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說法傳道

孫冠言出法隨的玄功,徐佑曾在本無寺偷窺他和竺道融決戰時遭受過一次,那次他和清明毫無反抗的機會被壓制在原地動彈不得,若不是曇讖以無上佛法,口宣佛號破了孫冠的玄功,估計想要月兌身也不是易事。

但是,那夜的孫冠剛剛殺了同為大宗師的竺道融,實力降至有生以來最低谷,而今夜的孫冠,卻是恢復了傷勢後的巔峰狀態。

功力越深,抵抗言出法隨時,受到的反擊越大!

素樞機的功法相當霸道,為人也相當霸道,就算是面對孫冠,也毫不示弱的進行全力反擊,所以身為二品的她最先吐血。

不過,她也借這口血,換得氣機流暢,背後那兩枚數百斤重的黃銅錘來到雙手,奮力高舉,猛吸口氣,枯瘦無肉的臉頰鼓起如球,然後發出怒吼︰「破!」

轟!

黃銅錘撞擊一起,原該響徹百里的金鐵之聲卻悶如皮革,非但沒破開籠罩眾人的音障,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壓制力量,素樞機雙膝瞬間跪地,塵土飛揚,砸入地面尺許,再動不得分毫。

袁青杞、元沐蘭雖然是三品,可修為被孫冠全面壓制,鸞鳥修為更差,雙手叉腰,昂首挺胸,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可惜三女苦苦運功不過勉強維持住身形不倒,根本沒法向素樞機那樣發起反擊,倒是沒怎麼受傷。

似乎只有一息,又似乎過去了千萬年!

袁青杞的額頭滲出香汗,雙手雙腳都似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沼澤地里,呼吸開始急促難耐,突然從旁邊伸過來一只手,龐沛的紫府真透過經脈浸入丹田,仿佛溺水的人瞬間躍出水面,重獲新生。

她艱難轉頭,這時才知自己的修為和徐佑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只見他神色如常,足尖輕點,兩人比翼齊飛,落在元沐蘭身旁。

舉重若輕,尚有余力。

元沐蘭也是嬌軀微顫,除過元瑜和元光,從沒被男人踫過的玉手落入了徐佑寬厚又溫和的掌心,耳邊響起聲音︰「放松,交給我!」

莫名的信任,讓元沐蘭完全放開身心,紫府真暢通無阻的進入體內,登時如枯木逢春,久旱甘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三人聯手合力,以徐佑的道心玄微為橋梁,暫時抗住威壓,可只要孫冠現身出招,恐怕無人能夠幸免。

「七郎,我……」

袁青杞突然心跳加快,生死關頭,平時那些無法出口的話,似乎變得不再那麼的羞恥,那些無法逾越的障礙,似乎也變得不再那麼的遙不可攀,如果注定要死在今夜,那死之前,應該讓徐佑知道她的心意。

徐佑打斷了她的話,輕笑道︰「別怕,元大將軍已經到了!」

袁青杞愣住。

「天師,何必和小兒輩計較?」

夜幕之下,煌煌正音,

一片碧綠的黃桷樹葉劃過長空,

刀光乍起千萬道。

似是明月之外,又綻放了無數輪明月!

漫天跳躍的魚蝦齊齊從中間斬斷,不多一寸,不少一分,紛紛落入江水,撲通撲通,卻像是滾滾不盡的冰雪,讓沸騰的江水再次變得平滑如鏡。

葉子輕飄飄的落在徐佑等人面前,那股讓人幾乎無法抵御的恐怖壓力隨之消失。

對岸的山丘之上,身穿灰袍的元光巍然屹立,就像是巨人般,撐住了岷江的天和地!

「師父!」

元沐蘭驚喜高呼。

素樞機全身大汗如淋雨,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比起十七年前,大將軍的刀法精進入微,堪稱神妙。也罷,若徐佑真有能耐率兵圍困成都,我會前往分棟山,和大將軍再續未了前緣!」

聲音杳杳遠去。

孫冠由始至終,沒有現身。

元光走下山丘,踏足江面,一步一步如履平地,灰袍翻飛,翩翩而至,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的落在元沐蘭和徐佑緊握著的手,露出和善又明亮的笑容。

元沐蘭忙掙開手,俏臉紅的像是江邊搖曳的小花。

袁青杞悄悄的勾了勾徐佑的手心,然後松開,站到他的旁邊。

徐佑拱手施禮,道︰「見過大將軍!」

元光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微之不必拘禮,我這大將軍徒有虛名,差你遠甚,咱們平輩論交就是。」

元光手伸的輕描淡寫,就像徐佑是自家子佷,透著一股自然而然的親近。而徐佑也絲毫不躲,空門大開,保持著拱手的姿態,任由元光觸踫他的肩頭。

元沐蘭的雙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單憑這份膽色,天下男子,誰人可及?

