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白帽子

趙匡胤和趙德昭父子相繼來到前廳,只見一人形容粗獷,正端坐品茗。

自從皇帝越來越不管事,趙匡胤的權力變得越來越大之後,他竟有些虛懷若谷起來。

來人正是耶律恆德,見到趙匡胤,連忙起身行禮︰「見過宋王。」

趙匡胤看了一眼,疑惑到︰「恕本王眼拙,閣下既是故交,為何本王卻想不起來?」

耶律恆德左右看了看,趙匡胤將下人遣走,開口到︰「閣下但說無妨。」

耶律恆德淡淡到︰「二十多年前,宋王在高平陵風采實令在下驚為天人,可恨在下當時身份低微,無緣結識,今日特冒昧來訪,以圓心中夙願。」

高平陵之戰是先皇柴榮登基後的立國之戰,趙匡胤、慕容延釗在那場大戰中大發神威,擊退北漢與遼聯軍,避免了中原落入遼國手中。

趙匡胤有些警覺起來︰「你是遼人?」

耶律恆德再次行禮︰「大遼皮室軍統領耶律恆德,見過宋王殿下。」

趙匡胤站起身來︰「如今兩國交戰,不宜待客,閣下請回吧。」

「宋王勿憂,」耶律恆德淡淡一笑︰「在下此來,不過為嘗夙願,既已見到宋王,在下自當退去,宋王止步,無須再送。」

耶律恆德大喇喇出去,趙德昭連忙叫過管家︰「派兩個人跟著他。」

管家奉命出去,趙德昭回頭到︰「父王,如今兩國大戰正是緊要之時,這耶律恆德身為皮室軍統領,甘冒風險來到汴梁,絕不是只為見你一面這麼簡單。」

趙匡胤冷笑一聲︰「本王自然知道,且不去理會他,倘他敢作亂,立時便將其交與曹翰。」

趙德昭左右看了看,小聲到︰「父王,此時正是大好機會,倘錯過之後,便不會再有。」

趙匡胤搖頭到︰「本王已年屆五十,所謂五十而知天命,有些事,實是天命所歸,非人力所能強求。」

「父王正值盛年,何出此暮氣之言?」趙德昭說到︰「漢太祖登基之時,時年五十四歲;孩兒記得父王當年曾有豪言,本朝太祖開國時年四十八,如今父王與其年齡相仿,正是成就大業之時。」

趙匡胤長出一口氣︰「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本王正是氣盛之時,如今卻已看透世情,這天下,屬實不姓趙。」

「當年汴梁城下,倘你不以性命相逼,本王也許會將錯就錯。如今中原在皇上大政之下,國勢日隆,百姓安居樂業,本王實不想讓天下再次大亂,百姓流離失所,以至于令本王遺臭萬年。」

趙匡胤雖一直有反意,但他與那些造反者不同,他有底線,心中有百姓,這也是柴宗訓這麼多年一直敢將朝政放在他手上的原因。

當然,趙匡胤也沒讓柴宗訓失望,雖不與柴宗訓貼心,但他治國的大政方針,他一直堅決貫徹,所以才有如今之盛景。

當年瀛洲之時,柴宗訓曾豪言,倘治理不好大周,便退位讓賢。

如今回過頭來看,將一個百年戰亂,千瘡百孔的國家,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內便治理得井井有條,不僅再次一統中原,且在北邊打得遼人節節敗退。

捫心自問,趙匡胤覺得自己做不到。

但一向生活優渥,卻遭逢數次打擊的趙德昭,沒有趙匡胤的感受和胸懷,只見他勸說到︰「父王,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何須拘于小節?」

