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觀石鐘而遇故人

當夜宿在刺史府,由朱智設宴款待,席間歌舞怡情,氣氛熱烈,宗羽也來了興致,只用口技為眾人表演了磬、塤、鼓、琴、柷、笙、籥等八音合奏,技驚四座,引得宋晃手癢,親自下場拔劍起舞,將宴席推到高朝。

朱智卻明顯對左丘司錦更感興趣,和她聊起左丘南,沒想到兩人竟然還有一段故交。左丘司錦忙離席跪拜,恭行弟子禮,朱智嘆道︰「故人已矣,此心何哀?不過,你能追隨微之身側,」好生做事,日後得成功業,巾幗不讓須眉,我那老友泉下有知,當無憾了!」

徐佑微笑著看朱智忽悠左丘司錦,他和左丘南是不是真的認識並不重要,可只憑這寥寥數語,就讓左丘司錦完全去了戒心,往長遠想,是不是就此在臨川王身邊安了個眼線?左丘司錦自然不會背叛臨川王,可面對朱智這樣的老狐狸,他想從你這里打听情報,很多時候,你自己根本無從得知泄露了什麼。

第二日大早,徐佑原本想要辭行,畢竟時間緊迫,遲緩不得。沒想到朱智執意挽留,並請他來到城北的石鐘山游玩。

石鐘山有兩座,南面的瀕臨彭澤湖,北面的瀕臨長江岸,又稱為下鐘山。徐佑前世里學過蘇軾的名文《石鐘山記》,今日身臨其境,听水石相搏,果然有鐘鳴之聲,不由嘖嘖稱奇。

登上山頂,看長江滔滔,觀彭澤浩淼,江湖匯合處,水線分明,江水渾濁,湖水碧清,以截然不同的水色劃出了一條奇妙的界線,雄渾和秀麗完美融合,盡顯造化之神妙。

隨著朱智往山頂深處走去,郁郁蔥蔥間露出道觀一角,繞過幾處竹林,眼前豁然開朗,看那道觀門匾寫著空靜二字,兩扇簡陋的柴門微掩,可以看到里面挺拔的松木吐翠,沒有人影晃動。

「四叔,你邀我登山,總不是為了听那微風鼓浪、水石夾擊的轟鳴吧?」徐佑輕輕推開柴門,天井里打掃的不染塵埃,方形石欄圍著一株百年松樹,伸開的枝葉向著多個方向蔓延,那麼瞬間,仿佛契合了某種不可言狀的道法,讓他忽有所感。

「嗯?」

徐佑猛然扭頭,幾乎不可置信的望著朱智。朱智笑而不語,做出請進的手勢,正在這時,從道觀大殿走出兩人,前面那位灰袍如昨,清矍飄逸,正是寧玄古!

寧玄古身後,一女郎白衣似雪,秀麗月兌俗,青絲用布帶隨意的束起,雙眸猶如清澈的湖水,透著輕靈之氣。

秋分!

她望著徐佑,美目流盼,雙頰含笑,十八歲的碧玉年華,再不復當年的嬌憨無邪,可不管怎樣,只要徐佑在的地方,那微微揚起的螓首,總是隨著自家小郎的影子而晃動。

世間再無他物!

寧玄古笑道︰「微之,別來無恙!」

久別重逢,自有訴不完的離情,分別說起這些年的經歷,寧玄古對徐佑贊不絕口,又知曉他即將前往江陵,道︰「江夏王生母尤妃昔年染疾,我恰好途徑荊州,被請去診治,僥幸得愈,算是結了份小小的善緣。稍後我修書一封,微之若遇到軍府中部曲的刁難,可徑自遞給尤妃,江夏王侍母極孝,旦有母命,不會不听!」

「是!」徐佑對寧玄古甚是恭敬,道︰「寧師從峨眉山來此,是為訪友,還是游玩?」

寧玄古嘆了口氣,道︰「是為求山而來!」

「求山?」徐佑滿臉疑惑。

「峨眉山已非久居之地!」寧玄古眉目隱約可見愁容,道︰「微之可知孫冠的近況?」

徐佑搖頭,道︰「孫冠和竺道融在本無寺大戰後突然離京,之後再無音訊傳來,可是回了鶴鳴山麼?」

「孫冠離京後,在距離金陵三十里外的走蛟澗遇到六天的截殺……」

徐佑並不驚訝,這是他預料當中的事。金陵之變的那夜,六天除了被他和清明聯手擊殺的鬼師和逃之夭夭的五天主之外,其他幾位天主都沒有獻身,可想而知是做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那只黃雀,不管孫冠和竺道融之戰誰是勝利者,都逃不過六天的圍剿。

「大天主出手了?」

「不錯!」

寧玄古道︰「絕陰天宮的大天主身份一直成迷,這次走蛟澗截殺孫冠,還是他初次公開露面。只是很可惜,跟隨孫冠身側的兩大鶴堂高手朱天和墨君都慘死于此役,現在見過大天主真面目的人只有孫冠……」