徐佑恭敬的道︰「不敢!」

元光也不難為他,笑了笑,道︰「我先給樞機療傷,咱們過會再敘話。」

走到素樞機身後,衣袖輕拂,似有無形的手托著她盤膝坐地,然後緩緩的點出一指,凌空為她疏通經脈,調理錯亂的真。

「好生領悟,和孫冠過一招,對你受用無窮!」

素樞機閉目入定,面色逐漸的恢復正常。

「大家坐吧!」

元光回身坐到江邊的石頭上,招呼眾人在周邊團團坐下,他征戰半生,殺人盈野,可渾身毫無戾氣,舉手抬足,自有大家風度,讓人心折不已。

元沐蘭問道︰「師父,你怎麼來的這麼巧?」

「到了大宗師的境界,我和孫冠之間,會有一種玄妙的聯系,我剛到益州,他就知道我來了,而他今夜來彭模,我自然也會知道。」

鸞鳥若有所思,道︰「所以,今夜孫冠其實是為大將軍而來?」

「這只是其一!」

元光笑道︰「孫冠雄踞天下第一人多年,若不先看看我這些年的進境如何,是否有資格向他發起挑戰,又怎麼會答應微之的條件呢?」

徐佑接著道︰「其二,孫冠今夜確實有殺我之心,只要我一死,楚軍必定崩潰,成都之圍自解,對他而言,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何樂而不為呢?若大將軍剛才的表現稍有遜色,孫冠就會直接在彭模解決掉所有人——不僅僅是我!」

元光贊許的看了眼徐佑,道︰「微之過謙了!就算今夜我沒出現,孫冠也未必殺得了你。」

徐佑矜持的道︰「米粒之珠,豈敢和大宗師爭輝?」

現在的局勢很微妙,如果徐佑不能把孫冠逼進絕境,孫冠就沒必要和元光決戰,因為得不償失。

孫冠的首要目標是讓天師道在益州立足,盡快打退楚軍的進攻,而不是江湖爭鋒,問武道短長。

可要打退楚軍,殺掉徐佑是最好的辦法,于是形成了閉環,要殺徐佑,元光又是繞不過去的坎。

因此,孫冠的出現看似突然,其實恰到好處,不僅把元光從分棟山逼出來,試出了他的深淺,且威懾了徐佑,展現了不惜動用大宗師的武力來改變戰局的能力和信心。

「師父,你和孫冠以前交過手嗎?」

「十七年前,我破開一品山門,刀法初成,雄心萬丈,欲和孫冠一決高下。于是只身渡江,潛入鶴鳴山,在山腳下的一座別院見到了孫冠。他坐在涼亭里撫琴,面前是種滿了荷葉的池塘,我清楚的記得那夜池塘里的蛙鳴了四十九聲,可我卻枯立原地,一刀未能發出。等到天亮,孫冠說‘去吧,想好了怎麼出刀再來,我等著你’,我吐了一大口血,黯然離去,連隨身多年的雁飲刀也遺棄在了池塘里……」

元光說起往事,眉頭微揚,頗有幾分懷念,笑道︰「那夜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和孫冠猶如天壤之別,想等功力大進再來尋他決戰,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十七年。」

寥寥數語,可听得眾人無不血脈賁張,悠然神往。

想那十七年前,元光正當壯年,以天縱之資晉位大宗師,和孫冠、竺道融並列齊名,何等的意氣風發?故千里獨行,約戰孫冠,卻被孫冠輕而易舉的阻于池塘前,足不能寸進,刀不能出鞘,大敗而回。

孫冠並不以元光的冒犯而斬草除根,元光也沒因暫時的失敗而一蹶不振,一句等你,等了十七年,兩人再續未了的決戰。

大宗師,不愧是站在武道巔峰的人!

袁青杞突然問道︰「大將軍現在有把握戰勝孫冠嗎?」

元光笑道︰「我考考元君,方才破孫冠的言出法隨,我一共出了幾刀?」

「這……」

袁青杞認真回想,元光似乎只出了一刀,可又似乎出了數十刀,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元光看向元沐蘭,道︰「你覺得呢?」

元沐蘭道︰「師父只出了一刀!」

元光又看向徐佑,徐佑笑道︰「大將軍一刀未出,只是從旁邊的樹上摘了片葉子,然後把葉子扔到了江水里,為孫冠湊夠了大衍之數……」

袁青杞和元沐蘭同時美眸圓睜,不明所以。

鸞鳥則懶洋洋的斜靠在元沐蘭身上,根本不在意這難得的大宗師傳道的機會,狡黠的眼眸在徐佑和袁青杞臉上來回打轉,不知心里想些什麼。

元光大笑,道︰「有趣,有趣!微之所言也是道理,大衍之數五十,數始于一,而終于五。五十為成,成則不動,故損一為用。這是天道運轉的規律,孫冠以四十九數對你們形成言出法隨的威壓,我取一葉,為他補足五十,于是數成而不動,其招自破……」

這不是刀法招式可以解決的,而是修為到了某種特定的境界,才能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徐佑說元光一刀未出,因為這是道,而不是術!

元沐蘭神色微動,瞬間入定。

二品山門,正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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