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游湖

既然是游湖,董遵誨不便再貼身跟著,只帶著侍衛們裝扮成普通人的樣子在柴宗訓周圍游離。

柴宗訓先到豐樂樓,再由趙德昭派來的馬車載著,與嘉敏一起去往汴梁東郊的龍亭湖。

此時正是草長鶯飛的仲春時節,處處鶯歌燕舞,時時能聞到青草與花兒的清香,令人心情舒暢。

而因為攤丁入畝解放了無地的百姓,不管城里還是城外,都是人來人往,熱鬧得很。

原本嘉敏一路都沒說話,此時看著車外的人群,她忍不住開口到︰「雖說大周皇帝虛偽,但就治國來說,確實直追文景。」

難得听她說一句皇帝的好話,柴宗訓有些詫異︰「姑娘對政事也有興趣麼?」

嘉敏搖搖頭︰「我只希望天下太平,人人都有錢去得起豐樂樓。」

「待到四海一統,天下自然就太平了麼。」

嘉敏低下頭,沒有接話。

到了湖邊,趙德昭正在路上候著,眼見柴宗訓跳下來,他心里一驚,便準備行禮。

柴宗訓打了個手勢,接著便扶嘉敏下車。

當日在一起讀書時,趙德昭也時常跟著柴宗訓流連于汴梁的大街小巷。只是下放到宋州歷練之後,倆人似乎變得生分起來。

倆人的關系,便像迅哥兒和閏土一樣,小時候無拘無束,長大了有隔閡。

趙德昭有些局促,嘉敏上前執禮到︰「趙公子,讓你久候了。」

「沒有沒有,」趙德昭忙說到︰「本應前去接姑娘,只因路上有些事情耽擱,還望姑娘見諒。」

「趙公子太客氣了,」嘉敏說到︰「我來為你們介紹一下,趙公子,這位便是寫《元夕》的辛幼安公子,這位是宋王府趙公子。」

趙德昭早忘了《元夕》要賠禮的事,只急忙躬身行禮︰「見過辛公子。」

「趙公子折煞我也,」柴宗訓說到︰「怎敢讓王府公子給我行禮。」

趙德昭不知該如何接話,嘉敏開口到︰「所謂‘達者為師’,當日因李主事心懷偏袒,以至于壓了辛公子的頭籌,方才趙公子一禮,就當是給辛公子賠罪吧。」

趙德昭的臉瞬間通紅,嘉敏親昵的抓住他的手︰「趙公子,不是游湖嗎,我們的船在哪里?」

「哦,哦,就在岸邊。」

上了船,對于柴宗訓這種喜歡野外的人來說,正是如魚得水。

趙德昭初始還有些放不開,隨後便好了些,竟拿起艄公的槳搖了起來。

看著船在水里轉圈圈,嘉敏一直笑。

趙德昭搖得喘起粗氣,船仍是不前進,嘉敏細心的替他擦汗。

趙德昭不知道柴宗訓和嘉敏到底什麼情況,竟有些躲閃。

嘉敏轉過頭來看柴宗訓,卻見他只顧著欣賞岸邊的景色。索性抓起趙德昭的胳膊,不讓他躲閃。

眼見嘉敏如此親昵,把個趙德昭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柴宗訓雖看著風景,但船就這麼大,船上的人不管在干什麼,其他人都能看到。

這嘉敏,該怎麼形容她好?

柴宗訓轉瞬又釋然,男人喜歡美女很正常,而美麗,也是女人最大的資本。

擦過汗,嘉敏上前到︰「面對如此美景,辛公子是否又有佳作?」

老是背詩也沒什麼意思,柴宗訓淡淡到︰「如此美景,不趕緊欣賞,卻要以文字記之,是否太刻意了些。」

見柴宗訓沒什麼詩興,嘉敏倒也不失望,只轉頭看著水面。

趙德昭反倒急的不得了,他知道嘉敏好詩文,特意約了她出來游湖,而且連夜趕制了好幾首詩作,沒想到嘉敏卻帶了柴宗訓來,他還說不要刻意記之,一番心血白費了。

正著急間,迎面卻來了一艘大船,在湖中橫沖直撞的卻差點撞到趙德昭的小船。

大船上一群人呼呼喝喝的見小船上幾人搖搖晃晃差點掉下水,紛紛大笑起來。

趙德昭本是謙謙君子,只讓船夫繞過去,不與大船上的人計較。

沒想到大船船首站一人大聲到︰「喲,原來是趙公子,約嘉敏姑娘游湖呢,要不要一起上我這大船上坐坐?」

作為豐樂樓的花魁,很多公子哥兒認識是很正常的,但此人認識趙德昭,而且還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怕也是哪家重臣的公子哥兒。

