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回錢塘

「徐佑是個怎樣的人?」

暖色調的臥房里妝點的雅致又溫馨,不見奢華卻處處留著小驚喜,透過細膩的設計給跋涉旅途中的行人強烈的歸屬感和安全感。穆蘭和蕭藥兒同房,對穆蘭而言,身在異地,哪怕徐佑背書,也只有這樣不分開才能保證彼此的安全。床榻中間隔著一架檀木底座的山水畫金絲屏風,是徐佑吸收後世雙人房的靈感構建的獨一無二的逆旅,這樣比鄰而臥,不會太親密,又不會太疏遠,最適合穆蘭和蕭藥兒的情形。

「徐佑?」

「嗯,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能寫出這樣大氣磅礡的詩,想必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

「詩啊,我不懂的,我認識他的時候,還不知道他就是詩名震動江東的幽夜逸光。」蕭藥兒躺在床上,靈動的眸子在黑暗中無意義的盯著天花板,道︰「我認識的那個他,真是個很奇妙的人呢!」

穆蘭似乎笑了笑,道︰「確實奇妙,奇妙到你跟人家僅僅兩面之緣,卻願意千里投奔……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

蕭藥兒性格開朗,出身名門,從來想要什麼就是什麼,哪怕提到男女情愛之事也並不扭捏,轉過身側躺著,茫然道︰「我也不知道,第一次見他,他躲在人群里,我和紅玉阿姊她們縱馬追幾個戲謔婦人的無賴子,經過長街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高高的個子,俊朗的樣貌,眉眼如同夏日的清溪,偏偏唇角又帶著點春意盎然的笑容。我在金陵見過太多的王孫公子,要麼渾身的富貴氣,斗富爭榮,俗不可耐,要麼整日介的疏狂佯醉,放蕩不羈,連衣服都不穿的名士,我真是欣賞不來……那天看到徐佑,卻仿佛跳出金陵的濁世,看到了真正男子該有的模樣,像是著了魔一樣,他從里到外都和金陵、和門閥、和士族格格不入,可他又那麼生生的出現在你的眼前……」

穆蘭靜靜听著,沒有做聲。

「後來又遇到,他騙我,捉弄我,那時真是恨不得暴揍他一頓出口氣,可當我看到他嬉皮笑臉的陪著不是,心里頭的火早就散的無影無蹤……紅玉阿姊說他也是個無賴子,固然文采顯名于世,人品仍舊卑劣,可……可我……覺得徐佑其實挺好的……」

「柳紅玉說人無賴子,她又見過對方幾次?既然人品卑劣,為何遇難又讓你找徐佑求援?總歸是個人的看法,或偏頗,或片面,說不上誰對誰錯。你若覺得他好,就大膽去示愛,免得日後留下遺憾。」穆蘭也側過身子,朦朧紗影里可以看到驚人的起伏曲線,道︰「江東民風看似開放,實則只是那些士族男子胡作非為的借口罷了,身為女子,養在深閨,無法左右自己的因緣和愛情,大多是父母和媒妁的傀儡,這點和北朝女子比起來,差之遠矣!」

宋、明之前,歷朝歷代的對女子的風氣並沒有那麼的刻板和殘忍,要不然卓文君如何敢私奔,臧兒如何敢改嫁?可不管怎樣,約束女子的禮教還是多多少少存在的,不像北魏胡族那麼的熱情奔放,看上了就開展猛烈的追求,毫不藏著掖著。

「我哪有啊?」蕭藥兒再大膽,也沒有穆蘭那麼生猛,頓時羞紅了臉,道︰「我只是覺得他挺有趣,跟我遇到過的其他人完全不同,不是愛慕之意,只是想到他,會心生歡喜……」

穆蘭沒有多勸,笑了笑轉身睡去。倒是蕭藥兒當局者迷,一會想著穆蘭的話,一會想起徐佑的臉,平生初次體會到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懵懂和忐忑。

她對徐佑頂多算是些許的好感,這種好感可以是好奇,也可以是友情,距離愛情還有十萬八千里的坎坷。只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普遍缺少和男子交往的條件,偶然相遇,又不覺得討厭,就會輕易的墜入情網,想要突破世俗的束縛,抓住轉瞬即逝的幸福,因為一轉頭,一猶豫,可能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

為何古時有太多才子佳人的故事流傳,一面之緣,一夕之歡,分開後竟撕心裂肺,痛斷肝腸?起因正在于此!

可這樣的情網,在徐佑看來,不僅脆弱,而且可悲!

