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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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神幽虛二觀之前,有條從懸崖邊突兀出去的山脈,仿佛巨大的磨盤,瓖嵌在仙人峰,整個山石平整光滑如鏡,依此山勢,單獨而建成一個寬闊的廣場,方正七百余步,九九八十一根十余米高的華表石柱擺放成九宮方位,柱頂放著用銅鑄的玄武朱雀白虎青龍四靈,柱身雕刻著日月星辰靈丹異獸,柱座雕成龍頭,口餃五色結彩,栩栩如生!

廣場正中,是新建的傳台,跟錢塘觀的規制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壇分三階,象征三天三界;立四柱,謂天地日月;設八門十方,為斗宿星君;上五供,喻四季五行。

但論起規模,錢塘觀的壇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這座傳壇高三五丈,用白玉石堆砌而成,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凌霄寶殿,雖造型拙樸,卻宏偉壯觀。

徐佑來時,已經人山人海,放眼望去,皆玄冠、黃裙、絳褐、紫帔,估計不會少于一千多人。找到馬一鳴詢問,才知道今天不僅僅給他授,而是給整個揚州治舉辦的授大典,自正治以下,五大靈官、各五百將,百五十將、五十將、十將以及新晉的生,全部由袁青杞為之授,不再假手他人。

「生?」

徐佑現在的身份就是生,可那是由馬一鳴一個十將窩在小小的錢塘觀就可以完成的授儀式,跟眼前的宏大和肅穆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烈日高升,山風徐來,千余人的廣場寂靜無聲,人人穿法服、背法劍,凝神屏息,仰頭張望,等待袁青杞在揚州治的第一次公開亮相。

這段時日,左神元君寧長意闖出好大的名頭,可除了少數人之外,大多教眾並沒有見過她的真容,只是听說這位祭酒長的美若天仙,渾不似凡塵該有的人物,可又平易近人,虛懷若谷,絲毫沒有為上者的架子和排場,不惜以祭酒之尊,深入不毛,扶危救困,傳法度人,常懷大慈悲之心,故而黎庶敬服,道民仰慕,萬眾歸心。

今日,林屋山授大典,終于可以目睹祭酒風采,很多人激動的無法自持,踮著腳尖,迎著烈日,連汗滴落都不敢去擦,唯恐眨眼的工夫錯過了寧祭酒的出場。

徐佑站在前列,半柱香的時間,已經有數十人過來和他見禮寒暄。天師道號稱尊卑大小如一,其實門內最講究上下等級之別,徐佑即將成為揚州治正治,這不是秘密,袁青杞派宮一給部分人通了氣,然後幾乎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在他們看來,徐佑這個正治是袁青杞親自舉薦,孫冠核準拔擢的新星,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此時交好,正當其時。

身側的馬一鳴水漲船高,跟著徐佑受了不少的恭維,等眾人散去,徐佑低聲問道︰「怎麼多是十、五十將,其他百和靈官呢?」

馬一鳴解釋後,徐佑恍然大悟,白賊之亂幾乎將揚州治連根拔起,自祭酒以下,曾經的那些靈官、百全部死于非命,只有馬一鳴這種不受重視且位于底層的老油子活了下來。結果就是,不僅錢塘觀,揚州治一百三十座道觀,幾乎都是由區區十將坐鎮,非是袁青杞輕忽大意,而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不過,禍兮福所伏,正因為都明玉將揚州治一掃而空,袁青杞才得以放手提拔、安插和重用自己人,徹底將揚州治控制在手里,今天的授大典,就是第一步!

巳時正!

東側鐘樓的神鐘響起,先是一下比一下緊,接連十三聲,然後慢慢悠悠的又敲響了十四下。眾道人虔誠無比,齊齊稽首,口中誦道︰「洪鐘初叩金鈴聲,下徹幽冥戒鬼听。學道修真皆有分,護持無魔勉力行。洪鐘二叩山門旺,道妙律法永長興。陰陽一來運化,志心皈命迷悟成。洪鐘三叩聖神通,三界四生盡太平,雲朋良友登道岸,護法神靈保安寧。洪鐘四叩……」

音律盎然,自帶道韻,仿佛涓涓細流從四方八方而來,最後匯聚成了大江大海,從九天上挾五雷神威,轟然而至!