果然,嘉敏在一旁小聲到︰「這是魯王府公子韓智興。」

魯王府,就是韓通的兒子咯。

趙德昭站定之後拱手到︰「韓兄盛情,心領了,我們已經游罷,快要回轉了。」

「已經游罷了?」韓智興說到︰「如此美景,想必趙兄又有佳作,快快拿出來我等欣賞一下。」

雖然趙德昭早有準備,而且急欲在嘉敏面前表現,但韓智興這麼說,絕對是故意的。

只見韓智興身旁又站一人,大聲調笑到︰「听說趙公子元宵節之時在豐樂樓詩文拔得頭籌?只是這麼長時間了,趙公子拔得頭籌的詩文為何一直不肯示人?」

一直以來,韓通都和趙匡胤不對付,連帶著下一代也跟仇敵似的,現在抓住機會,韓智興當然不會放過趙德昭。

而嘉敏作為豐樂樓的花魁,即便像韓智興這樣的公子哥兒,也不是說想見就能見的。

當著嘉敏的面打擊趙德昭,在韓智興看來,等于傷害加倍。

嘉敏根本不以為意,只繼續跟柴宗訓介紹︰「說話這人,是樞密副使向拱之子向興洲。」

向拱原名向訓,為避諱柴宗訓而改名。當年也是隨柴宗出征高平的悍將。

高平之戰是柴宗奠定執政基礎的一戰,按正史記載,也是避免中原被游牧民族荼毒的重要一戰。目前朝堂之上多是此戰的功臣。

趙德昭被人取笑,偏偏作《元夕》的皇帝又在面前,他不敢胡亂答話,只把頭側向一邊。

「喲,那不是辛公子麼。」只怪當日《元夕》引起的震動太大,向興洲一下子認出了柴宗訓。

「我明白了,」向興洲說到︰「趙公子大手筆啊,壓不住《元夕》,便把寫《元夕》的人網羅在帳下壓住唄。這便是所謂解決不了問題,便解決出問題之人,哈哈哈。」

「向興洲,」趙德昭有些惶恐,又有些惱怒︰「休要胡言亂語,今日辛公子不過與我一同游湖而已。」

「既是辛公子在,」韓智興上前一步說到︰「今日不妨請辛公子作個評判,韓某卻是要與趙兄在詩文上分個高下,輸者以後再也不準踏足豐樂樓,不準見嘉敏姑娘。」

「好,好,這個賭注好。」向興洲拍手到。

大船上一干人等,個個跟著贊好。

只因這群人個個都垂涎嘉敏的美色,但嘉敏卻從不正眼看他們,但趙德昭又何德何能備受青睞?