翌日清早,徐佑帶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郎,樣貌普通,眼眸透著靈動,穿著樸素,可打扮的干干淨淨,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名叫莫雲,是莫廚子的親妹妹,也在陵魚樓里幫工。

「我今日有事要辦,不能陪你們游玩。莫雲是吳縣長大的,對這里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莫雲,穆女郎初來吳縣,今日交給你,好生招呼著,別怠慢了貴客!」

莫雲笑著道︰「黃郎君放心,我小時頑皮,吳縣的大街小巷沒有我沒去過的,一定讓兩位女郎玩的盡興。」

穆蘭側頭看向蕭藥兒,好像在說為什麼不直接去錢塘,還要在吳縣停留一日。蕭藥兒有苦說不出,徐佑不願意顯露身份,她也不好自作主張和穆蘭挑明了,只好支吾道︰「阿姊,吳縣風景絕佳,反正也到了揚州,不急于一時,等……等黃華辦完了事,我們再一起去錢塘不遲!」

「嗯?他也要去麼?」

徐佑笑道︰「知道女郎煩我,但路上不太平,我跟著好歹可以做點逢山開路的粗活,並且保證絕不無事在女郎眼前晃蕩,如何?」

莫雲可是知道徐佑如今的身份,別說普通的士族子弟,就是顧陸朱張的人那也是畢恭畢敬,可從來沒有見他這般伏低做小為人賠笑的,心里立刻把穆蘭的品級提到了最高,打定主意,今天無論如何要把自家主的貴客伺候好,絕不能有一點閃失。

是的,莫雲是冬至的手下,負責吳縣和錢塘的情報傳遞,和她哥哥莫廚子分管不同的線,機靈聰慧,是冬至重點栽培的對象。

穆蘭見蕭藥兒沒有異議,自然不好多說什麼,簡單吃了早膳,三人出門觀景去了。徐佑則和清明先後見了王復和李二牛,王復現在萬事听命,乖的不像話,連冬至都覺得派人不分晝夜的監控跟隨是不是過分了點,至于李二牛,絲毫沒有因為升了官對徐佑失了分寸,還是剖心挖肝的表態,堅定的站在大義這邊,不會為了安休明的高官厚祿出賣人格和良心。

但願吧!

徐佑無意深究,只要李二牛再安穩幾日,等平江軍形成戰斗力,左的屯軍和齊嘯的長生盜融合完畢,哪怕李二牛首鼠兩端,靠他手里的府州兵也成不了大氣候。

諸事完畢,等穆蘭和蕭藥兒歸來,由清明出手,為她們稍作改裝,連夜乘坐輕便且目標較小的 魚舟前往錢塘。

穆蘭回首望著被黑夜吞噬的吳縣縣城,眸子里若有所思,轉身回了艙室,對徐佑道︰「原來你早計算好要晚上動身,可是發現了追兵的蹤跡麼?」

司隸府死了一個小宗師,蕭勛奇豈能善罷甘休,徐佑他們一路上故布疑陣,估計只能暫時誤導追兵的視線,以臥虎司黃耳犬的狗鼻子,不出三日,就能模到吳縣來。

尤其清明當眾出手,目擊者眾多,司隸府找人詢問之後,有極大的概率猜到他們的身份,這樣追起來更容易,不過鑒于目前的揚州和金陵方面的微妙局勢,加上蕭藥兒逃婚的丑聞,蕭勛奇不會動用官方的手段來解決這個麻煩,最大的可能,是派出幾名高手秘密來錢塘帶走蕭藥兒。

只不過蕭藥兒身邊有穆蘭這個三品小宗師,還有清明和實力已經深不可測的明玉山,蕭勛奇的夾袋里未必還能掏得出足夠的籌碼。

金陵之變,導致武道凋零,影響實在深遠和廣泛,要不然蕭勛奇執掌司隸府,何至于捉襟見肘到這樣淒涼的境地?

冬日的兩岸林木蕭瑟,江風驟起,呼嘯聲如萬獸齊奔,陰沉沉的天氣看不到點點星辰,濃郁的化不開的黑色從天際揮灑到了眼前,好似老天隨意寫就的一筆。徐佑坐在舟頭,指節輕輕的打著拍子,口里哼著前世里的流行小曲,清明站在他的身後,仿佛和夜色融為了一體。

艙室里蕭藥兒無意識的翻滾了身子,然後又抱著被子沉沉睡去。穆蘭微微揚起螓首,側耳听了听,然後重新躺下,復歸于平靜。

說不在她面前晃蕩,果然去了艙外,此人倒也有趣!

一路無話,等進了錢塘縣城,徐佑為她們租了牛車,笑道︰「從西門出城,二十多里外就是明玉山,你們通稟姓名,自有人帶你們上山。我還有別的事,就此別過!」

說完掉頭就走,蕭藥兒嚇了一跳,忙追了過去,拉著徐佑的袖子,楚楚可憐的望著他。徐佑低聲道︰「別怕,我已事先派人安排好了,文君就在山下等你,你們在金陵就認得,無甚大礙。等我這邊事了,立刻回山再做安置。」

蕭藥兒無奈點了點頭,目送徐佑離去。剛準備上牛車和穆蘭前往明玉山,穆蘭突然道︰「錢塘可有美食?突覺月復餓,不如先去吃點東西!」

蕭藥兒愕然,繼而想到穆蘭在吳縣時對美食的偏愛,並沒起疑,道︰「好啊,我听說錢塘吳會樓有道名菜叫白瀹豚,色同琥珀,含漿滑美,可以去嘗嘗看。」

穆蘭拉著蕭藥兒上了牛車,對御者道︰「去吳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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