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賀禮

南台獄的刑具兼備了塞北的粗獷和江南的細膩,掛腳梯,分神錐,苦柳枝,從折磨皮相到擊潰內心,應有盡有,高騰算是硬氣,熬了兩個時辰,渾身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哭著喊著招供了所有事。

當年,高騰還只是晉陽郡太守薛弗之的家奴,因長相俊美,能言會道,被薛弗之選中送入宮。

去勢時又使重金買通了刀子匠,寶根得以殘留,說話做事,頗有氣概,迥異于那些真正被去了勢的宦者,身上也沒整日漏液陰干的難聞味道,如此月兌穎而出,漸漸受到重用,再之後順理成章,元瑜操持國事,馮清深宮寂寞,被高騰趁虛而入……

薛弗之以極小的投資,得到了巨大的回報,不僅在高騰擔任內行令後升做了油水豐盛的庫部尚書,還被加封安固縣侯,薛氏躍居名門,澤被三代,完成了幾代人望之不及的階層跨越。

元瑜聞知後怒不可遏,連夜將前年病逝的薛弗之從墳墓里挖出來戮尸後棄之荒野,三個兒子也被誅殺,妻女流放邊鎮為奴。曾參與去勢的刀子匠、宮人、宦者和內侍省有司等皆下旨族誅。

而高騰發跡後,整個高氏一門也雞犬升天,封官封爵者多達數十人,爪牙遍布後宮、諸部三十六曹和中軍、鎮戌軍,侯官曹在城內大肆搜捕,借助左右衛的兵力,以雷霆手段將高氏和其附庸全部下獄問罪。

皇鳥施展治獄的手段,僅用兩日夜就泡制了以高騰為首的高氏集團圖謀造反的證據鏈條,牽扯到朝中上百位官員,甚至包括八大姓的長孫氏、劉氏、陸氏等——

這是一場北魏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潑天大獄!

也是皇權和部族權的最激烈的踫撞!

元瑜必須坐鎮平城,應對各方面的反應,只好無奈放棄了親征的念頭,再次拜元沐蘭為領軍將軍,接管三軍前往冀州征討大乘教。

而離開平城之前,元沐蘭讓鸞鳥送了整整兩船寶物給于忠,作為恭賀徐佑大婚的賀禮。

鸞鳥嘆道︰「何苦來由?那負心漢成親,你還得給他送賀禮,干脆我吩咐于忠,在徐佑昏禮上送一斤毒酒,說不定能把南人一網打盡……」

元沐蘭沒好氣道︰「我這是謝他的恩情,別整天的亂點鴛鴦好麼?你自己想郎君就去搶,別那麼齷齪的揣度別人!」

「我想郎君?我齷齪?」鸞鳥揪住心口的衣衫,慢吞吞的趴在桌子上,痛苦的道︰「你變了,你竟然為了徐佑罵我……」

元沐蘭頭疼,道︰「好了好了,你乖乖听話,把賀禮送到金陵,我不想欠徐佑太多人情。辦好了這件事,等滅了大乘教,我去向師父求情,允你跟隨旁觀他和孫冠之戰。」

鸞鳥瞬間滿血復活,道︰「好,成交!」

金陵,長干里,

徐府。

于忠恭敬的呈上禮單,徐佑隨手把禮單交給旁邊坐著的詹文君,道︰「公主太客氣了,禮物這麼貴重,我受之有愧!」

于忠道︰「公主還要我向縣侯表達謝意,說她欠縣侯一個人情!」

平城發生的事,秘府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徐佑笑道︰「人情就算了,公主是大鮮卑山的明珠,若被高遠那樣的蠢物染指,別說魏國的百姓不答應,就是我大楚的百姓也不答應。」

這話說的妙,于忠忍不住笑了半天,又問起元沐蘭征討之事,道︰「大將軍覺得,公主能順利平叛嗎?」

「大乘教鬧了整整三個月,現在還在冀州境內四處燒殺搶掠,搞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失了民心的反賊怎麼打天下?起先還有不少冀州本地的世族想要火中取栗,跟著大乘教起事,現在估計也看清了這群和尚的底色,等世族們倒戈之日,就是大乘教滅亡之時。」

于忠若有所思,道︰「大將軍是不是早看出大乘教難以成事,所以沒有讓秘府暗中扶持?」

「此為原因之一,原因之二,魏、楚兩國剛簽了盟約,取得互信很是艱難,若因為不成氣候的大乘教導致盟約作廢,未免得不償失。」

對于忠這樣的人,駕馭起來要講權術,不能完全信任他,但很多時候也可以和他分享秘密。

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不遠不近,恰到好處!