嘉敏怒到︰「爾等輸贏,卻是與我何干?再者,辛公子參加否?」

韓智興說到︰「辛公子之才,我等自愧不如,今日只是我與趙兄一決高下,請辛公子做個評判。」

嘉敏喝到︰「爾等欺軟怕硬,羞也不羞?」

一旁的向興洲哈哈大笑到︰「嘉敏姑娘也知道辛公子硬,趙兄軟?當日卻是如何當眾宣布趙兄拔得頭籌?」

「你。」嘉敏只想著維護趙德昭,沒想到卻被抓住話語的漏洞。

「嘉敏姑娘,你且休息一下,不要與這群紈褲理論。」面對韓智興,趙德昭還是很有自信的︰「韓兄,既是比試,以何為題?」

韓智興說到︰「今日既是春游踏青,便以《春日》為題,以一炷香為限,作詩一首,交由辛公子與各位評判,敗者不得再踏足豐樂樓,不得再見嘉敏姑娘。」

「好。」趙德昭說到︰「點香吧。」

「慢著,」向興洲插了一句︰「我也有心附庸風雅,不知韓兄和趙兄可開方便之門否?」

趙德昭回到︰「爾等還有誰要比試的,一起來吧。」

大船上其他人紛紛擺手,只說作壁上觀。

這里面也有個道道,畢竟趙德昭是趙匡胤的兒子,以身份來說,韓通和趙匡胤差不多,向拱的資歷不下于趙匡胤,只是升遷得稍慢,所以向興洲不懼趙德昭。

其余人等身份可就差多了,還是不要惹是非的好。

大船上點起了香,三人正襟危坐,準備開始揮毫。

雖然這些人都佩服柴宗訓的詩作,倒也沒誰真正在乎他,從一開始,所有的焦點都在嘉敏身上。

因為早有準備,趙德昭寫得倒是挺輕松。不過他的才情,柴宗訓是清楚的,如果要以壓倒性的優勢戰勝韓智興之流,恐怕還得想個辦法。

「嘉敏姑娘,」柴宗訓輕喚到︰「你且替趙公子再擦擦汗。」

趙德昭方才劃船,又與大船上的人爭論,額頭上果然還有汗。

嘉敏剛踏出一步,柴宗訓又輕輕伸出手︰「用這個汗巾。」

嘉敏本是冰雪聰明之人,頓時了然,不動聲色的接過柴宗訓的汗巾,過去輕輕給趙德昭擦了下汗,隨即將汗巾放在小桌上。

趙德昭瞟了一眼汗巾,只見上面有幾行小字︰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對付這群紈褲子弟,小學生就夠了。

看到這詩句,趙德昭心神一凜,感激的看了柴宗訓一眼,接著便把剛寫好的紙給揉了。

而嘉敏也微皺眉頭,開始細細的品味這首詩。

其實不光趙德昭,似韓智興、向興洲這等人,既然出來玩,自然會附庸風雅的吟詩作對,往往是提前幾天便開始做準備。

「我寫好了。」向興洲率先站起來。

「我也寫好了。」韓智興跟著站起來。

此時趙德昭才慢悠悠的起身︰「爾等方才疑心我將辛公子收買,我看讓辛公子做評判,爾等輸了自然不服氣,我便將此作交由爾等自己評判,若是此作不如爾等,我自然願賭服輸。」說罷便將紙折好之後交到大船人手上。

韓智興迫不及待的接過趙德昭的詩作,打開看了一眼之後便哈哈大笑︰「勝日尋芳泗水濱,哈哈哈,我的趙兄,這里是龍亭湖,可不是什麼泗水,你這完全是胡編亂造。」

「就是,」向興洲說到︰「雖然這‘萬紫千紅總是春’一句可堪絕句,但你這根本不應景嘛。」

「哈哈哈。」嘉敏忽地也大笑起來。

韓智興說到︰「嘉敏姑娘,你也覺得好笑吧。」

「我笑你無知,」嘉敏喝到︰「虧你還是魯王的兒子。」

「怎地?」韓智興不服氣的叫囂︰「嘉敏姑娘又要向《元夕》那樣,讓趙日新(趙德昭字)作頭籌?須知我韓智興可不是辛公子。」

「我且問你,」嘉敏氣勢並不輸︰「泗水在何處?」

「魯境。」

「魯境最出名之人是誰?」

「自然是孔聖人。」

嘉敏冷笑到︰「虧你還知道孔聖人,孔聖人于泗水之濱弦歌講誦,傳道授業之事你可知道?」

「這個誰不知道。」韓智興仍是不服。

嘉敏說到︰「既知道孔聖人于泗水之濱講學,卻為何看不出趙公子假托泗水,于亂世之中追求聖人之道的美好願望呢?」

「所謂‘尋芳’,便是求聖人之道,‘萬紫千紅’便是孔學豐富多彩,這催發生機、點染萬物的‘東風’,便是聖人之道了。」

「爾等連詩中典故都不識,還學人品詩作詩,豈非貽笑大方?」

韓智興和向興洲對視一眼,一把將趙德昭的詩作扔回小船,嘟囔到︰「不好玩,不好玩,快走,快走。」

其實柴宗訓只是記得這首寫春天的詩,里面到底蘊含什麼哲理他早還給了老師。

經嘉敏這麼一解釋,似乎是這個味兒。

趙德昭起身感激的說到︰「謝謝嘉敏姑娘。」

嘉敏莞爾一笑︰「你謝錯了人,該謝辛公子。」

趙德昭這才想起有些得意忘了形,急忙躬身行禮。

柴宗訓沒有和他客氣,心里只想著這些紈褲子弟如此的逍遙快活,怕是早就沒了進取之心,得盡快出兵啦。

上岸之後,柴宗訓找了個機會偷偷對趙德昭說到︰「小趙,朕與嘉敏姑娘清清白白,不過因談論詩文有些交集而已,你要是喜歡她,便替她贖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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