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畫眉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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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名字只是第一步,徐佑找來履霜,給山宗簡單的做下偽裝,不求改頭換面,至少讓他的個人特征看起來沒有那麼的明顯。

履霜仔細端詳之後,抿嘴笑道︰「山郎君雙眉入鬢,最是英武,也最引人注目。若想不為人知,首要去掉天眉,以畫黛之,方可稍顯平常。」

《楚辭?大招》里有「粉白黛黑,施芳澤之」的詩句,可見女郎畫眉之樂,在春秋戰國時就已經出現了雛形。到了魏晉,黛眉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上至貴婦,下至婢女,居家外出,必須修飾眉形。

山宗忐忑道︰「黛眉會不會太偏陰柔了些?」

「江東風氣,男子以陰柔為美!恕小女子大膽,山郎君的容貌固然俊偉,卻算不得陰柔,若畫以缺月或撫雲眉,必定可與子都、宋玉競一時之秀。」

山宗苦笑道︰「你可別取笑我了,就我這幅尊榮,晚上出門,能讓小兒止啼。」

徐佑提了點小意見,道︰「黛眉不能持久,遇水就會散開,況且每日都要涂描,遇到危機時刻,恐怕來不及……可不可以紋上去?」

關于紋身,古人並不陌生,《史記》里曾記載古越國的人「斷發文身」,作為宗族的信仰。後來逐漸發展成黥刑,先用刀刻出字跡,再用墨窒之,墨痕甚至可以入骨,人死不消。

履霜偏著螓首,蹙眉思索,側臉如同泛起了玉光,煞是好看,道︰「小郎要給山郎君黥面嗎?」

黥面往往針對逃奴和賊盜,刻「逃」或「劫」的字樣,對身體的傷害不大,可對心理上的折磨和羞辱堪比宮刑。

山宗縮了縮肩膀,可憐兮兮的望著徐佑,徐佑笑道︰「黥面?也好,我想想看,刻個什麼好呢?不如刻兩只雁,就叫你雁子都?」

雁子都的典故出自唐末,鄆洲朱瑾選募驍勇壯漢數百人入伍,黥雙雁于額,號稱「雁子都」。朱溫為了對付他,同樣選出精銳死士,臉上黥以「落雁都」三字,專門對付朱瑾,也是一時趣聞。

山宗呲牙咧嘴,臉頰沒來由的一陣疼痛,咬咬牙道︰「好吧,隨小娘放手施為,只要能夠瞞過別人的眼楮,別說黥面,就是刖了雙足,我也答應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黥面刖足都不可取,早晚要廢除了這些無人道的肉刑!」徐佑收了笑意,道︰「只是事急從權,僅僅紋兩道眉,履霜,你能不能辦到?」

「可以!我在清樂樓時,若有婢女好顏色,善妝容,常有主人去其眉,以刀挖去血肉,再在骨頭上鑿出形狀,然後填滿銅青。曝曬三日後,銅青和皮肉凝結,眉如厲鬼,不忍目睹!」

履霜說的隨意,听在徐佑耳中,卻不免多了幾分憐憫。青樓雖不乏重情重義的奇女子,可大多數隨波浮沉,早就沒有廉恥之心,所見所聞無不是人世間最丑陋的一面,連帶自身也變得冷血無情,種種陰私手段,何止不忍目睹,更加不忍猝听。

「不必如此麻煩,來,我教你!」徐佑前世里交過女友無數,對化妝品見過的多,認識的少,但紋眉的過程還是知道的,道︰「取針!」

「針?」

「對,縫衣針!」

用針刺代替刀鋸來黥面,是梁朝之後才有的事,一直延伸至趙宋,才全面廢棄了刀鋸,所有人犯改用針刺。至于以針刺青,唐朝就開始民間化了,甚至出現了以蠰刺為生的手藝人,街頭的游俠兒都是熟客,動物、人物、花樹、佛像、文字,什麼新奇刺什麼,比起後世有過之而無不及。

履霜生在楚國,自然沒有听過這些,也不明白小小的縫衣針能有什麼用,但她沒有多話,忙回屋去取。過了片刻,提著一個小小的木匣進來,身後跟著明顯來看熱鬧的秋分和冬至。

打開木匣,里面分了上下兩層,做工精巧,布局合理,小小的空間放有細細長長的眉筆,十數粒胭脂豆,幾十錢的香粉,還有一塊鵝卵石大小的墨色塊狀物,不知是何用途,其他林林總總,不下十幾樣妝品,稱得上琳瑯滿目。

徐佑掃看了一眼,奇道︰「這是細柳筆,听說寫小字最佳,你竟然用來黛眉……還有這個,這是什麼?」

他拿起那個墨色塊狀物,放到鼻端聞了聞,沒什麼特別的氣味。履霜笑道︰「這是集香石,也是青羅黛,放入水中研磨開,用細柳筆潤一潤,就能直接在天眉上著色。」

原來是畫眉墨,徐佑恍然,黛眉要用墨,也就是一種黑色的礦物質,被稱為石黛、青黛、墨丹等,男子用來書寫,女子用來黛眉,所以也叫畫眉墨。用的時候放到特制的硯台里研成粉末,然後調水使用。沒想到楚國已經出現了替代石墨的制成品,不用費力研碎,直接調水即可!

