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連手推舟下揚州

金陵發生了叛亂!

具體情況蕭藥兒並不清楚,可也知道這幾天城里抓了不少的人,其中有中軍的將領,有士族的子弟,還有宮中的宦者,以及幾個大商賈。

叛亂掀起的動靜並不大,但造成的影響卻十分惡劣,安休明不敢再相信身邊的人,因為里面有的將領還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親信,而有些士族也剛剛受過他的封賞……只可惜得位不正,世間又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功名利祿收買,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死!

參與叛亂的還有皇後王氏所在的士族子弟,安休明自有了魚道真後,向來不怎麼待見皇後,這次分封,王氏所佔的比重遠遠低于蕭氏和沈氏,也正因此惹得族內子弟不滿,參與到叛亂中來。

安休明驚怒之際,秘密進行了大清洗,並借此機會籌謀廢後。蕭勛奇立刻起了心思,和柳寧柳權協商,準備聯手把蕭藥兒推到皇後的寶座上,此事原本絕密,卻被柳紅玉暗中得知,掩護蕭藥兒逃出了京城。

「阿父派人來追,要不是遇到這位阿姊,我怕是早被抓了回去……」

徐佑再次把視線投到那女郎身上,拱手道︰「還未請教女郎名姓?」

女郎淡淡的道︰「小女子陋名,何足掛齒?」她原可以報個假名,反正也無人知曉,然而連假名都懶得虛與委蛇,這是從骨子里透出的驕傲,想必出身來歷都絕非等閑。

徐佑笑了笑,也不追問,對蕭藥兒道︰「既然出來了,不如到吳縣暫住一段時日,等令尊消了氣,再回金陵不遲。再說了父女哪里有隔夜仇……」

話音未落,船只猛然一陣搖晃,好像被長江里的某種巨型生物攔腰撞擊,艙室里的案幾和木床都隨之離位,清明閃電出手,抓住徐佑往甲板上方沖去,女郎也同時抱住蕭藥兒,緊跟其後。

外面夜黑如墨,狂風驟起,船身開始傾斜,不少人驚慌的從各自休息的艙室里跑出來,婦人的尖叫聲,男人的怒吼聲,夾雜著一個女童女乃聲女乃氣的哭喊,讓這一切變得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幸好這是艘貨船,運貨是主頁,載人只是順道,包括徐佑他們在內,僅有不到三十個乘客。船主經驗豐富,也沉著冷靜,高喊著讓所有乘客手牽著手,不要分散,不要亂跑,同時安排五六個船工們把眾人疏散到船尾,那里有兩艘逃生用的的小艇。

「船怎麼了?」有人大聲在問。

「左側破了大洞,進水太急,救不過來了,只能棄船!」船工回答。

徐佑雖然不能夜里視物,可眼力畢竟比普通人強出太多,站在甲板上看周邊並沒有什麼礁石、鐵器和破損的堅固物體,這艘大 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破了這麼大的洞。

不過這時候沒時間考慮那麼多,先救人要緊,徐佑本來排隊靠前,主動讓到旁邊,讓其他人上船。他一身修為,真到了危急關頭,隨便找塊木頭就能效仿達摩一葦渡江,算不上舍己救人。可跟周邊急躁躁的拼命爭搶上船的其他男子一比,形象立刻偉光正起來,那女郎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隨著蕭藥兒坐上了其中一艘小艇。

小艇兩側掛著幾個腰舟,所謂腰舟,說白了就是個大葫蘆,屬于古代獨有的救生圈,里面可以放衣服和干糧,夾在腋下或者放在胸前抓住就可以浮水不沉,一直到後世黎族人遷入海南島用的就是這種渡海工具。

等所有乘客上了艇,船主發了狠,身上套了兩個腰舟,親自操槳,剩下的船工也全部下水,分別護在兩艘赤馬旁,這會江風越來越大,浪頭也一波比一波高,不拼命還等著死嗎?

「起!」

「喲、嘿!」

常在長江行船的人都明白,這是褲腰帶上別腦袋,所以有「一聲號子一聲令」的說法,號子起,就是軍令,船工們必須高度緊張,調動情緒,跟著節奏絲毫不能亂。

「江風吹,冷颼颼。」

「連手推舟下揚州。」

「門閥子,家頭坐。」

「哪知窮人苦和愁。」

「喲、嘿!」

「推舟原是咱的命。」

「閻王來了也不收。」

「喲、嘿!」

「推舟原是咱的命。」

「閻王來了也不收。」

隨著粗獷又煽情的號子聲響徹這千里橫波,兩艘小艇艱難的穩住了船身,隨著風向往下游的岸邊靠過去。正在這時,從水下飛出十幾條鐵爪,勾住兩艘小艇,用力一扯,當即翻了一艘,徐佑所在的那艘由清明和女郎同時發力,那些水鬼拽了拽,沒有拽動。

可就算這樣,場面也危險到了極處,那艘船上的十幾人齊齊掉落江里,還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徐佑冷冷道︰「清明!」

清明會意,他精通水性,不會比這些專業的水鬼差,縱身入水,幾個呼吸之間,水下冒出大股大股的血跡,跟著浮出十幾個穿著黑色海蛟皮水靠的尸體。尚存活的水鬼徹底嚇破了膽,一人抓住抱孩子的婦人,短短的分水刀架在脖子上,慌不擇言的喊道︰「你,你敢殺人……我們是中軍水師……」

