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放人

在大牢里辦詩會倒也容易,本就空間夠寬敞,只須將各種刑具和駭人的東西蒙在看不見的地方,再把其他人犯集中在角落里的牢房,各類酒具酒桌鋪開便成。

詩會當天,韓豹領著一干詩人進入大牢。

這幫詩人听說韓豹是因為一個謀逆的人犯負有詩名,才在此舉辦詩會,一個個又吹捧開了。

「韓大人如此惜才,若大人為宰輔,必是天下歸心。」

「誒,即便大人屈居德安,但荊南人心不都歸附大人麼。」

「是是是,大人才名,惜才愛才之心,荊南誰人不知?便是都督李處耘,都要給大人一半面子。」

看到他們的嘴臉,柴宗訓只覺一陣惡寒。

韓豹卻被吹捧得有些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踱步到牢房門外︰「蘇軾,本官是在給你機會,待會詩會上你要好好表現一番,便是被大闢,也能落得個才名流傳下去。」

那種溜須拍馬的樣子柴宗訓實在做不出,閻選卻在一旁不停的使眼色,柴宗訓不得不囫圇的應了一聲。

韓豹回去招呼那些‘詩人’,閻選卻小聲問到︰「蘇公子,讓你準備的東西,弄好沒有?」

原來,不光是閻選,《赤壁懷古》一作瞬間震驚整個荊南,這也是韓豹同意在大牢辦詩會的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韓豹希望柴宗訓能替他寫個幾首出出風頭,保證在行刑之前讓他有好日子過。

柴宗訓掏出一張紙來,閻選粗略掃了一眼︰「好,好,能寫出《赤壁懷古》,這些自然不在話下。」

所謂的詩會,說到底只是韓豹找機會尋一幫人在一起吃喝玩樂,順便博個文名美譽。閻選將紙塞給韓豹,韓豹更加放心的大呼︰「列位,請入座。」

開始的時候,這幫人與在大明湖邊並無二致,相互恭維敬酒嬉鬧,喝了個七葷八素,並沒有人因為在大牢之中有任何異樣。

席間侍女不停穿梭上酒上菜,恰好有一人上菜後轉身,撞倒身後捧著酒壇的人。那人突然被撞,一個抓不穩,酒壇摔在地上粉碎,一股清冽的酒香傳來。

嬉鬧的眾人,瞬間被聲音吸引,紛紛轉過頭來,韓豹大怒到︰「大膽,竟敢驚擾本官的客人,來呀,拖下去重打三十。」

侍女慌忙跪下來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韓豹置之不理,兩名獄卒上前就要拖人,被閻選攔住︰「大人且看,這酒壇在地上竟摔了個粉碎。」

韓豹瞥了一眼︰「酒壇摔粉碎有什麼奇怪。」

「大人,這大牢中不同于他處,酒壇摔碎有個說法,叫碎碎平安。」閻選接著將碎碎平安的典故講了講。

韓豹聞言,揮手到︰「既是恭祝本官歲歲平安,那邊不治罪了吧。」

侍女感激的看了閻選一眼,千恩萬謝的離開。

酒局進行到差不多,仍是閻選開口到︰「大人,詩會可以開始了麼?請大人出題,限韻腳。」

韓豹神在在到︰「若是限題限韻,怕會埋沒詩情,本官今日只為成全蘇軾,讓他有何詩賦盡管做來,若能為本官下酒,本官便賞他一碗酒。」

閻選應了一聲,走到牢門前︰「蘇軾,你盡管做來,本公子為你抄錄。」

詩詞歌賦柴宗訓想作多少就有多少,可有個問題,這個時候,該作什麼樣的?

若是那些傳世佳作,韓豹不懂得欣賞怎麼辦?

但倘若向蛤蟆一戳一蹦那樣胡謅,被人打壓怎麼辦?

眼見柴宗訓久不開口,閻選早有準備,回頭到︰「大人,這蘇軾久在牢中,為獄卒所唬,此刻獄卒個個凶神惡煞的站在這里,他竟是一個字也作不出。」

韓豹打了個酒嗝︰「牢頭兒,且把你的人都叫到外面守著。」

牢頭兒有些猶豫︰「大人,這蘇軾可是謀逆要犯,小人可不敢輕視。」

「怎麼地?」閻選有些頤指氣使︰「你是怕大人把蘇軾給放了?還是怕大人放其他人犯?」

「不不不,」牢頭兒急忙擺手︰「下官不敢。」

閻選說到︰「牢頭兒,若你怕擔責,可將鎖匙放在大人手上,由大人替你保管。」

老頭巴不得,將鑰匙掏出來放在韓豹面前,小心翼翼的退出。

閻選跟著追了出去,掏出一包銀子放在牢頭兒手上︰「頭兒,萬勿見怪,你也知道大人的脾性,不過今晚而已,成全了大人的美名,我自會在大人面前美言幾句的。這些錢你拿去與兄弟們打些酒,大人散場後還須你嚴守大牢呢。」

