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面聖

徐佑並非刻意利用安玉秀,只是不如此,沒辦法借她的口將病情傳入安子道和太子的耳中。一個將死之人,威脅完全可以忽視,只有各方都忘記他的存在,才好渾水模魚,從而謀取最大利益。

至于安玉秀……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若真有機會殺了皇帝和太子,她還不知要怎麼恨自己,也不差這一次騙局了。

冬至風塵僕僕的閃身進來,道︰「丹陽公主來過了嗎?」

詹文君指了指房子里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禮物,笑道︰「你家小郎可害得人公主流了滿盤子的珠淚……」

徐佑模了模鼻子,吃醋真是女人的天賦,詹文君這樣性格堅毅無比的人,一旦身心交付,也會時不時的露出小女兒情狀。

當然,這是情趣,彼此都樂在其中!

「活該,誰讓她不自量力,非得來騷擾小郎?」在冬至眼里,安玉秀就是個狐狸精,哪怕貴為公主,也配不上徐佑,只有詹文君才是小郎天造地設的良配。

徐佑無奈道︰「你回來踫到她了?」

「那倒沒有,只是遠遠看著她往台城方向去了!」

去台城?面聖嗎?

難道她真的要去找皇帝求情,為徐氏平反?

徐佑坐立起來,閉目沉思。或許往日里安子道只當安玉秀孩子氣,一笑而已。可現在京里的情勢雲山霧罩,若皇帝和太子真的不是一條心,說不定會給徐氏翻案來打草驚蛇,試試太子的反應。不過,也有可能為了迷惑太子,反而嚴詞訓斥安玉秀,下旨永世不得為徐氏翻案,暫安其心。

但不管是哪種結果,都比僵持不動要好。譬如弈棋,唯有落子,才知下一步該如何應對,否則只做觀棋人,連參與勝負的機會都沒有!

「刺殺我的人,來歷查清楚了沒有?」

冬至這幾日調動手頭的力量去查刺客身份,看樣子應該查出了點眉目,她略帶興奮的道︰「是,司隸府最近抓了不少六天的教眾,三木之下,問出了很多以往沒有涉及的秘密情報,再加上從門下和尚書等部曹法司的暗線得來的消息,歸總之後,可以肯定那三人皆是六天的天主。其中,最能確定身份的是七非天宮的新天主盧泰,此人當年曾在錢塘門外截殺我們,被左郎君擊退,後接替死去的都明玉,成了七非天宮天主。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論雄才遠遠不及都明玉。司隸府拷問口供,就屬七非天宮的教眾倒戈最早,人心不服,可見一斑;其次,羅殺天宮的天主年歸海也到了金陵,司隸府似乎掌握著他的行跡,不知為何沒有派兵捉拿。年歸海應該是三人之一,他曾在吳縣多次和寧長意交手,後受傷陰遁。此人精于暗殺行刺等秘術,這次的布局,我估計是他全盤謀劃;還有一人,雖不確定,但有七成把握是蘭六象……」

「嗯?」徐佑揚了揚眉,這人倒是出乎意料,道︰「明武天宮的天主蘭六象?」

「對,就是小郎在北顧里壞了他的謀劃的蘭六象!諸姓門閥和揚州都督府圍攻天鼻山時蘭六象離奇失蹤,王復花了大力氣追查他的行蹤,卻始終沒有找到,沒想到來了金陵」

雖然早有猜測,可真的驗證了,還是覺得心中一凜。徐佑若有所思,道︰「三個天主齊聚金陵,暗地里不知道還有多少實力……六天這是準備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啊……」

不知沉思了多久,徐佑突然問道︰「年歸海善使什麼兵器?」

「指劍和雙刺!」

徐佑奇道︰「不使刀麼?」

「年歸海刺殺寧長意時曾多次出手,沒人見過他用刀,應該不善使!」冬至如數家珍,道︰「盧泰的兵器是笛,不過他的猿行笛毀于左郎君之手,听小郎前夜的遭遇,怕是修為大進,改用了箜篌!至于蘭六象,明武天宮在六天里主戰,蘭六象的武功頗為繁雜,據說精通百般武器和各種奇門,刀法自然不會太差!」

徐佑這才知道清明犯了經驗主義錯誤,以為年歸海負責羅殺天宮,所以那使刀的黑衣人就是他。現在想想,黑衣人氣勢雄渾,刀法剛勁,應該是蘭六象無疑,也只有明武天宮,才有那種凌冽無匹的殺意!

年歸海精于刺殺,反而沒有面對面硬拼的驍勇無畏,箭矢無疑是遠程刺殺的必備武器,所以那絕妙之極的箭,才是他的手筆!

很久很久以前,徐佑就有清晰的認知︰六天,皆是梟雄!

