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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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中,眾人約好正月十五再會,然後分道揚鑣。徐佑在路邊站了片刻,看一白發老漢手法嫻熟的煨烤芋頭,左從暗處走了過來。雖然暗夭的威脅消除,但還是不能麻痹大意,今日登高,左一直跟在人群中時時護衛,沒有絲毫松懈。

「看過尸體了?」

「嗯,幾乎摔成了肉泥,面目全非,查驗不出有用的訊息。已經有人報官,杜三省帶著縣衙的衙卒正在趕去,估計很快就能知道這人的身份來歷。」

徐佑不置可否,笑問道︰「老丈,你這芋頭賣嗎?」

「啊?什麼?麥子,不不,這是芋頭,談善芋,最好吃的芋頭!」

徐佑提高了音量,道︰「芋頭也分好吃和不好吃的嗎?」

「小郎君,你可問對了。芋頭有一十七種,君子芋、車轂芋、談善芋、百果芋、九面芋、象空芋等等,其中談善芋最好,易熟、味長。九面芋就不行了,看著大,卻吃著不美。還有象空芋,大而弱,越吃越餓……」

徐佑對左嘆道︰「何處不是學問?不是今日一席話,你我未必知曉小小的芋頭還分這許多的區別。取五十文!」

左從袖袋里模出五十文,徐佑遞給烤芋頭的老漢,道︰「我買兩個談善芋!」

「要不了這麼多,三文錢就夠了!」老漢急忙推辭,要把多余的還給徐佑,徐佑笑道︰「芋頭值三文錢,但老丈的學問卻值得一百文,說來說去,還是我賺了的!」

徐佑離開不久,師其羽獨自一人悠然自得的在街面上游逛,經過老漢身邊時听他口中喃喃,好奇的駐足側耳︰「五十文買學問,嘿,這世道什麼善人都有」「兩芋頭賣了五十文,人家還覺得自己賺了,這小郎君莫不是暈了頭」,大概听了幾句,饒有興致的問道︰「不知先前那位郎君花五十文買了老丈怎樣的學問?」

「啥學問不學問的,我可不識字,只不過說了說這芋頭……」

听完老漢的話,師其羽笑了起來。自從吳縣離開了家,她很少有這樣歡快的時候,如果說有,龍石山上遇到那個寫人面桃花、暗香浮動,寫三都賦的徐佑算是一樁,這會听老丈的故事又是一樁,錢塘雖不及吳縣繁華,但景美人有趣,倒也不虛此行!

「我也買兩個芋頭,這是一百文,老丈收好!」

「啊?」

老漢慌亂了起來,今個是怎麼了,天降橫財非福即禍,忙不迭的擺手拒絕,道︰「郎君莫要嚇我,芋頭的錢我不要了,送你兩個,快些走吧!」

師其羽將錢放在老漢手里里,道︰「方才那郎君說的極是,但錢給的少了,老丈的學問值得一百文,拿去吧!」

說完用繡著梅花的精致絲絹巾帕包了兩個熱騰騰的芋頭,也不怕弄髒了這麼貴重的貼身物什,灑然而去,留下那老漢傻呆呆的站著,捧著一百五十文錢不明所以。

城南,離錢塘湖不遠一處兩進的老宅子,雖然不大,外牆也比較破舊,但里面修飾的十分雅致。師其羽推門進去,正在院子里打掃的七八個奴僕立刻停下手中的活,畢恭畢敬的站到一旁。師其羽微微頜首,腳下不停,走到二進的大門口,清芷迎了上來,眸子里全是喜色,道︰「郎君,你可回來了,清珞正在房內鬧絕食呢。」

師其羽搖搖頭,沒多說什麼,往正房走去。清芷隨侍身側,道︰「郎君在山頂又遇到徐微之了嗎?」

「遇到了!」

「那感情好,郎君不遠數百里,奔波勞頓,不正是為了來見一見這位徐郎君嗎?誰想天公作美,還沒去登門拜訪呢,就在龍石山上遇到了。」

說著偷偷瞧了瞧師其羽,隔著面紗看不到臉色,但她最是了解自家郎君,這會的心情應該比離開吳縣時好了很多,抿嘴笑道︰「不過我瞧這位幽夜逸光似乎沒傳說的那麼厲害,樣貌嘛最多中上,跟顧府君差遠了……」

師其羽停下腳步,星目隱約透出幾分責備。清芷立刻意識到說錯了話,哭喪著臉道︰「我,我錯了,不該提顧府君的,郎君也罰我和清珞一樣去作九章算題吧!」

顧允的名字在府內是個禁忌,尤其在師其羽面前,清芷一時口快,急得幾乎要流出眼淚。她倒不是怕責罰,而是怕惹得師其羽不開心,好不容易才從吳縣乞得母命到錢塘來散散心,若是因為她口無遮攔壞了心情,可就罪該萬死了。

「好了,去打點熱水來,我要更衣!」

「哎!」

清芷趕緊答應一聲,到廚房燒了熱水端到房內,進了內室,隔著薄紗簾幕,道︰「郎君,水來了!」

師其羽背對著清芷,白玉般溫潤的手輕輕抬起,褪去小冠,青絲如秋水傾瀉,垂于腰間。解開峨袍,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貼身小衣,那一瞬間,婀娜多嬌的倩影給整個房間帶來了春意。

她,果然是個女郎!

