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宮中府中

?徐佑告辭離開之後,偌大的廳堂只有詹文君、千琴和百畫三人。千琴低聲道︰「夫人,徐佑既然來了錢塘,困居一隅,還能有什麼作為?竟然還費心思去關注金陵的動靜?豈不是自不量力?」

詹文君端坐不動,身姿挺拔,道︰「此子有鴻鵠之志,非你所能度量,今後不許再對人不敬,知道嗎?」

千琴咬著唇,微微低下頭,束手道︰「喏!」

「去吧,令金陵的船工暫時放下手中諸事,全力打探東宮二率裁撤引起的後續變動,包括內府的宮值安排,朝中的眾臣表態,市井的流言和東宮方面的應對,事無巨細,不要有絲毫遺漏。」

千琴屈身施禮,閃身進了側門,往船閣行去。百畫嘻嘻笑道︰「夫人,你對千琴可是越來越嚴厲了呢。」

詹文君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疲憊的神色,不過這片刻的軟弱很快消失在性子里的堅毅之下,道︰「嚴厲一些,是為了她的將來。要是脾性不改,以後嫁了郎君,不受夫家喜愛,下半輩子不是還得受苦?」

百畫不以為意,道︰「臭男人有什麼好,不嫁就不嫁,我們一直跟著夫人,整日介的嬉戲玩鬧,不也挺好的嗎?」

詹文君撲哧一笑,平日里的颯爽英姿頓時化作春風沐雨般的柔和,顯得美艷不可方物,道︰「傻丫頭,你年歲還小,不懂得男女間的情愛,人生一世,哪里是嬉戲玩鬧就可以度過的?」

「可千琴就跟我說,男人沒一個好人的……」

詹文君眉頭一皺,道︰「千琴跟你不同,不要听她的。還有,我不在的時候,神妃要是找你單獨去見她,也盡量不要去。」

「知道了!」百畫噙住小指,茫然道︰「夫人,到底什麼是情愛呢?男人真的有那麼好嗎?」

詹文君起了身,走到門口,右手輕輕的扶著木邊,引人遐思的誘人背影在這一刻卻充滿了難以言表的寂寥和孤單。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可陌上人仍在,公子已經不在世間,這一生,詹文君除非另嫁,否則注定將與快樂無緣。

百畫仿佛明白了什麼,她固然懵懂,但絕頂聰明,夫人未嫁已寡,如水年華,卻也只能流水般逝去。

身為女子,悲,莫過于此!

她心中忽然一痛,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悄然流下!

為什麼哭,她不知道,

平生不懂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相思兩字,害人如斯!

萬棋從外面進來,先看到詹文君目光恍惚,再看到百畫淚流滿面,身子一頓,淡淡的憂傷掠過眼眸,然後轉為冷冽,悄悄走過去,道︰

「起風了,外面涼,夫人當心!」

詹文君從恍惚中清醒過來,道︰「回來了?那人招了嗎?」

萬棋點點頭,道︰「他供認是揚州治的十將,受李易鳳指使意圖劫持夫人。不過……」

「嗯?」

「我估計他沒膽量敢當面指證,只是受刑不過的緩兵之計……拿到供詞也沒用處,遍體傷痕,明顯一看就是毒打成招……」

詹文君道︰「無妨,拿到這個人,不爭一時,早晚有跟天師道算賬的時候!」

徐佑上了樓,何濡箕坐于地,懶洋洋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打听到什麼消息了嗎?」

「太子東宮二率被主上裁撤了!」

何濡一震,騰的站起,道︰「當真?」

「船閣送來的消息……話說這個船閣是什麼東西?」

何濡隨口解釋道︰「郭勉一手組建的情報機構,表面上看是為了搜集各地糧貨的異同價格,實際上很可能是江夏王布下的暗子,作用為何,就不需要我明言了吧?」

「那應該比較可靠,太子又犯了何事,竟惹得主上怒到不顧天下震動,裁撤東宮二率?」

東宮,听起來簡單的兩個字,其實是獨立于外朝的一個小朝廷。自古以來,皇帝和太子一直是相愛相殺的關系,彼此為依托,卻又彼此小心提防。《禮記?坊記》:「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皇帝怕太子勢大,晚景淒涼,太子怕無力自保,半路而廢,所以在徐佑之前的那個時空,南北朝百余年間,東宮二率曾多次被裁撤,又多次被重設,起落之間,代表了皇權與繼承權之間的斗爭和妥協。

所謂太子二率,職責如同秦漢時的二衛,分左右衛率,設丞,正五品,秩千石。衛率丞各領一軍,一軍兩千五百至三千人,精甲、勁弩、百煉刀、紫金槍,裝備一等一的精良,戰力強大,是太子的親兵,也是能夠親手掌控的最有力的一股力量。

「太子乖戾不堪,有今日,在所有人預料之中,也難為安子道能容忍這麼多年。哈,二率既裁,太子儲君之位將要開始搖擺不定……」

徐佑道︰「太子在位多年,手下豈能沒有一二智謀之士,面對險局,必然會想出月兌身之法!」

「東宮可堪一用的,只有太子舍人衛田之。他出身卑微,才學還過得去,太子對其有簡拔之恩,因此誓死以報,愚忠的很。」

何濡為人桀驁,能被他夸口一贊的,必定有些過人之處。徐佑感覺這個名字听起來熟悉,仔細一想,才想起當日在義興,李摯來拜會時提過這個人,就是他從金陵親赴義興,讓李摯逼自己早日離開。

「衛田之……」

徐佑默念了一下,何濡冷笑道︰「風虎,你說,一根柱子松弛晃動了,該怎麼辦才好?」

左笑道︰「這個真問對了人,我之前未從軍時做過河堤上的苦役,要是柱子松弛,填土塞滿夯實,用三根鐵鏈分別拴住固定即可。」

「不錯!要填土,可土從哪里來?天師道的租米錢稅,已經給了我們答案!能使動天師道的當代天師來破局,衛田之可沒有這麼大魄力和豪氣,給太子獻計的必定另有其人!」

左驚道︰「莫非孫冠突然加征租米錢稅,竟是為了給太子……」

「想要儲位安穩,錢和人缺一不可。有了錢,才能往窟窿里填土,挽大廈于將傾。大廈稍安,然後才能收買人心,有了人就有了三根鐵鏈,就能挽狂瀾于既倒。」

何濡的臉上似乎冒出了亮光,興奮的不能自已,道︰「如果再往深想一層,有了天師道的錢財支持,被光明正大裁撤掉的東宮二率,未必不能在隱秘處偷偷的重設,一旦生變,就是決定勝負的一招暗棋……」

徐佑神色一動,何濡的這個腦洞開的雖然大了點,但確實如他所言,太子性格乖戾,若是有人背後慫恿,對皇帝忌恨之心一起,真的不是沒有可能做出什麼大逆不道之事。

若真有那一天,楚國將再無寧日,正中何濡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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