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挑撥

短短五六年間,大楚換了第四位皇帝,坊間各種議論,聚焦在是台城的風水問題還是大楚的國運問題的爭執。

雙方各有各的道理,風水派說台城的結構沖了煞,朱雀大道如利劍指著太極殿,折了皇帝的壽。國運派說台城的形制其實極好,卻被秦淮河玉帶環繞,洗盡了王氣,國運日下,反噬到皇帝身上。

諸如此類,荒誕不羈,也只騙騙愚民愚婦,至于真正精通易數和堪輿的何濡,若他肯推演,應該可以推出大概,但這種推演很耗費生命力,輕易不能實施。

十月初六,吉日吉時,山陽王安休淵正式登基稱帝,經太常令和禮部合議,把安休林的謚號定為明,廟號太宗。

照臨四方曰明,思慮果遠曰明,任賢致遠曰明,內治和理曰明,這是美謚,也是對安休林一生的總結和蓋棺定論。

三省無異議,交由皇帝審批用印後,正式通過。

徐佑以太尉、秦公、大將軍、領軍將軍和錄尚書事成為百官之首,太極殿里率群臣高呼萬歲,安休淵升座稱帝,同日,封王妃姜景容為皇後,尊徐舜華為皇嫂,從崇憲殿移居永禾宮,儀仗如故,尊太後尤媛為太皇太後,居所儀仗皆如故。

然後大赦天下,僅過了十余日,安休淵接連下數道旨意,重新啟用庾朓為侍中,參贊朝事,征庾茂為尚書右丞,庾氏的勢力重新回到尚書省,且蔓延到了門下。又任命皇後之兄姜興宗為給事中,兼寧遠將軍,可隨意出入宮禁,侍奉皇帝左右,備顧問應對。

一顆新星,冉冉升起。

這些旨意,徐佑全都沒有反對。

他不能反對,新皇登基伊始,若是政令難出太極殿,權臣和跋扈的罪名就砸到了他的頭上。

尤其在兩人之間尚未建立起足夠信任的時候,他身為臣子,需要維護皇帝的威嚴,皇帝需要提拔新人平衡朝局,這都是題中應有之意。

但是,徐佑也必須讓安休淵知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帝並不能為所欲為。

當安休淵試探性的進攻一一取得了勝利,他覺得徐佑等顧命大臣們也不過如此,對他的制約相當有限,于是干脆提議揚州刺史的人選——曾經的山陽王內史韓渚。

中書擬旨之後,在門下被封還。

安休淵不服,再次擬旨,再次被門下封還。

掌控門下省的侍中顧懷明鐵了心要讓韓渚的任命不能通過,誰敢反對?

安休淵在宮里暴跳如雷,準備繞過中書門下,直接下中旨敕封韓渚,結果御史台數十名御史瘋狂上表,充分發揮了戰斗力,指桑罵槐,旁征博引,各隱喻暗喻明喻,直罵的吐沫橫飛,安休淵幾時見過這等架勢,頓時怕了,緊急召見徐佑,道︰「大將軍,韓渚雖然才名不彰,但他在我身邊多年,我深知之,實在是難得的賢才,用他主政揚州,人盡其用,于國于民皆有大利……」

徐佑笑道︰「我是支持陛下的,但門下有門下的規矩,他們若覺得不妥,自可封還,旁人無法干涉。如果陛下果真要拔擢韓內史,不如先用中旨,等韓渚在揚州做出政績,門下自然知錯……」

安休淵訕訕道︰「有朝廷法度在,冒然用中旨,憲台那邊怕是難以安撫。大將軍,現下該如何是好?」

徐佑思慮了片刻,笑道︰「揚州刺史關系甚大,自開國以來,多為皇室遙領,異姓為刺史者不是沒有,但往往坐不安穩。以我之見,不如敕封桂陽王為揚州刺史,居金陵遙領,再以韓渚為揚州長史,實則揚州還是在韓渚的治下……」

安休淵大喜,道︰「大將軍好主意,就這麼辦!」

「不過,現任揚州長史鮑熙,這些年兢兢業業,勞苦功高,陛下要用新人,也不可寒了老人的心。」

「那,大將軍以為,如何安置鮑熙為善?」

「可調任廣州刺史!」

徐佑解釋道︰「廣州地處偏遠,無論如何不能和揚州比,從五品長史遷四品刺史,看似品階和俸祿有變,可不加將軍號,不過是單車刺史,論權勢,僅平調罷了。」

「就依大將軍!」

這次的旨意順利通過門下審議,桂陽王安懷宣的名聲尚可,遙領揚州刺史方方面面都能接受,御史台沒了靶子,也收了功,韓渚從毫無實權的王府內史成了揚州長史,可謂皆大歡喜。

晚上,宮中設宴。

安休淵開懷暢飲,雙眼迷醉,盯著堂下翩翩起舞的美貌宮女們,毫不遮掩那股子急色。

「陛下,你被徐佑騙了!」

「嗯?」

安休淵扭頭看向旁邊的姜興宗,不高興的道︰「為什麼?」

「徐佑完全就是在愚弄陛下!」

姜興宗作為安休淵的大舅哥,兩人廝混多年,屬于干啥事都一起的狐朋狗友,說話沒有避諱,道︰「顧懷明是顧允之父,顧允又是徐佑的心月復,門下封還旨意,和徐佑月兌不了干系。還有御史台,御史中丞張籍是徐佑的老丈人,那群瘋狗御史敢罵陛下公器私用,難道不是出自徐佑的授意?他先把惡人做了,再來主上面前做好人,把楊渚的刺史之職降成了小小的長史……陛下可是承諾過楊渚的,金口玉言,不能不作數,現在讓徐佑從中作梗,楊渚就是不說,我也為他覺得憋屈……」

安休淵勃然大怒,摔了酒杯,道︰「好老革,敢戲弄我!」

姜興宗忙捂住安休淵的嘴巴,道︰「祖宗,別這麼大聲,台城里誰知道有沒有徐佑的眼線,若誰听到了這番話,再透露出去,他是端戎,握著兵權,又是顧命,誰知道手里有沒有遺詔,就不怕學那曹操、王莽,行廢立之事嗎?」

這樣一說,安休淵的臉上登時露出驚恐的神色,道︰「對對……」

他目視周邊,今夜飲酒作樂的全是山陽王府的舊人,有從事郎中朱幼準、山陽王友孫超之等,全是可以信任的,這才松了口氣。

姜興宗道︰「現在別無他法,只能讓楊渚受點委屈。陛下,對付徐佑不能急,要慢慢來……」

姜興宗和徐佑有仇嗎?

沒仇沒怨。

以他之前的級別,還沒資格和徐佑結仇。

但是人的野心是沒止境的,在姜興宗看來,徐佑之所以有今日,純粹是佔了外戚的便宜。

風水輪流轉,現在的國舅是他!

搞垮了徐佑,現在徐佑擁有的所有,不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嗎?

姜興宗的邏輯,就是這麼的樸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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