徐佑曾讀《荀子樂論篇》中說︰「凡鐘為金樂之首,梵宮仙殿,必用以明攝謁者之誠,幽起鬼神之歌。」

道門稱鐘為神鐘,意義重大,在鐘聲滌蕩之時,不管是非善惡,尊卑高下,全都虔誠念誦咒文。從初叩至九叩,徐佑的耳中再無蟲鳴鳥叫,再無風吹草動,再無山川河流,天地之間,唯有太上三五正一盟威之法光耀萬丈,亙古恆存!

這就是教門洗腦的威力,一旦心神動搖,不夠堅定,立刻就會沉浸其中,逐漸喪失自我,成為提線傀儡,甘願受人驅使,生死無懼!

九叩畢,所有人齊齊下跪,高呼道︰「恭請左神元君法駕!」

袁青杞從正殿走了出來,月破星巾,霓裳霞袖,身穿青華之裙,戴飛雲鳳之冠,腰掛太上正一九鳳破兵,背負八景伏神劍,兩側跟著多名婢女高舉著十絕靈幡隨侍左右。

陽光斜斜的照在大殿的廊檐上,正好將袁青杞的身子映襯在了光影流轉的明暗之間,她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美麗不可方物的容顏透著讓人頂禮膜拜的清冷和高貴,廣場上的千余人幾乎都看得呆住了,口不能言,目不能移,呆若木雞!

徐步登上傳壇,袁青杞的仙音不輕不重,不遠不近,一字字清晰的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我等修真之士,既神室明正,然攝天地靈祇,制魔伏鬼,隨其功業,列品仙階,出有入無,長生度世,與道玄合。故能濟度死厄,救拔生靈,巍巍功德,莫不由修奉金書寶為至緊要事。故而,今日我尊奉天師法諭,于此仙山設法壇,為諸弟子授傳法!」

當下從生開始,授五千文,授陰陽景精劍,此有八百余人;接著是十、五十、百五十和五百將,授太上正一各將軍,馬一鳴果然榮升五百將,此有一百余人;再接著是五大靈官,徐佑對當初杜靜之手下的那些靈官印象深刻,個頂個都可以說是厲害角色,有心觀望,緊盯著傳壇,想模模袁青杞的底。

再蠢笨的人也知道想要控制揚州治,五大靈官最為重要。兩個正治由孫冠親定,祭酒無法染指,可五大靈官卻是祭酒任命,上可以制衡正治,下可以嚴控教眾,非心月復不能為之!

消災靈官邊遠途,眉目清秀,十七歲左右,身高七尺有余,面常含笑,彬彬有禮;度亡靈官谷上書,皮膚黝黑,二十歲左右,目若銅鈴,聲如洪鐘,身高近八尺,法服下的肌肉橫起,強壯異常;除瘟靈官梁為客,年不過十六,分外瘦小,不知是營養不良還是天生如此,身高只到谷上書的胸月復間,可一雙眸子精光四射,如有實質,讓人不能小覷;祈禳靈官封南山,瞧不出年紀,說老有三十出頭,說年輕不會超過二十四五歲,左眉到臉頰有一道刀痕,略顯猙獰,不過此人神態最是平和,接過袁青杞的文和法劍神態平靜如常,養氣工夫十分到家;最後一個是捉鬼靈官洛心竹,生的空靈秀美,笑起來天真無邪,仿若鄰家青梅,無拘無束,哪怕陌生人遇到,也會頓生好感。

這五大靈官皆授太上正一上仙百鬼招,另授太玄除鬼劍,並宣布將揚州治分化為五方區域,每個靈官主掌一方,統領治下所有的將、生和道民。徐佑暗自打量馬一鳴和其他人等的神色,看得出他們大都感到意外,對這橫空出世的五個年輕人不是很了解,更別提那突如其來的區域劃分,明顯弱化了各郡縣道官的固有權力,加大了林屋山對各觀的控制力度。

徐佑對這些不感興趣,袁青杞越把揚州治經營的如鐵桶一般,越發覺得他礙眼和別扭,如此才有機會盡早離開此地,前往鶴鳴山天師宮。

不過,他此刻心里想的,卻是白易的那些話︰江州蔡山的道觀,和他一樣的孩童共有十七人,火災後去向不明。

那,這五個年輕的靈官,會不會就是白易兒時的玩伴呢?

