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臥虎司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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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雅集,也就是古代的文人社交圈,跟後世的文化沙龍差不多,但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語。比如留名後世的三大雅集,東晉的蘭亭雅集,北宋的西園雅集,蒙元的玉山雅集。你可以不知道孫綽、郗曇、魏滂、孫統、李充,但你一定知道王羲之、謝安和《蘭亭集序》;你可以不認識王詵、李之儀、晁補之、陳景元、王欽臣,但你一定認識蘇軾、秦觀、米芾、黃庭堅和《西山雅集圖》;你可以不了解顧、楊維楨、張雨、倪雲林、張允,但你一定了解元四家中的黃公望、王蒙、倪瓚,以及張渥和《玉山雅集圖》。元詩至正年間,十分之一,成于玉山佳處,規模可見一斑。

歸根結底,天縱之才總是少數,史筆細小尖尖,能夠丹書留名者,萬中無一。因此,雅集更像是一塊敲門磚,躋身進去,可以一躍龍門,身價百倍,可以詩詞唱和,互養時望,若是運氣好,更可以抱住某些人的大粗腿,一起青史留名。

雅集,是一個圈子,外面的人想進去,里面的人不想出來!

以徐佑的名聲,就算義興徐氏依然是江東豪門,也沒資格參與這樣的盛事。現在家門傾覆,一文不名,別說列席,連在眾人身後旁听的資格都沒有。

顧允想把他往文人的圈子里拉,雖是好心,卻有些想當然了!

徐佑搖搖頭,道︰「飛卿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信呢,拿來我看!」

「信在房里,不過七郎看不看都沒什麼影響,因為我已經派人回復顧允,此次錢塘湖雅集,七郎定會出席!」

徐佑一愣,苦笑道︰「理由呢?」

「文人,至少比武人讓朝廷放心!」

徐佑默然,許久後才嘆了口氣,道︰「棄武從文,真的要跟徐氏劃清界限嗎……」

「除此之外,七郎想要揚名,還有別的法子嗎?」

「剛在錢塘安身,謀取名聲會不會太早了些?」

徐佑其實早做好了棄武從文的準備,只是感覺現在就參加雅集有點不合適,沒有熬磨出文壇的名聲,空有顧允提攜也是枉然,說不得還要受到一些人的折辱。折辱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擊回去就是,可這樣一來,難免太高調,也難免會得罪人。對現在的徐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七郎可還記得我之前說的那句話︰時不我與啊……」

徐佑望著何濡,一向灑月兌詼諧的他此時此刻卻像極了悲春傷秋的老人,心知他擔憂壽限不長,若在完成夙願前一命歸西,將成終生憾事,死不瞑目!

「好,出名要趁早,那就讓吳郡的文士瞧瞧,義興徐氏到底是不是三世不讀書的蠻子!」

正在這時,一名部曲疾步進來,看到徐佑,趕緊下跪道︰「主!」

「起來吧!有事回稟,站著即可,不必屈膝下跪!」

「諾!」

他站起身,臉有懼色,低聲道︰「剛才有人登門,說是司隸府臥虎司的人……」

「什麼?」

冬至赫然色變,不由上前一步,道︰「李木,你再說一次,真的是臥虎司?」

「是,他給我看了棨牌,確實是臥虎司的人!」這個叫李木的部曲沒有一絲猶豫不決,可見對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十分肯定,不像有些下人唯唯諾諾,遇到事情模稜兩可,試圖逃避如果犯錯將要承擔的責任。

細節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而性格則可以決定這個人的命運!

人的名樹的影,臥虎司三個字,讓人不寒而栗。冬至皺著眉頭,她負責情報,可被人上了門還不知曉為了何事,實在顏面無光,道︰「小郎,孟行春安排在靜苑附近的兩個徒隸向來還算守規矩,一般不曾公開露過面。這次突然上門,恐怕有壞事發生……」

「無妨,是禍躲不過!請他到前堂說話,我稍後就去!」

李木應聲去了,何濡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道︰「恰恰相反,我覺得不會是壞事,孟行春對七郎一直挺客氣,平白無故,沒理由來找麻煩!」

「但願如此!」

徐佑伸出手去,豆大的雨滴打在掌心,突然有些輕微的疼,道︰「冬至,找風虎來!」

一炷香後,徐佑淨了手臉,換了身黑色的麻布寬袍,收拾的跟普通齊民沒什麼兩樣,跟司隸府的人會面,盡量不要授人以柄。他帶著左走進會客的房間,看到眼前的人卻笑了起來,道︰「王郎君,原來是你!」

大堂中立著的人叫王復,徐佑跟他打過兩次交道,算是熟識了。王復施了一禮,道︰「見過郎君!」

「不必多禮,請坐!」

分賓主坐下,左侍立在徐佑身後,履霜從外面端茶進來,然後退了出去。王復目不斜視,絲毫不為履霜美貌所動,徐佑問道︰「剛從吳縣來?假佐身體可好?」

「是,我昨夜才從吳縣動身。假佐安好,也讓我代他向郎君問安!」

「有勞假佐費心了!」徐佑笑道︰「我在錢塘終日無所事事,好吃好睡,身子骨可比假佐日夜操勞要來的康健。」

王復陪著笑,道︰「郎君武勇,天下人誰不知曉?假佐不擅武藝,要說康健,自然不能跟郎君相比!」

能這樣自貶門戶,王復絕對是孟行春的心月復,徐佑伸手做出邀請的姿態,道︰「你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我特命下人備好薄酒,為郎君接風洗塵。請,這院子的後花園景致尚可,足可一醉!」