比起鶴鳴山那幾位只知道內斗的大祭酒,徐佑反倒對六天頗為欽佩,雙方固然是死敵,可尊重敵人,才是尊重自己。

「太子果真和衡陽王密會嗎?」

說起這個,冬至不由的壓低嗓音,道︰「確鑿無誤,衡陽王無詔回京,和太子于覆舟山下吳崎的宅子里密謀。伏波將軍吳崎的親妹是衡陽王的側妃,算是心月復之人。根據各方情報,復盤當晚的情形,白長絕應該在蘭六象三人刺殺小郎時就已到場,等刺殺失敗,悄無聲息的緊隨其後,想要順藤模瓜,找到六天在金陵隱蔽的巢穴,卻被蘭六象將計就計引到了吳宅。太子當然不想被人發現他和衡陽王密會,所以東宮豢養的四位小宗師聯手對付白長絕,卻被他破陣而出。不過,還是小郎經常說的那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蘭六象、年歸海和盧泰三人埋伏于外,終于給了白長絕致命一擊。說不定此時此刻,這位鶴鳴山的大祭酒,正在狼狽逃回益州的途中……」

徐佑笑道︰「白長絕不會逃跑,他必定還在金陵!一旦養好傷,就是六天的末日來了!」

冬至吐吐舌頭,道︰「或許吧……小郎,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等!」

「等?」

徐佑目光穿過窗外,遙望著遠處的台城,道︰「我等著皇帝先落子!」

天剛入夜,長干里的市坊罕見的變得冷清起來,這是因為抓捕六天余孽,司隸府臨時實行了嚴格的宵禁措施。到了子時,牛車疾馳的噠噠聲驚起了廊檐下的宿鳥,撲稜著翅膀盤旋在迷蒙的星空之下,二十四名御刀蕩士組成的隊列,充滿著奪目的鋒芒和所向披靡的勇氣。

「主上旨意,宣徐佑入宮!」

听到小黃門的來意,清明冬至方斯年蒼處等人齊齊色變,徐佑以眼神示意,讓他們不可妄動,親自往黃門手里塞了幾塊銀子,咳嗽聲聲,道︰「敢問內官,主上召見,不知為何事?」

那小黃門不是正兒八經的傳旨太監,只是今日被抓來當差而已,哪里知道皇帝召見的內情?不過模著徐佑遞過來的銀子,心中竊喜,覺得徐佑很會做人。要知道現在主要流通貨幣是銅錢,銀子屬于貴金屬,可遇不可求,就是在宮中也不多見。尤其楚朝忌憚漢魏舊事,並無宦者專權,他們這些人,也就是困在宮里的奴才,沒人看得起,出來傳旨等閑未必能有幾百文的收入,更別說銀子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小黃門仔細想想,微微笑道︰「主上近來連大臣都未見,卻要連夜召見郎君,或有大喜之事。請速速隨我登車,莫讓君王久候!」

「是是!」徐佑又塞了塊銀子,道︰「容我稍作安排,家中盡是老幼,無人主事,怕生出是非!」

瞧在銀子的面上,小黃門很好說話,道︰「行吧,你別磨蹭,快去快回!」

來到旁邊的房間,清明道︰「要不我尾隨郎君,混入台城,以策萬全……」

「台城戒備森嚴,一旦暴露,立刻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我們勢單力薄,撕破了臉,恐怕沒命離開金陵。」徐佑表現的很冷靜,道︰「安子道見我,應該跟安玉秀有關,他當年不殺我,現在更沒有殺我的必要。去見一見,危險不大。我所慮者,竺道融會不會也在?如果他在,我以道心玄微偽造傷重不治的假象,不知能不能瞞過他的眼楮……」

大宗師的境界究竟玄妙到何等地步,徐佑還模不清楚頭緒,就像站在山峰上,卻觸模不到天上的雲彩,只能看到千變萬化的表面,無法觸及本質。

冬至急道︰「小郎,要我說皇帝肯定不懷好意,哪有早不見晚不見,偏偏六天鬧事,太子密謀的關口,要你深夜覲見?宮里雖然有我們的人,可這種事他們出不上力,若皇帝翻臉無情,你,你……」

皇帝的落子,劍走偏鋒,出其不意,可身為天子,弈棋時失了煌煌大氣,未免落于下乘。徐佑目光幽深,道︰「是福不是禍,多想無益!」他頓了頓,道︰「不過有備無患,冬至,你準備好撤離的路線和船只,若到了明日,還沒有我的消息,不可久留,你們馬上離開金陵,回錢塘找何濡,他自有善後的辦法。」說完不管清明他們如何焦慮不安,徑自和小黃門登上牛車,駛出長干里,穿過朱雀門,沒入了御道兩旁的深沉夜色之中。

這不是徐佑第一次見到安子道,往年徐氏最興盛的時候,安子道還曾到義興小住過幾日,甚至親自抱過尚是幼童的徐佑。可這也是他重生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面聖!

天子,受命于天,

可這天命,卻未必總在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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