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朱草生,白龍現

從吳縣到臨川水路數百公里,先沿著蘭江、桐江再到谷水、余水,可以直抵葛陽縣,然後走陸路翻山越嶺前往臨川。

對普通人而言,為了躲避賊寇和可能存在的凶險,白天只有兩三個時辰可以趕路,若再遇上惡劣天氣,可能要耗費數月之久。可徐佑兩人都是小宗師,除了坐船,其他時間晝夜不停,只需二十余日,就可到達臨川縣。

蘭江和桐江段沒出什麼意外,在谷水換乘輕舟的時候,天空慢慢的飄灑著雨滴,行至鄱陽郡上饒縣時,停岸暫歇,補充水源,又上來一行五個人。領頭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二十歲許,長發披背,英俊挺拔,看上去放蕩不羈。女子年紀要大一點,容貌秀美,只是眉眼冷峭,或許常年行走水路,皮膚不算白皙,微微透著健康的古銅色。

艙內地方狹小,條件簡陋,一般都是分男女兩邊坐定,若是運氣不好,踫到狐臭和腳臭的,只能自認倒霉。今天還算不錯,雖然依舊是濃郁的汗味,可徐佑卻能聞到淡淡的幽香充盈鼻端,在他對面,正坐著那個剛上船的女郎。

她屈膝跪坐,眼瞼低垂,雙手平放在大腿上,身子挺的筆直,胸前起伏有致,幾縷青絲順著鬢角垂下,仿若青煙裊裊里掠過的雁,讓枯燥的行船多了點生動的色彩。

如此順江而下,安安靜靜的坐了快一個時辰,雨線越發的急促,打在船艙頂部跟炒豆子似的,擾的人心煩意亂。這才申時初,連天色都暗了下來,烏雲壓頂,狂風怒號,兩岸山崖林立,怪石如刺,前方的船只都消失不見,天地間仿佛只余他們乘坐的這一艘 舟,忽上忽下,漂浮不定。

突然船身發生劇烈的震動,不知是撞到了崖石,還是被湍流沖擊,差點翻船傾沒。滿船乘客沒有防備,摔的東倒西歪,甚至有人從一側飛到另一側,慘叫和驚呼交雜響起,亂作一團。

徐佑不想顯露武功,隨著船身搖晃斜斜的靠在了清明身上。對面的女子應該是入九品的武者,卻也抵擋不了這天地之威,身子前傾跌入徐佑懷中,雙手慌亂間堪堪按到了他的下月復,剛想直起身子躲開,又被連續的晃動再次摔倒徐佑身上。無奈之下,只好牢牢抱住他的腰,偏過頭去,臉頰不受遏制的浮上了朵朵紅暈。

軟玉溫香,可以感受到衣裙包裹中的新鮮活力,徐佑裝作不知,眼神瞧向船頭,掌舵的船老大赤著胳膊,口中喊著蒼勁的號子,從脖頸開始青筋暴起,及膝短衫被激蕩的江水澆了通透,死死控制著搖擼,維持著船身的穩定和平衡。

其中一人牙齒磕到龍骨,嘴角流血不止,趴在船板上,指著船老大罵了起來,道︰「你怎麼操船的?破了耶耶的臉,擔得起嗎?」

能長久在江上跑船的也不是善茬,船老大猛的吐出一口吐沫,惡聲惡氣的道︰「這里叫掛腳口,三曲八回,坐我何老九的船,最多崩了牙。坐別人的船,可是要四腳朝天掛到岸上去的!」

船里有經常坐這條水路的,知道掛腳口的凶險,滿眼的驚慌,顫聲道︰「掛腳口,掛腳口,白天父留,夜里兒走,三天雨不休,十尺白麻盡纏頭……」

听他說的陰森可怖,有幾人跟著求爺爺告女乃女乃的哭了起來。何老九轉頭怒罵道︰「閉嘴!哭喪呢?有耶耶在,保你們死不了!」

又是大浪翻騰,船頭一歪,以奔馬不及的速度撞向岸邊的崖壁。這下要是撞實,可以想見必定連船體都要碎成齏粉。

「起!」

何老九嘶啞著嗓子,仰天大吼,船尾的另兩個船工同時舉起撐桿,狠狠的扎進崖壁的山石上,千斤不折的柚木桿發生巨大的彎曲,然後順著水勢,重新調整了船頭的方向,擦著崖壁,穿流而下。

過了掛腳口,雖風雨不減,可畢竟江水平緩,不似方才的凶險。這時船行較穩,大難不死的人們齊齊松了口氣,那女郎也坐回對面的位子,垂頭不知想些什麼。為了避免尷尬,徐佑起身走到船頭,望著兩岸險峻的山,道︰「平時掛腳口也這麼難走嗎?」

何老九看徐佑氣度不凡,不敢再爆粗口,苦笑道︰「若日日如此,我早歇了這營生,總得留條命養家糊口不是?要怪也只怪前幾天上游連降大雨,匯入余水的支流也隨之暴漲,趕上咱們氣運太糟,這風他爺爺的吹的人心里發毛……」

說話間看到有大片漂浮的殘破木頭,應該是前面的船只沒有徐佑他們幸運,直接撞上山崖解體沉沒。徐佑舉目四顧,尋找有沒有生還者,雖然這種情況活命的幾率很小,可萬一有人命大,也總不能見死不救。

許是看出徐佑的心思,何老九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道︰「郎君莫費力了,這里水流太急,底下還有數不清的暗漩,真落了水必死無疑。就算有善水的僥幸游出來,我們的船也根本靠不過去……」

「那里!」

徐佑突然發聲,指著下游遠處靠近山崖的岸邊,似乎有個人正抓著突兀的岩石死命的掙扎。何老順著徐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雨水打在臉上疼的厲害,連眼楮都幾乎睜不開,怎麼能看到人?

