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喝酒

連續幾天不停有人上書要求誅殺潘仁美,終于引起殿上武將的反彈。

潘仁美該不該死不重要,這年月,哪個武將心里沒點小九九。

如果一不小心就被誅了九族,豈不是太不劃算。

如果這一次能救回潘仁美,將來出了什麼事情,也有個模板不是,起碼不至于被砍頭。

于是武將們開始輪番替潘仁美求情。

文官們一口氣憋了很多年。

城頭不斷變換大王旗,文官很少有參與感。

這一次終于逮到一個機會,甚至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上書彈劾起趙匡胤來。

柴宗訓每天看著他們吵架,簡直要煩死。

這天下了朝,他沒去勤政殿學習處理政務,而是直接叫來了董如誨。

「老董,汴梁城你熟嗎?」

董如誨恭敬的說到︰「回皇上,臣本是汴梁人,汴梁的大街小巷,臣都去過。」

「那就好說,」柴宗訓一揮手︰「咱們喝酒去。」

董如誨並未好奇柴宗訓這麼一點點年紀居然要喝酒,倆人換了一身衣服,出了皇城。

站在街上,柴宗訓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能得片時自由。

對于那些在殿上聒噪的人,柴宗訓真想一道聖旨下,該殺的殺,該滾的滾。

可是他不能。

不是他不能下這個聖旨,是這個聖旨下了沒用。

誰听你的。

這也應該是所有空降領導的煩惱吧。

電視上演的那種,統領大手一揮︰「兄弟們,沖啊。」于是千軍萬馬悍不畏死前赴後繼。

那畢竟是編出來的。

你說現實中,沒喝過幾回酒,沒點感情基礎,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人搭理你。

頂多因為你是個官,不能頂撞,那就搞非暴力不合作。

「公子,」董如誨指著御街對面的酒樓︰「那是豐樂樓,汴梁城最大的酒樓,絕大多數有錢有勢的人都會在里面喝酒。」

柴宗訓抬眼望去,只見彤窗繡柱,蕭鼓兩排,墮釵落花似飄紅雨,這就是大周的皇家一號?

「老董,你進去過沒有?里面有些什麼?」柴宗訓曖昧的笑到。

董如誨搖搖頭︰「小的哪去得起這地方。」

「也是,」柴宗訓說到︰「里面若都是些達官貴人,怕是會認出我們來。老董,你去找家市井酒樓,有特色一些的,就當我要體察民情吧。」

自後梁始,汴梁已經做了五十多年國都,周世宗柴榮又做過重新規劃,目下汴梁城的規模已經很大了,倆人穿過幾條街道走了好遠才找到一處尋常酒家。

進了酒家,柴宗訓與董如誨對面坐下,叫了幾個可口小菜,一大壇酒。

不過米酒而已,柴宗訓給自己滿上一杯,一口喝去,猛的又吐了出來。

「辣,好辣。」柴宗訓手掌直扇風,這米酒,怎麼和米酒湯圓的米酒不同?

