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旗開得勝

這一闕悼亡詞雖情真意切,但此時由柴宗訓吟誦出來,破綻還是很多的。

先是千里孤墳,其實符皇後的陵寢離汴都並不遠。

塵滿面,鬢如霜,塵滿面勉強可以夠得上,但柴宗訓不過一個青少年,何來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柴宗訓的家就在這里,何來還鄉之說?

柴宗訓有些心虛,但錢俶和李煜仍沉浸在這闕詞營造的氛圍中細細品味。

「好。」錢俶忽地大叫一聲︰「太好了。」

柴宗訓一震,錢俶急忙跪下︰「皇上,臣品到妙處,不由得失態,懇請皇上恕罪。」

「哦?」柴宗訓心虛的問到︰「妙處?何妙之有?」

錢俶對到︰「回皇上,若論悼亡,自《詩》便有,最著名者當為晉潘檀郎和唐元微之,然其多用七言,以長短句悼亡,皇上當屬史上第一人。」

柴宗訓的語文早還給了老師,他此刻只想壓過李煜,打擊他的自信,史上第一人他可不敢當︰「王上謬贊也。」

「回皇上,臣乃據實直言,」錢俶說到︰「此闕詞開頭三句,排空而下,真情直語,感人至深。」

「十年生死兩茫茫,生死相隔,太後對皇上現狀一無所知,皇上亦不知太後泉下如何。母子情深,撒手永訣,時間倏忽,轉瞬十年。」

「不思量,自難忘。太後雖逝,然母子之情皇上怎能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太後與皇上陰陽永隔,豈止千里?」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若太後忽地在世,當是一眼認不出皇上了吧,畢竟十年過去,皇上已經長大。以太後高壽,亦當鬢發皆白,含飴弄孫了吧。」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當年皇上出生時,太宗文皇帝亦尚在潛邸,皇上是夢到了襁褓之中的情形?此句最是令幼齡喪母之人傷心。臣之生母亦是在臣幼齡薨逝,臣現時記憶中的殘影,正是生母于窗前梳妝。」

「皇上…」錢俶逐句解釋至此,竟然大呼一聲哭了起來。

連柴宗訓都沉浸在錢俶解釋的意境中,難以自拔,忘了撫慰他。

李煜亦正有所思,滿臉哀傷之情。

好一會,錢俶才忍住哭泣,仍是一抽一抽的說到︰「皇上,臣因皇上之詞,一時沉浸在于亡母思念之中,以至于咆哮廟堂,懇請皇上降罪。」

柴宗訓反應過來,深吸一口氣︰「王上孝感動天,何罪之有?」太監萬華忙過去扶起錢俶。

柴宗訓想起方才錢俶的逐句解釋,哈哈,這吳越王倒真是個神助攻,原本說不通的地方,經他一釋意,倒真的情真意切。

李煜也終于從哀傷中自拔,眼神黯淡,一臉慚愧的跪下︰「皇上此句,‘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臣即便再讀十輩子書也難望項背,方才臣班門弄斧,懇請皇上恕罪。」

‘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有知識的人評論就是不一樣。

柴宗訓神在在到︰「非是朕精于尋章摘句,只因念起宣懿太後,才偶有此句。國主才堪當世大才,朕每每出巡,無論街邊,亦或堂前,都在吟唱國主之句,國主回朝後當多作佳句,不使我朝無新歌。」

原來皇帝沒想過要扣留,李煜稍稍輕松了些。

可引以為傲的詞作能力,在皇帝面前卻黯然失色。

李煜在心里嘆了一句,這天下,該是周室的,文治武功不如,連尋章摘句竟也不如。

晚些時候,柴宗訓這闕江城子傳遍汴梁,教坊排曲後,唱頌者無不肝腸寸斷傷心落淚,感嘆太後與皇上母子情深。

而此時所有人才發現,原來皇帝除了武功計謀,于詞作上原來也有天賦。

早上去太後寢宮請安,太後說到︰「听說皇上一闕長短句感動整個汴梁?姐姐若泉下有知,定是老懷安慰。」

柴宗訓說到︰「回母後,兒只是想起宣懿太後,所以有感而發。」

太後笑到︰「皇上不必解釋,哀家不會吃醋的。皇上至誠至孝,哀家亦甚感欣慰。」

「兒多謝母後十年教誨。」

「你我母子,無須如此客氣,」太後說到︰「只是前日說起迎娶符昭信之女的事,皇上考慮得怎麼樣了?」

柴宗訓忙說到︰「回母後,眼下大軍正在攻伐後蜀,將士們在前方拼命,朕怎能在後方成婚享樂?」

「糊涂,」太後說到︰「皇帝成婚,乃是穩固國本之事,怎能說是享樂?」

柴宗訓可不願娶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太後,此事待攻蜀結束後再說吧。」

說到攻蜀,楊業率背嵬軍一路穿行小路,準備自陰平小道直奔蓉城斬首孟昶。

而曹彬率大軍大張旗鼓準備由興州、劍閣一線進行掩護。

後蜀皇帝孟昶聞警,亟命王昭遠為都統,韓保正為招討使,率兵拒周。

臨行前,孟昶特地于郊外與王昭遠、韓保正踐行。

因先前被王昭遠搶白要送一塊‘世修降表李家’牌匾的宰相李昊,仍在力勸孟昶︰「主上,王昭遠與韓保正不過諂媚小人,素不知兵,而周兵來勢洶洶,須得調派穩妥善戰之將方可。」