「大將軍說的是!」于忠想了想,道︰「狄夏在江城受挫,兵力折損較大,我奉鸞鳥之命,刺探江城戰事的詳細情報,是否該隱瞞一些,把貴軍的傷亡數減少,天師道的傷亡數加大……」

逐鹿營盟約,是徐佑帶著楚軍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和平,也是兩國對峙百年以來,南人取得的罕見的大勝,並牢牢佔住了戰略主動權。

可是,若狄夏連天師道都打的這麼膠著和費勁,會引起魏國朝堂對楚軍戰斗力的懷疑,並引發很多遐想︰比如,徐佑的勝利,是不是僥幸?楚軍的戰斗力,會不會夸大?要是糧草和兵力充足,能不能再奪回豫州,甚至把關中納入版圖?

畢竟不是每個北魏的重臣們都像元沐蘭一樣和徐佑交過手,他們通過各種各樣的情報來分析敵人的實力,並由此制定國策,徐佑的勝利,讓他們深以為恥,狄夏的受挫,卻又點燃了他們的渴望。

所以,于忠打算粉飾狄夏的敗果,這本該是秘府的活,他現在用外侯官接過去了,先不說有沒有必要,至少態度特別值得表揚。

「不必了,江城戰況瞞不住的,你據實以奏,北魏現在主要目標是大乘教,還沒空插手益州的亂子……」

二月二十九日,狄夏連破長江沿線多座重鎮,順利包圍了江城。天師道在江城屯聚了三萬兵力,據探子回報,大多是臨時征召的道民,沒經過訓練,裝備也不夠精良,守城大將是名不見經傳的陰西柳,只知他是鶴鳴山排行第三的大祭酒陰長生的弟子,不知怎的受孫冠看重,突然橫空出世,被賦予了守衛益州東路門戶的重任。

連番大勝讓狄夏起了輕敵之心,抵達江城的當天,沒有經過修整和仔細調查敵情便揮師強攻,結果被陰西柳大敗,作為先鋒的長雲軍死傷近兩千余人,要不是張槐見勢不妙,和江子言的奉節軍從旁策應,攔住了陰西江的餃尾追殺,長雲軍說不定會折損過半。

此戰,楚軍後退了三十余里,于長江南岸扎營。狄夏再作打探,發現江城的三萬駐軍實際上是天師道多年訓練的精銳,弓弩武器甲具齊備,並且江城的防御設施也進行了加固和升級,就像是插滿了長矛的刺蝟,不僅崩掉了他的牙,還扎得滿嘴流血。

兵不厭詐,這沒什麼,既然查明了敵情,知恥近勇,狄夏于次日再次發起攻擊,這次動用了車輪戰術,長雲軍、平江軍和奉節軍接連上陣,惡戰了兩日夜,江城如矗立長江里的巨石,任你風吹雨打,自巋然不動。

「陰西柳,到底是何許人?」

于忠道出了他的疑問,江東白鷺在他接手之前幾乎被秘府連根拔起,重建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對益州的滲透有限,實在查不到陰西柳的底細。

徐佑道︰「此人是鶴鳴山的靈官,向來默默無名,道法和武功都極是平常,被孫冠拔擢守衛江城時,還有人說是陰長生為弟子徇了私情,沒想到竟是難得一見的將才……」

「孫冠素有識人之明,果然名不虛傳。」于忠感嘆了一句,又道︰「莫非,狄夏要止步于江城?」他始終直呼其名,不肯叫一聲狄大將軍。

「那倒未必!」徐佑笑道︰「張槐用兵遠勝狄夏,若狄夏肯听張槐之計,攻克江城其實不難。」

于忠心里一動,知道徐佑已有破城的方略,且算準了張槐會如何用兵,他遠在金陵,卻能料敵于千里外,如此神謨,怎能讓人不懼?

識趣的沒有再問,心里對徐佑更添了幾分敬畏,道︰「再過兩日就是大將軍的良辰,我的身份敏感,不能到場恭賀,這里先行祝大將軍天成佳偶,合巹百年,略備薄禮,自然比不得公主的貴重,還請大將軍不要嫌棄。」

于忠的禮物是一座半身高的佛像,通體白玉雕成,外披雙領下垂式袈裟,內著僧祇支,施無畏與願印,結跏趺坐,面目栩栩如生,威嚴和慈悲同在,堪稱珍寶。

這是下了血本啊!

徐佑笑道︰「有心了!」

有些厚禮不能收,有些厚禮必須收。

于忠見徐佑毫不見外,臉上也露出高興的笑容,隨後離開了長干里。

「夫君,你老實交代,到底和元沐蘭什麼關系?」詹文君翻看著元沐蘭的禮單,歪著頭戲謔道。

「曾是對手,也是朋友,或許還有幾分惺惺相惜……」

詹文君鼻子微微皺起,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道︰「哼!」

「但是,將來會變成不死不休的仇敵!」徐佑明知是坑,豈能上當,話鋒急轉,義正詞嚴的道︰「且收了她的這份禮,權當日後的修墳錢。」

「嗯?」詹文君嚇了一跳。

「殺了她,留個全尸,再擇塊好地,用好棺材埋了,兩船的禮,未必夠呢。」

詹文君嬌俏的白了他一眼,道︰「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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