「大天主還活著?那孫冠呢,傷得重不重?」

「大天主還活著!」寧玄古肯定的道︰「若是他死在孫冠手里,此事應該早就傳遍天下。事實是大天主沒能殺掉孫冠,孫冠也沒能殺掉大天主,兩敗俱傷。」

徐佑沉吟道︰「孫冠受竺道融重創,所以迫不及待的離開金陵,這是防著安休明和蕭勛奇突然翻臉。至于六天,他應該也料到大天主不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故意以身設餌,誘大天主現身。對孫冠而言,這也是擒拿大天主的絕佳機會,甚至是唯一的機會。只不過大天主的實力超出了孫冠的估計,孫冠受傷之後的實力也遠遠超過了大天主的事先判斷,獵人和獵物身份多次互換,最後弄得兩敗俱傷,還賠上鶴堂兩大高手的性命。哎,說起來鶴堂到底是干什麼的?我听過鹿堂,由大祭酒衛長安統率,鶴堂卻從未耳聞……」

寧玄古眼眸深處閃過淡淡的嘲諷,道︰「鶴堂是天師道的秘密機構,里面的都是死人!」

「死人?」

「你可知道大祭酒陰長生的來歷?」

「知道,陰長生原是寧越之地的巨盜,殺人無算,惡貫滿盈,後來被孫冠收服,讓他听了三天道法,自廢武功,拜入道門,從此改邪歸正,成了大祭酒之一,以符藥濟世,人們感其恩德,故稱之為白發菩提。」

「這幾十年來,孫冠收服的惡人,並非陰長生一人,也並非人人都可以改頭換面,名正言順的皈依道門正統,落得天下贊譽。那些民憤極大也難以月兌胎換骨的惡人大都對外宣稱死于孫冠之手,以此贏得四方崇慕,實則挑選其中容易控制者編入了鶴堂,為天師道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白長絕之前是鶴堂的負責人,後來練功出了岔子,竟然在鶴堂里大開殺戒,被範長衣抓到把柄,驅逐去了寧州的蠻荒之地。鶴堂從此直接歸屬于孫冠指揮,歷年來死在鶴堂地牢里的偽教邪鬼,不計其數。」

「何謂偽教邪鬼?」

寧玄古眼臉低垂,道︰「背我道者為偽,逆我令者為邪!」

徐佑哈哈大笑,笑聲里充滿了冷意,道︰「好一個天師道,好一個孫天師!」

「日夜輪替,光暗交錯,不管是朝廷,門閥,還是教派,這都是無可避免的存在!」寧玄古道︰「所以我潛居峨眉山,試圖重整天師道教義,孫冠顧忌先師,容忍了我這麼多年,實屬不易。可現在情勢大變,他徹底擊敗了佛門,成為天師道數百年來第一人,可在最榮耀的時候身受重傷,無奈躲回鶴鳴山,為了自身安全,再容不得臥榻之畔有旁人酣睡,因此這兩月來鹿堂和鶴堂聯手,清理益州境內所有反對勢力。而之前為了示世人以大度,孫冠都睜只眼閉只眼,並不放在心上。」

徐佑總算明白寧玄古為何千里迢迢來到江州,他居于峨眉山上,本就讓孫冠坐臥難安,又暗自修正教義,傳法收徒,更是犯了大忌。既然孫冠撕掉了偽裝,首先要清理的,就是寧玄古的峨眉山。

「寧師欲求江州哪座山?可是這石鐘山麼?」徐佑勸道︰「石鐘山終歸太小,又位于長江岸邊,非長遠之計。」

寧玄古笑道︰「當然不是石鐘山,我欲求者,乃敷淺原!」

江州多名山,最著名的自然是廬山。

廬山,又稱為匡廬,也叫敷淺原,在潯陽南邊,臨彭澤湖,有匡廬奇秀甲天下之美譽,岡嶺、壑谷、岩洞、怪石、瀑布眾多,自是修道的好去處

只是瞧寧玄古的臉色,想必這樣的名山不是好求的。徐佑懇聲道︰「寧師若有話,盡可對我言明。弟子雖位卑言輕,卻也甘願竭盡全力,為寧師分憂!」

「好,我對你也不藏著掖著,廬山現被歷陵陳氏圈佔,我登門拜見,願以巨資購入,無奈對方不肯通融,只好前來潯陽,請朱刺史出面說合一二。可朱刺史寫了手書,仍被陳氏婉拒,至此僵持不下,只好在這石鐘山的道觀蹉跎時日。」

徐佑太了解朱智,他若想為寧玄古求廬山,恐怕有上百種手段讓陳氏屈服,之所以懸而不絕,無非是知道自己和寧玄古的關系,只等著他前來潯陽,再給兩家做個順水人情。

「寧師莫急,我再找朱四叔商議,歷陵陳氏同意了則罷,要是還拿捏不予,自會讓他們好看!」

這話說的頗有幾分惡霸的氣質,寧玄古道︰「不要生事,山是人家的,沒有強買的道理。真要是疏通不得,那就再尋別處,你還有大事要辦,豈可把時間浪費在這樣的小事上?」

「寧師另立山門,豈是小事?且放寬心,我絕不主動生事,想來那陳氏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曉之以情,動之以利,區區一山,何至于死死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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