「郎君瞧錯了吧?」

徐佑的眼力勝他百倍,何老九努力睜大眼楮,並側耳去听,可只有風聲雨聲,看不到人,也听不到有人求救,道︰「會不會是木頭?」

「不,是個活人。老九,能不能試著把船靠過去一點?」

「郎君,你心善,可我老九也不是壞人。行船在外,誰敢說自己從來不會遇險?但凡能幫,都會幫的,可今個絕對不成。別說沒見著人,就是真的有個大活人,也不能冒險去救。剛才能過掛腳口,我可是拼了老命,要是這會靠過去出了事,這船二十多條人命,誰擔得起啊?」

徐佑知道何老九說的是實情,可看那人支撐不了太久,若力氣耗盡,沉入江水之中,再猶豫恐怕來不及,道︰「清明!」

清明在他出艙時就跟著出來,一直站在身後,聞言不假思索的道︰「我去!」

「等會!老九,船上可有長一些的繩索?」

「這個……只有系舟繩,扔不了那麼遠……」

徐佑回頭對艙內道︰「可否借諸位的腰帶一用?」

眾人愣住,互相看看,沒有反應。其實不是吝嗇一條腰帶,而是徐佑和何老九的對話他們都听到了,大多覺得徐佑是不是傻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誰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呢?

女郎騰的站起,大大方方的解開腰間革帶,走過來送到徐佑手上,眼眸透著真誠,道︰「救人要緊!」

同時示意和她一行的幾人都把腰帶送過來,那個看上去放蕩不羈的男子奇怪的看了眼女郎,站在背後做了個怪臉,顯然在夸獎徐佑︰

小兄弟,有你的!

有人帶頭,瞬間集齊了多條腰帶,並幫忙打成繩結連在一起。徐佑試了試,還算堅固,一頭綁在清明腰間,一頭拿在手里,這時輕舟也逐漸接近落水之人,兩者之間成水平距離,那女郎也走上船頭,從徐佑手里奪過去衣繩,目流睇而橫波,道︰「你手無縛雞之力,拿著沒用,我來吧!」

若清明真有危險,徐佑自然會出手,現在沒必要和女郎扯皮,人家畢竟是好意。準備妥當,清明凌空而起,如乳燕歸林,投入風雨之中,真氣將盡時,足尖在漂浮的木板上輕輕一點,循環再生,反復三次,終于接近了目標。那人絕望中驚見清明從天而降,還以為是諸天神佛保佑,頓時滿面虔誠,日後皈依佛門,數十年後,竟成得道高僧。

不過,這時候的他還是在死亡線上徘徊的可憐人,清明如壁虎般附在山崖上,彎腰抓住他的手臂。只覺大力傳來,那人仿佛騰雲駕霧般爬到了清明背部,雙手抱緊肩頭,雙腳纏住腰身,真是寧死也不會放手了。

清明不敢耽誤太久,前方又是一個落差大的險灘,船速明顯開始加快,遲緩一瞬,就拉開八九尺的距離,再過數息,可真就回不到船上了。

「抓緊了!」

清明掠過半空,氣息微滯,可目光所及,卻沒了木塊借力。正在這時看到水中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白色巨物,來不及多想,俯沖而下,在那物背上一點,凌空而起。船頭的女郎同時拉動衣繩,帶著清明斜斜的往船上投去。

那白色巨物吃痛不已,竟跟著躍出水面,夾帶著無數浪花,于風雨之中,將修長優美的身姿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深處。

「龍?白龍!」

「真的是白龍!啊,白龍現世了!」

「白龍現世了!」

清明听到船上的驚呼,回頭望去,只看到驚鴻一瞥的剎那。那白色巨物原來是條魚,可樣貌果真奇怪,鼻子如劍,狹長而扁平,背部成淺白色,月復部淡灰,而背鰭、臀鰭和尾鰭略帶點粉色。還別說,體長將近三丈的白魚,若非有清明這樣的眼力和近距離觀察,真要以為是龍呢。

有驚無險的落到船頭,經過初步檢查,那人只受了點輕微擦傷,當真是命大。站在徐佑身側的女郎呆呆的望著白魚出沒的地方,眼眸里透著難以言述的歡悅,听到她口里喃喃道︰「失之桑榆,得之東隅……沒想到上饒的朱草沒找到,卻在這里見到了白龍……」

龍或許真的存在,自穿越之後,徐佑就從徹底的無神論者變成了半信半疑的懷疑論者。但剛才這個白色的東西絕不會是龍,前世里他出國游玩,曾在哥倫比亞河理親眼見過被人釣上來的白鱘,長達六米,重一千六百多斤,因鼻子長,又被稱為象魚,就跟剛才見到的一般無二,只是這一條要更長更重。

中國是白鱘的發源地之一,作為最大的淡水魚,又被稱為長江中的活化石,是稀世之珍。古代名鮪,有民謠唱「千斤臘子萬斤象」,這個臘子就是指的鮪魚。又因為體長和骨骼特征,出沒大江大河,見首不見尾,經後世考證,鮪,應該就是龍的原型之一!

所以船上這些人誤以為是白龍,也不能說完全不對。徐佑無意糾正人們對科學和生物的固有認知,他感興趣的是,身邊這位女郎顯然來頭不凡,他們一行五人在上饒登船,竟是為了去尋傳說中的祥瑞朱草卻無功而返。

王者有聖德,則朱草生!

不知哪位王者,如此苦盼著祥瑞臨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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