢塘回金陵復職,見他背著釣具,笑道︰「哎呀,其翼郎君,幾時有的垂釣的雅興啊?」

「早就有了,只是沒空去釣,七郎呢?」

「小郎去了張府,為中丞送行。」

「哦,那好,左右無事,我听說庾法護今夜在自家的香園里召開雅集,你要不要一起去湊個熱鬧?」

冬至趕緊求饒,道︰「郎君放過我吧……」說完飛快的逃走。

何濡抬頭看了看天色,輕輕嘆了口氣,負手慢慢的往房內走去。

夕陽西下,春意盎然,

可他的背影,蕭索蒼涼如秋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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