董如誨急到︰「公子,你沒事吧。」

柴宗訓擺擺手︰「沒事,喝急了一些而已。」

「哈哈哈,」旁邊的酒客大笑︰「稚子也學牛飲。」

「學不得麼。」柴宗訓可是個不服氣的人。

「學得,學得。」酒客說到︰「七歲的官家能把趙點檢的官家夢給碎了,你這喝點酒算什麼。」

「大叔你說什麼呢。」柴宗訓故意問到。

酒客說到︰「自去年以來,汴梁城不是一直流傳點檢做天子麼。」

「這一次趙點檢出兵抗遼,都以為他會效本朝太祖故事黃旗加身,沒想到卻是負荊請罪。」

「不僅請罪,听說還要殺手下大將,他這官家,怕是再也做不成了,那句‘點檢做天子’,也再也沒人傳了。」

「你少說點,」另一酒客舉起酒杯︰「國泰民安不好麼,趙點檢黃旗加身就很好嗎?再胡說,丟了飯碗事小,禍及妻兒可就不美了。」

「不說了不說了,」酒客舉起酒杯︰「喝酒。」

看來這倆人還是公門中人,不過皇城根兒下,就是普通百姓,聊幾句國事也是正常的。

此時一人搖搖晃晃進來,走到櫃台拍出一把銅錢︰「來一壇酒。」

「喲,老王,你來啦。」先前的酒客大叫到。

搖晃的人回頭看了一眼,接著大呼︰「快點,我的酒。」

酒保將酒遞上,那人晃晃悠悠坐在櫃台底下,捧起酒壇便‘咕咕’大喝起來。

「老王,你這晃得更厲害了。」酒客又叫到。

那老王不答,只繼續喝酒。

「你一定又被貶官了。」酒客說到。

老王放下酒壇,瞪眼到︰「胡言亂語什麼,我何時又被貶了。」

「什麼胡言亂語,前日里有人看到你被趕出縣衙,晚上披頭散發拍縣尊大人的後門求情。」

老王漲紅了臉,額上青筋畢現︰「我又不是官,何談被貶。幕府的事,能算貶麼。」

接著又自顧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之類的,眾酒客都笑了起來。

老王一壇酒下肚,打了幾個酒嗝,站起身大喝︰「再來一壇。」

酒保要拿酒,卻被掌櫃的打了一下。

老王猛拍櫃台︰「拿酒來。」

掌櫃的白了他一眼︰「先給錢,再喝酒。」

老王在懷中扣扣索索半天,只模出一團空氣︰「先給一壇,我明日來結賬。」

「賒欠免言。」

老王將台面拍得啪啪響︰「你不認識我老王麼?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酒館。」

話音落,幾個漢子圍了上來,掌櫃的喝到︰「老王,你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老王嗎?識相的別在我這里耍酒瘋。」

「給他酒,」柴宗訓舉著手臂,稚女敕的童音響起︰「他喝多少都算我的,豈能讓好酒之人敗興而歸。」

老王回頭一拱手︰「多謝小兄弟,還是小兄弟懂飲酒人。」說罷眼中忽地精光一閃即逝。

柴宗訓起身相邀︰「老大哥這邊來,兄弟再叫上幾個小菜,讓你一醉方休。」

老王連連擺手︰「不了,莫污了小兄弟的地方,這邊挺好。」

好個老王,有人付賬,連著又干了三壇,坐在地上直拍胸脯︰「爽,爽。」

一眾酒客看他這樣子,紛紛搖頭。

老王視若無睹,伸了個懶腰,搖搖晃晃朝柴宗訓這邊走來。

「小兄弟,謝謝你的酒。」

「區區小事,何足掛懷。」

「不,不,」分不清老王究竟是喝多了搖晃身子,還是在搖頭︰「我老王從不受無功之祿。」

柴宗訓淡淡一笑︰「我也沒什麼需要老大哥幫忙的,老大哥若是盡興了,就請回去休息吧。」

「不,」老王大手一揮︰「你有,而且是解不開的死結。」

柴宗訓心頭一震,仔細看了老王一眼,確定不認識。

旁邊的酒客笑到︰「老王,人家已經給你買好幾壇酒了,你別得寸進尺。」

老王根本不理,拿起了桌上的酒壇。

「看吧,」酒客說到︰「我就說他還想混人家的酒。」

老王置若罔聞,只拿過柴宗訓面前的碗︰「你說這碗,能不能裝下這一壇酒卻不從碗口溢出?」

「不能。」柴宗訓也是干脆果斷的人。

「我能。」老王歪著酒壇開始倒酒,碗里一下就被裝滿。

酒客也過來看熱鬧︰「我看你怎麼不從碗口溢出。」

老王冷笑一聲,拿起筷子一把將碗壁戳穿,嚇得董如誨急忙護住柴宗訓。

清澈的酒從破洞中流出,老王繼續歪著酒壇倒,酒卻再也到不了碗邊。

「你這是作弊。」酒客大呼。

老王自顧自說到︰「當年共工觸斷撐天柱,洪水漫天,鯀拿著息壤到處堵,卻收效甚微,最後反倒丟了性命;反倒是鯀之子禹,將洪水四處疏導,留下了千秋的功業。」

柴宗訓如醍醐灌頂,目下文武兩班的矛盾是個死結,不如像這壇酒一樣,給疏導出去。

這個時候,讓那些鬧矛盾的人出去打一仗是最好的。

打死敵人除外患,打死自己除內亂。

此人能出此計謀,必是識得他,但柴宗訓辨認半天,只覺得依稀見過,卻又不認識。

柴宗訓恭敬的拱手︰「謝謝先生。」隨即又大喝到︰「掌櫃的過來。」

掌櫃的小跑過來︰「小爺有什麼吩咐?」

柴宗訓拿出一錠銀子︰「以後這位先生的酒錢都算在我身上,我會定期派人來給酒錢,這位先生的要求,你必須滿足。」

這錠銀子給老王喝一年都夠了,掌櫃的急忙點頭︰「是,是。」

老王‘哈哈’大笑,轉身出門而去。

「小孩兒,你出手可真大方,」酒客湊過來問到︰「你認識他?」

「不認識。」

「哦,」酒客坐回去︰「可惜了。」

柴宗訓連忙問到︰「什麼可惜?」

「這老王,叫王著。」酒客說到︰「是大行皇帝潛邸舊臣,可惜喝酒誤事,被一貶再貶。據說大行皇帝臨終前有遺詔讓他做宰相,不過幾個顧命大臣因他愛喝酒,沒按著遺詔辦。」

柴宗訓恍然大悟,他兩世都記得王著這個名字,知道這是個有經世濟國之才的人。

而且這一世在世宗柴榮臨終前的確也听到了王著這個名字,只因重生回來便遇上陳橋兵變將其忽略。

「馬上回去。」柴宗訓起身。

目下有兩件緊急事情要辦,第一,起復王著,第二,找個軟柿子捏一把,打一仗,省得那些人吃了飯沒事干天天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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