袁青杞養兵千日,終于借著今日授大典,將手里的籌碼拋出來一部分。至于背後還藏著多少,類似江州蔡山的道觀是不是不止這一處,徐佑無心揣摩,眼下也沒精力去打听,還是那句話,他的目的是鶴鳴山,是道心玄微大法,而不是林屋山的袁青杞!

五大靈官授結束,已經是下午申時,袁青杞在傳壇上站立了足足三個時辰,可她仍舊如同剛剛出現時的不染塵埃,清麗月兌俗,身姿儀態乃至說話的語氣和聲調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對每一個授之人和顏悅色,談及姓名、出身和擅長的東西,如數家珍,讓人不由自主的感激莫名,渾身血液都似乎要沸騰起來。

這是百余年來,揚州治乃至整個天師道歷任祭酒都不曾有過的舉動,士為知己者死,袁青杞通過今日儀式感和榮譽感並重的授大典,成功降服了揚州治上上下下大多數人的人心,終于以女子之身,外來之客,在這飄搖不定、刀光劍影的揚州徹底站穩了腳跟。

有手段,有心計,有魄力,有領袖風範,面對這樣的袁青杞,徐佑站在人群中,臉上同樣充滿了敬畏的表情,可要是認真去看,會發現他的眼神卻無比的平靜。

這是差點成為他妻子的麗人啊……

「林通!」

負責唱名的宮一點到了林通的名字,于是在大家行注目禮的凝視里,徐佑整了整法服,走上了高高的傳壇。

越到近處,越會被袁青杞的容貌氣質所吸引,結合她的身份,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佔有欲,當然,是那些自以為有資格的男人。徐佑突然有些可憐衡陽王,這樣遺世獨立的絕美女子,哪怕他貴為王孫,也遠遠配不上對方。

近前五步,徐佑撩起袍擺,屈膝跪地,自入了天師道,這段時日他跪下的次數比以往三年要多出無數倍。

然而入鄉隨俗,跪,只是形式,在他心里,和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林通,乃天授,不受之者,魔精鬼妖,橫見干犯,兵病所侵。受之者,誅邪伏凶,萬神潛藏,土地山川,侍衛送迎。你可知曉?」

「弟子知曉!」

「起來吧,你是揚州正治,我僅代天師為你授,日後俱為天師弟子,你我算是同輩!」

先前那些,不管以前的度師是何人,自得袁青杞授,今後都要稱她一聲度師,這就跟後世建軍校做校長的套路如出一撤。徐佑本來還猶豫,要不要跟著開口叫聲度師,現在可好,度師變成師姐,免去了他的為難。

徐佑起身,抱拳作揖,肅立不言。

袁青杞笑著示意,有侍女端著銅盤過來,上面有一本縫著金邊銀線的文,道︰「今授你太上正一斬邪赤焰,此跟我的太上正一九鳳破兵同品階,你要隨身緘佩,不可輕怠!」

「諾!」

徐佑接過文,掛在腰間,又一侍女抱著寶劍過來,袁青杞道︰「今授你斬邪威神劍,此劍除我的八景伏神劍之外,為揚州之冠,你要時常擦拭,不可輕怠!」

「諾!」

徐佑手模著劍鞘,入手溫潤如玉,不知是什麼材質,像是皮革又像是檀木,又或許是某種銅鐵合金,反正手感極佳,輕重合宜,握在掌中,似乎血肉交融,心有感應。

袁青杞眼臉低垂,聲音平緩,卻如神君在上,直入心湖,道︰「道戒十律,皆能持否?」

徐佑渾然一震,腦海瞬間失去清明,仿佛為人所制,心中所思和口中所念,全然不同,身上登時冒出一身冷汗,死死咬著舌尖,一字字道︰「皆,能,持!」

龐大的壓力攸忽散去,就像是從沼澤淹沒口鼻的絕境中重生,袁青杞張開明眸,笑意盈盈,道︰「好,自今而後,林正治當恪守十律,為天下道民表率。」

「諾!」

「去吧!」

徐佑躬身後退,到了台階處,方轉身緩慢走下去,法服深深,遮掩了那一層大汗淋灕!

這個女人,實在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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