這群水鬼確實隸屬于中軍水師,正好駐扎在京口訓練。司隸府的追兵被女郎狠狠教訓了一頓,知道實力差距太遠,可又不敢不完成蕭勛奇的命令,只好到水師借調了一隊精銳水鬼,要他們乘蒙沖快舟追趕,且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大 離開這片水域,然後緊急回京稟報,請求小宗師武力支援。

眼看大 就要進入揚州地界,而司隸府的支援還沒有來,無奈之下,水鬼只好先鑿沉大 ,再掀翻小艇,反正司隸府有令,不惜一切代價,夜黑風高,長江上翻個船,死幾十個平民,一句水難就能糊弄過去。

這樣的事,他們也不是沒有冒充抄賊劫掠時干過,可是沒想到,平時做慣的營生,今夜卻踢到了鐵板上!

水下還在不停的浮上尸體,很明顯中軍水師的名頭嚇不到別人,水鬼登時慌了,厲聲道︰「快出來,否則我殺了她,還有這個女童……啊……」

那水鬼瞬間睜大了眼楮,仿佛真的見了鬼,喉嚨露出針尖大小的窟窿,直接貫穿腦後,軟弱無力的松開婦人,慢慢的沉了下去。

無人看清發生了什麼,只有徐佑看到安坐舟中的女郎手腕微微晃動,竟從袖中飛出一條不知什麼材質的金色絲線,拈花摘葉,傷人無形,內力精純深厚自無需多言,手法更是奇巧莫測,能夠擊碎喉骨、切斷食道的力度,竟沒有半點風聲破空,細細思量,可怕之極。

清明已經清除完剩余的水鬼,船工們也在船主的吆喝聲中四處救起落水的乘客,多虧腰舟準備的夠多,常走水路的人大都會游泳,人手一個,沒被風浪吹開的太遠,只要全依附在尚完好的小艇周邊,不用怕耗盡體力後溺水。

「當心!」

蕭藥兒突然撲到船頭,一邊焦急的大喊一邊探手往江里抓去,原來是那個抱著女童的婦人由于受到驚嚇,在劫持她的水鬼死後也昏迷了過去,女童月兌離了母親的懷抱,順江往下游沖去,這樣的深夜,一眨眼就可能再也找不到。

清明只來得及將沉入江水的婦人救起,不須徐佑吩咐,女郎再次出手,金色絲線閃電般劃過夜空,如同長著鷹眼般準確無誤的纏繞住已經不知落到何處的女童的腰,破水而出落回船上,輕輕的抱在懷里,毫不嫌棄女童身上濕透,柔聲道︰「乖!」

說也奇怪,嚎嚎大哭的女童頓時止住了聲,瞪著純淨無雙的眼眸望著女郎,突然咧嘴一笑。

女郎的唇角微揚。

清明將昏迷的婦人送到船上,蕭藥兒幫忙扶著,另外還有幾個人受到驚嚇,手腳酸軟,不適合在水里泡著,徐佑帶頭系上腰舟跳入冰冷的江水里,把有限的位置讓給需要的人。

可不管怎樣,驟然遇到這樣的事,整船人都嚇壞了,個個面無人色,又冷又寒的江風似乎要冰凍住靈魂和身體,毫無劫後余生的慶幸感,有人牙齒顫抖著說︰「中軍……中軍水師為什麼要殺我們……」

「是啊,我們又不是賊人。」

「到底怎麼了?」

「會不會是抄賊假扮的?」

「這里距離京城不遠,抄賊沒這麼大膽吧?」

听著這些人惶恐不安的討論,蕭藥兒低垂著頭,神色黯然,心里內疚極了。要不是因為她,這艘船平安無事,這些人更不必險死還生,遭受常人無法想象的厄運。

船主欲哭無淚,這次生意反正賠的底掉,千萬不能再死人了,否則的話真是傾家蕩產再翻不了身,他搖搖頭,苦笑道︰「以前听人說過水師里的少部分人偶爾會扮作抄賊劫掠商船,若非這兩位高人出手相助,我們今夜都得死在這了…… 」

「是啊,是啊,真多虧了兩位。」

「若能月兌險,回家給兩位恩人立長生位……」

蕭藥兒越听越內疚,剛準備站起來說是我連累了大家,卻被徐佑拉住手阻止。她疑惑的望過去,一只手抓著船舷的徐佑低聲道︰「少一言是恩,多一語是仇,你若坦誠致歉,非但于事無補,還會惹來眾人責罵,反而添亂。真要于心不安,等月兌險之後,暗中派人給他們送點錢財就是。」

他們說話聲音很低,旁人听不太真切,那女郎絕對可以听的一清二楚,不過她正專心哄著懷里的女童,並沒有任何的表示。

蕭藥兒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頓時消散,徐佑安撫的握了握她的手,道︰「別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

女郎突然抬頭,清明同時轉身回望,一艘全身涂滿紅色顏料的赤馬如離弦的箭,破開起伏動蕩的江水,向著他們的方向疾馳而來,然後越過即將傾覆的大 ,驟然凌空。

在赤馬的舟頭,負手站著一人,灰袍凌冽,袍擺後露出半截銀槍,正是曾出使過臨川郡的小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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