這話恰好被王昭遠听到,他舉著酒壇大喝到︰「李昊,你欲作甚?實與你說,我此行不止打算克敵,便是進取中原,也如反手一般。」

李昊不理,只奏到︰「主上且看,如今大軍壓境,王昭遠卻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若以他為帥,蜀中危矣。」

王昭遠不知從何處模出一把鐵如意︰「李昊休要危言聳听,昨晚我遇諸葛孔明托夢,他已授計于我,此行我當直搗汴梁,活捉那偽周皇帝,給我主專事端夜壺之用。」

在場諸人听到這話,都大笑起來。

孟昶頗為滿意,舉起酒杯︰「王都統豪氣,寡人便以此杯,敬祝你一路得勝,直搗汴梁。」

王昭遠本是享樂之輩,哪里習慣軍營。等他走走停停到羅川時,曹彬已連拔蜀軍萬州,燕子二城,正奔興州而去。

興州若下,一路再無險阻,周兵便可直達劍閣,震動蜀中。

見此情形,王昭遠急忙派韓保正率兵前去迎敵。

韓保正帶著大軍,才至三泉寨,便與曹彬大軍狹路相逢。

韓保正副將李進舞戟出戰,僅兩回合,便被曹彬活捉。

無奈,韓保正只得親自掄刀出戰。

曹彬挺槍接戰,斗了十余回合,殺得韓保正氣喘吁吁。

韓保正正欲回馬逃奔,不想曹彬一槍正朝中心刺來。

韓保正慌忙用刀遮攔,曹彬長槍一抖,將他挑下馬來,身邊親兵急忙上前,將韓保正活捉。

主將副將皆被生擒,蜀軍一時打亂,曹彬率兵沖進陣中,直如砍瓜切菜一般亂砍亂殺,蜀兵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逃命不及,紛紛做了刀下鬼。

此戰大獲全勝,恰好三泉寨又是蜀軍糧寨,里面存有糧米五十萬石。曹彬命人全部搬空,一粒不留。

除三十萬石用作軍糧外,竟然有二十萬石無處存放,干脆運回汴梁。

以往攻伐皆是頗耗錢糧,沒想到這次打仗竟然還有糧食賺,柴宗訓樂得合不攏嘴,連忙下旨嘉獎曹彬及全軍將士。

第一次迎敵便丟了前鋒,損失慘重,王昭遠不敢再輕敵,在羅川擺開架勢,準備迎戰曹彬。

曹彬連下三陣,士氣高漲,也不耽擱時間,率軍直奔羅川。

一路行軍至江邊,江對岸便是蜀軍營寨。

王昭遠先前打算韓保正若勝,便渡江而去與他會合,所以江上搭了浮橋,並未拆去。

王昭遠雖不輕敵,然他卻以己度人,他率軍一天不過行進幾十里,以三泉至羅川的距離,他根本沒想到曹彬會這麼快到江邊。

眼見蜀軍無備,曹彬大呼︰「此時不過橋,更待何時。」話音未落,他已飛馬而出,踏上浮橋。

將士們眼見主帥身先士卒,紛紛大受鼓舞,蜂擁往橋上沖。

蜀軍此時方醒悟,連忙在橋頭阻攔,卻擋不住曹彬神力,左一挑,右一刺,都被他殺落水中。

周軍紛紛隨上,霎時間沖到岸上,與蜀軍對戰起來。

王昭遠遠遠的在營寨上看到一員大將,頭戴金盔,身上鐵甲被鮮血染遍,在陣中左沖右突,妨者即傷,擋者即死。他驚問到︰「此乃何人?」

部下答到︰「此乃周軍主帥曹彬。」

王昭遠訝然到︰「主帥不該安坐營中,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麼?怎地周軍主帥還親自上陣?」

部下不知該如何答他,紛紛埋頭看著腳尖不說話。

「不行,不行,」王昭遠來回走了幾趟︰「曹彬如此驍勇,這羅川擋他不住,必須馬上後撤至漫天寨,依著高山方能阻住他。」

「都統大人,」部下勸到︰「漫天寨後便是興州,若此寨有失,興州不保,周軍直逼劍閣,我等將退無可退。」

「退什麼?」王昭遠說到︰「本都統方才不是說了嗎,在漫天寨擋住周軍。」

「可…」

「沒什麼可不可的,你是主帥還是我是主帥?」王昭遠喝到︰「速速退兵。」說罷他便不管不顧騎上馬,直奔漫天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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