「怎敢讓閻公子破費。」

「頭兒客氣,其實這是大人吩咐的,不過牢中人多,我不好出手而已。」

「如此便多謝大人和閻公子了。」

回到大牢,一群人仍是等著柴宗訓的大作,閻選拿起紙筆︰「蘇公子勿憂,盡可隨意,一切有我。」

那就來個簡單點的吧,柴宗訓緩緩開口︰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

眾人哈哈大笑︰「這是小兒識數吧,若這也算詩,那我一日便可作百首。」

「那《赤壁懷古》,真是此人所作?」

「蘇公子,」閻選安慰到︰「無須在意這些人,隨意就好。」

柴宗訓點點頭,作出了最後一句︰飛入蘆花皆不見。

此句一出,眾皆沉默,這些人雖多為文痞,但痞之前還是有個文的。

唯有韓豹,捧著酒杯不住瞟眾人顏色。

「好。」閻選率先放下筆鼓掌,其余眾人也跟著鼓掌。

這雖然是數數,但怎麼也是乾隆朝第一才子紀曉嵐之作,鎮住這些人是沒問題的。

有人舉起酒杯︰「為此佳作,當浮一大白。」

一杯下肚,閻選又開口到︰「此作雖雅俗共賞,是難得的佳作,但蘇軾終屬謀逆,我等須有一作,將其壓住才好。」

一眾人面面相覷,雖然有些文名,但自問沒有誰敢說穩壓這一片兩片三四片。

眼見大家都不出聲,閻選拱手到︰「如此,只能有勞大人了。」

韓豹胸有成竹,卻故意掃視一眼︰「竟無一人為本官壓住此逆賊?」

眾人低下頭,閻選笑到︰「德安之才共一石,大人獨佔八斗,此刻卻來怪小人等壓不住逆賊,小人等冤啊。」

接著立刻有人附和︰「大人出口成頌,隨意都可作出佳句,還請大人出手,壓住此逆賊。」

韓豹神在在到︰「本官實不願出這個風頭,但眾命難違,只好勉為其難獻丑一番了。」說罷喝了一大杯起身,圍著桌子踱步起來。

先前閻選遞來的紙條就在桌上壓著,韓豹早已記得熟了,此時不過演戲而已。

眼見火候差不多,韓豹緩緩開口到︰黯梅幽聞花,臥枝傷恨低。遙聞臥是水,易透達春綠。岸是綠,岸是透綠,岸是透黛綠。

韓通封魯王,便知他是何處起家,韓豹作為他的佷兒,自然一直在魯地,此刻以他的魯音誦出這《臥春》,著實令在場諸人難受。

笑是不敢笑的,但又實在好笑,一個個將臉憋得通紅。

先時閻選只是粗略看了一眼,沒有體會到其中的意義,此刻帶著口音誦出,他抄錄的手一直在顫抖。

韓豹誦完,閻選趕緊放下筆大喝︰「好。」

其他人都跟著叫好,閻選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笑不打緊,卻跟瘟疫一般,讓在場所有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為了掩飾,閻選邊笑邊豎起大拇指稱好,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這效果,卻比歷次詩會都要好得多,先前眾人只是敷衍稱好,但此時大笑不斷,韓豹很滿意。

「好在何處?」韓豹忽地默著臉問到。

眾人一驚,趕緊收住笑容。

閻選硬吞一口口水,起身到︰「大人此詩,有梅,有水,寫盡湖邊春景,妙,實在是妙。」

其他人也跟著贊到︰「妙,實在是妙。」

閻選舉起酒杯︰「為此佳作,當浮三大白。」

三杯喝過,余下眾人也開始作詩,氣氛瞬間被推到高潮。

閻選有心勸酒,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韓豹早就不勝酒力趴在了桌子上,閻選繼續拉著清醒的人猛灌。

最後一個人舉著酒杯囫圇趴下之後,閻選小心翼翼的來到韓豹身旁輕喚到︰「大人,大人。」

韓豹鼾聲大作,根本不理人。閻選從他腰間模索出鑰匙,將牢門打開。

「閻公子,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可是反賊。」柴宗訓問到。

閻選搖搖頭︰「公子所為,是閻選所想而不能的。這些紈褲自小錦衣玉食,哪識得什麼民間疾苦,由他們掌權柄,可苦了老百姓。」

放出柴宗訓,又從角落的牢房將符昭帶出來,閻選拿出兩套下人的衣服︰「快換上吧。」

收拾停當,閻選帶著二人出去,恰遇牢頭與一干獄卒在外面喝酒。

「閻公子欲往何處?」牢頭問到。

閻選說到︰「里面酒不夠了,我去拿點酒。」

「閻公子自便。」

出了大牢,柴宗訓忽地想起什麼︰「閻公子,你同我一起走吧。」

閻選搖搖頭︰「我走不了,我的親眷族人都在德安,我本是蜀人,若我離開,族人必遭連累。」

柴宗訓說到︰「若你回去,韓豹必殺你。」

「以我一命,換公子二人性命,值了。」閻選說到︰「公子才學遠勝于我,況兼武藝在身,可平天下不平之事,將來公子只需多打些貪官,也算告慰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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