「集香石……好名字!」

等履霜將集香石調好水,散開的墨汁不算太黑,介于綠和黑之間。徐佑取出縫衣針,就著燭火消了毒,示意履霜用細柳筆蘸了墨,然後在山宗的眉角上輕輕一點,針尖隨即在墨點上刺了進去。

血跡滲出,墨痕旋即印入了肌膚表層,清晰可見。徐佑只是給履霜做示範,把針交到她的手里,道︰「就這樣來,先去了他的天眉,再用針一點點刺出眉形,缺月也好,撫雲也罷,或者小山、垂珠都可。只要讓他的臉型變得柔和些,不那麼出眾就是了!」

履霜驚訝的望著徐佑,道︰「小郎,你怎麼懂的這麼多?這種紋眉法子,我還是第一次見。」

「其實跟黥面沒什麼區別,黥面要先刻字,再染墨,但刀鋸鑽鑿對人的傷害太大。用針的話,能夠減少不必要的傷害,不過針尖太細,受不住墨,要先染,再刻字。」

接下來的事交給履霜,徐佑出門時吩咐道︰「對了,以後不要再叫山郎君了,忘記山宗這個名字,他現在叫驚蟄!」

離開了房間,冬至匯報了一件事,道︰「郎君,還記得之前你讓我打探大德寺的那個和尚嗎?」

「記得,怎麼,查出他的身份了?」

「嗯,我找了一個伶俐的眼線,混進大德寺的建造場地里作工,陸續傳回來一些真真假假的情報。因為大都比較瑣碎,就沒有及時向小郎稟告,不過昨日又送來一份情報,對那個和尚的來歷終于有了一個籠統的認知。」

「說來听听!」

「他叫竺無漏,竺法言的弟子之一,平時很低調,身著白衣,極少拋頭露面,也很少參與辯難,不知佛法修為深淺。」

「無漏?」

佛門的本無宗以竺道融為尊,目前活在世的道字輩的高僧不多,接著就是法字輩,這次派到錢塘住持大德寺的是竺道融的大弟子竺法言。然後是無字輩,竺無漏能成為竺法言的親傳弟子,必定有過人之處,不會像情報里說的那麼簡單。

「漏在佛經里是煩惱的意思,無漏既是無為法。你可知道無為法怎麼釋義嗎?」

「婢子不知!」

冬至每次跟徐佑對談,都能從中學到許多道理,听的認真,問的也認真,道︰「請小郎指點!」「一切無為法,如虛亦如空,如如心不動,萬法在其中。這是比有為法更高的境界,竺法言給弟子取這樣的法名,心中對他的期盼和厚望,可想而知!」

冬至領悟道︰「小郎是說竺無漏在韜晦?」

「應該差不多,但問題在于,他已經是竺法言的弟子了,且得到了師尊的賞識,為什麼還要小心翼翼的韜晦呢?」

冬至興奮起來,道︰「他有敵人,或者說,他有對手!」

「正是!對手的勢力估計遠在他之上,所以要韜晦以避其鋒芒,達到麻痹對方的目的。」徐佑笑道︰「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嗎?」

「明白!」

見冬至還不離去,徐佑關心的道︰「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嗯……這個……」冬至扭扭捏捏,不肯直說,跟她平時的性格大不一樣。

徐佑心中詫異,道︰「說吧,是不是犯錯誤了?沒關系,我之前說過,允許你犯錯誤,凡是模索著來,不能一蹴而就。」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犯錯誤!」冬至咬著唇,道︰「是,是沒……沒錢了……」

「沒錢了?」

徐佑眨了眨眼楮,道︰「不是批給你十萬錢嗎,這麼快就花完了?」

冬至沒敢回話。

徐佑微微笑道︰「別緊張,不是怪你花錢,只是好奇花到哪里去了?」

「我養了幾個人,有街巷里的小乞丐,也有酒肆里的侍者,還有廝混鬧事的游俠兒。這些都還好,主要是往唐知義的手下安排人的時候花費大了點……」

培植情報網需要花錢,徐佑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剛剛起步,開銷就這麼大,道︰「這筆錢本來就是給你支配的,用到什麼地方,你自己心里有數就成。」

「我記著賬呢,小郎可以讓履霜阿姊來查賬……」

徐佑搖搖頭,道︰「我將最重要的事情托付給你,難道還信不過你的忠心?賬目不用查,你今後也不要再記,等下回去馬上把以前的賬簿銷毀,別留下一點痕跡。」

「諾!」

听了徐佑的話,冬至差點落淚,低垂著頭,不讓他發現異樣,心里恨不得馬上培植出一張堪比船閣的情報網,讓小郎今後行事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這樣吧,我再給你五萬錢,去履霜那支取,先支撐一段時日。」

徐佑雙手攏在嘴邊,哈了口熱氣,道︰「過了這個冬天,咱們應該就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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