靜苑里恢復了平常的安靜,過了人日,年節幾乎就算過完了,官吏上班,商戶開業,民眾勞作,又開始年復一年的操持辛苦。何濡帶著蒼處等部曲返回灑金坊,年前接的訂單還有大量積壓,必須趕工趕點才能完成。徐佑淨了手臉,圍著火爐陷入了沉思。秋分跪坐在旁邊,盯著徐佑的側臉,大眼楮眨了眨,想說話又怕他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過了一會,身子不安分的扭了扭,徐佑扭頭笑道︰「怎麼了,跟個小猴子似的?」

「小郎,听說今天龍石山死了人,是不是真的?」

徐佑奇道︰「你听誰說的?」按照時間推算,他在那人跳崖之後就下了山,中途也沒耽誤,秋分居住深宅,就算能夠得到消息,應該要到午後或者更晚才對,不可能前腳剛到家,後腳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小郎回來前半個時辰,有人在外面喊著龍石山死人了,吳善出去打听了一下,好像大家都在談論這個事……」

也就是說,那人剛剛跳崖,城內就謠言四起了,徐佑猛然抬頭,道︰「去把冬至叫來!」

冬至匆忙趕過來,徐佑說了他的疑慮,道︰「去查,看看誰在暗中鼓動!」

「諾!」

到了下午,謠言越傳越烈,有說大德寺的和尚逼死了人,跟逼死高家滿門一樣;也有說大德寺上方有黑雲籠罩,不日必出妖邪,錢塘會大亂;更有人說的有鼻有眼,佛門乃西域胡教,擅長誘掖人心,私通北魏,好讓中土淪為異國的附庸。世人多愚昧,所以謠言才能開花結果,若是加上天象和讖言,一夜之間就能壯大到極可怕的地步。

左加強了靜苑的戒備,並派人通知了何濡,讓灑金坊暫時不要開門。到了第二日中午,天色陰沉,先是點點細雨,然後大雨傾盆,徹底摧毀了錢塘城的平靜。原先還能冷眼旁觀的民眾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震的六神無主,那人跳崖時喊的「言不虛,天大雨」已經應驗,說明之前那些傳聞都很可能是真的,不少人開始自發的匯聚成群,蜂擁到大德寺的寺門,高喊著和尚滾出錢塘,妖教離開江東的口號,甚至有人往門牆上潑灑穢物,推搡中打傷了兩個看守山門的門頭僧。

眼看可能釀成民亂,陸會再也坐不住了,親自帶領諸曹掾吏、數十衙卒和各鄉老、里正前往驅散,先以國法恫嚇,再以人情說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仰仗官府的威勢將人群勸離。

「小郎,找到了那幾人的落腳點了。」

冬至在錢塘布下的情報網逐漸成型,雖然業務水準還不能跟船閣相提並論,更不能從蛛絲馬跡中敏銳的發現異常,並達到事前預警的目的,可知道了危機即將發生,按圖索驥的能力還是有的。經過一日夜的搜尋查訪,在大德寺門前聚集的人群中鎖定了可疑對象。

共有五人,穿著各異,高矮胖瘦皆有,分散在各處挑撥、慫恿、傳謠和鼓勁。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在靜苑周邊提前散播龍石山死了人的那個家伙,冬至就是先找到他,然後才通過種種行跡找到了其他四人。

「好!」徐佑大喜,冬至能夠這麼短時間內完成任務,可見這半年來的巨大投入沒有白費,他沉吟一會,道︰「將這個情報悄悄透露給杜三省,切記,不要讓他知道是你的安排!」

「明白,小郎放心!」

杜三省正滿心愁容時接到手下的賊捕匯報,說在緊鄰城隍廟的一處宅子里發現幾個行蹤詭異的人,似與白日的亂局有關,他立刻稟告陸會。陸會不懂刑名,還以為大德寺之亂只是偶然事件,那個跳崖而死的不過是妄人,仇視佛門而已,等驗明他的身份,找到其家人領會骸骨,斥責一番也就是了。听杜三省說此事必有人暗中使壞,半信半疑,允了他所請,命五十名衙卒協同,前往捉拿。

破門而入,屋內五人被堵個正著,不甘束手就擒,擎刀反抗時被擊殺了四人,活捉一人,後服毒自盡。杜三省胳臂受了輕傷,麾下衙卒重傷七人,死了三個,算是慘勝。

徐佑接到消息,听聞死傷了這麼多人,突然想起龍石山上師其羽臨走時的話︰若明日真的天降大雨,不知錢塘城中,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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