王復打心眼里佩服徐佑,別人看到司隸府上門,就算不怕,也至少憂心忡忡,或者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听來意,徐佑卻仿佛無事人一樣,還有興趣飲酒,果真如同假佐所言,此子非池中物。

「郎君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公務在身,不敢久留。等辦完假佐吩咐的差事,立刻就得啟程返回吳縣。」

徐佑詫異道︰「這麼急?」

「沒辦法啊,州治要遷,官員要動,牽扯的何止百人千人?郎君可能不知,吳縣現在已經亂的不可收拾,臥虎司的人手不足,假佐恨不得把我們這些做下屬的,一人當十人來用,就是想在郎君這里偷懶也沒這個膽子。」

「你是假佐的得力干將,自然要辛苦些。好吧,那這頓酒就先欠下,等日後有機會我再補請,說好了,下次可不能再推辭了!」

「好,一言為定!」

王復將手放入懷中,扭頭四顧,道︰「請郎君屏退左右!」

左不動如山,右手握劍,目光電射,冷冷的盯著王復探入懷中的手。王復眉心一聚,眸子里閃過森森厲芒,但也只是那麼一瞬間,又悄然舒展開來。

「郎君不要誤會,我沒有不信任左郎君的意思,只是假佐交代過,這件事不可入第三人之耳。」

他的臉上堆滿了笑意,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上前幾步,畢恭畢敬的交給徐佑。都說臥虎司囂張跋扈,但王復這個人卻一向和善,只是不知道這種和善是真是假,或者因人而異。

徐佑打開一看,僅有寥寥數語,說王復到錢塘公干,順路過來看望老朋友雲雲。這封信的意義,只是告訴徐佑,王復確實是受命前來傳話,可以信任。想來以孟行春的嚴謹,真有什麼事情交代,也不可能明寫于紙面上,那樣既天真,又愚蠢。

「王郎君不要介意,風虎只是擔心我的安危,有點疑神疑鬼!」徐佑笑著擺擺手,道︰「風虎,你先下去,有事我自會叫你!」

左抱拳緩緩退後,經過王復身邊時扭頭看了他一眼。王復只覺得如芒刺骨,全身不由繃緊,直到左消失在門外,才松了一口氣。

一劍逼退席元達的人,果然不可小覷!

「說吧,假佐有什麼吩咐?」

「吩咐不敢當,假佐讓我懇請郎君,務必出席在十日後舉行的錢塘湖雅集!」

徐佑心思電轉,顧允的邀請今日剛到,孟行春的手下就前後腳到了靜苑,其中的關節,細思極恐。

「哦,原來此事假佐已經知道了?」

徐佑故作苦惱,道︰「顧府君不知出于什麼緣故,竟讓我一介武夫參加文人們的雅集,傳出去豈不成了天下笑談?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假佐正是怕郎君有此顧慮,所以才命我連夜趕來錢塘傳話。假佐說了,文武並不殊途,文臣武將皆為朝廷肱骨,缺一不可。所謂雅集,又不是只能文人參與。此次錢塘湖雅集,據聞,大德寺的竺法言,天師道的都明玉都會出席,佛道兩家是世外之人,卻能高居其中,更別說郎君這樣的少年英杰。」

王復的語氣里對竺法言並不敬重,見微知著,可想而知在金陵城內,蕭勛奇和竺法慶應該也不怎麼對付。

徐佑以手托腮,沉吟不語,神色十分的為難。

「假佐還說,吳中文人多酸腐之輩,文不能下馬治國,武不能上馬治軍,百無一用,不需要太過忌憚他們。再者,以郎君的聰穎和氣度,若能出席雅集,定會一鳴驚人,到時候天下仰望,對郎君的將來也大大的有利。」

嗯?

徐佑猛然抬頭,道︰「假佐真這樣說的?」

王復點頭道︰「正是,字字屬實!」

孟行春究竟要干什麼?

徐佑被剝奪士籍,貶為齊民,是安子道金口玉言下的敕令,再無改弦更張的可能性。但孟行春話里透著的意思,好像在告訴徐佑,好好養望,說不定將來還有一天能夠重返士籍。

這是他為了利用徐佑,瞞天過海夸下的海口,還是真的秉承上意,給徐佑指出了一條咸魚翻身的明路?

「假佐派你來,總不會僅僅為了讓我參加雅集吧?」

「這是最重要的事,當然,除此之外,假佐還想請郎君幫一個小忙!」

「你說!」

「請郎君在雅集上當眾折辱陸緒,不管是動武也好,辱罵也罷,總要讓他斯文掃地,在揚州士林再也抬不起頭來。」

陸緒?

號稱江東第一才子的陸緒?

孟行是司隸府臥虎司的假佐,說好听點是天子近侍,說難听點不過一個走狗特務,跟陸緒這種根正苗紅的名士能有什麼過節?

徐佑突然來了濃厚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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