「成何大事?」趙匡胤反問到︰「如今這天下,除了不姓趙之外,還有何事不是你我父子說了算?只要實權在手,何須那些虛名?」

趙德昭說到︰「戴著斗笠看天下,始終不如抬頭看天下看得更遠,更何況此時斗笠被狂風暴雨打得松散,正是將其揭去之時。」

趙匡胤冷冷到︰「既知有狂風暴雨,何敢掀斗笠?本王勸你老老實實做人,倘能經營好銀行,將來本王百年之後,這宰輔之位,便仍是我趙家的。若你不知死活上躥下跳,趙氏闔府這三四百口,便會命喪你手。」

趙匡胤語氣嚴厲,趙德昭不便再爭論,便敷衍一句︰「父王教誨,孩兒牢記于心,定當老實做人,低調為官,不讓父王擔心。」

父子倆一同回到後堂,翌日早起,趙德昭便找到管家︰「昨天那人,在何處落腳?」

「回公子,在燕雲會館。」

「他倒是膽大,不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趙德昭說到︰「我要去會會他,此事萬勿讓宋王知道。」

「公子,小的省得。」

趙德昭來到燕雲會館,這里熟人真的很多,一路都有人打招呼。他像是尋常客人那般,不經意的走到後面。

此處為人客住宿的地方,倒是清幽得多。

剛剛站立房門前,門便立時開了。

耶律恆德站在門口執禮笑到︰「我就知道大人會來找我,不然不會一路派人護送,大人請。」

趙德昭大大方方進門,耶律恆德左右看看之後,小心翼翼將門關上。

「如此膽大包天,信不信本官只須一聲大喝,你便會身首異處?」趙德昭立于花盆前淡淡到。

耶律恆德神在在說到︰「趙大人不會的。」

趙德昭冷哼一聲︰「你怎知本官不會?還不將你潛入汴梁意圖從實招來?」

耶律恆德說到︰「我潛入汴梁,只為見心中大英雄,送其一禮而已,別無他圖。」

「送禮?」趙德昭說到︰「我父位極人臣,貴為宋王,天下何種珍寶沒見過?何須你蠻夷之禮?」

耶律恆德淡淡到︰「我來送宋王一頂白帽子。」

「放肆,」白帽子可是戴孝之物,趙德昭剛要怒斥,轉念想到冠‘白’于‘王’上,乃是‘皇’字,但他不能被耶律恆德看出無知,只能繼續色厲內荏到︰「如今兩國大戰,我看你是借機挑撥我大周朝政吧,倘你就此離去,本官可當做沒見過你;若你繼續勾留興風作浪,別怪本官不客氣。」

耶律恆德早將趙德昭看穿,倘若他真的忠于大周,早就該派人將他抓起來,何至于派人跟蹤,然後前來私會?

「大人,」耶律恆德說到︰「我並非有意興風作浪,只是看到明君蒙臣,任由昏君挑起戰端,以至黎庶水深火熱,所以特來獻策而已。」

趙德昭故意質問到︰「什麼明君?什麼昏君?」

耶律恆德解釋到︰「相信中原有眼楮的人都能看到,這些年大周四處挑起戰端,倘非宋王勉力維持,此刻大周恐已千瘡百孔。」

「如今更是無端侵入大遼,以至國庫數年積累為之一空,百姓無端遭此厄運,稅賦加重。我一路南下,黎庶皆怨聲載道。如今昏君爪牙盡皆助其侵遼,卻正是明君正位之時。」

「本官不懂你在說什麼,」趙德昭說到︰「限你三日內離開汴梁,否則本官將對你不客氣。」

雖然看穿趙德昭心思,但造反畢竟是天大的事情,不知他有沒有這個膽量。

耶律恆德趕緊說到︰「大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江北士卒盡前往遼境,汴梁空虛,只要宋王斷其糧草,登高一呼,我大遼各軍拼死拖住周師,必能成就大業。」

「你果然只為挑撥我大周君臣關系而來,」趙德昭說到︰「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我父子一向忠于朝廷,豈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說罷趙德昭轉身就走,耶律恆德跟在後面呼到︰「趙大人,趙大人…」

趙德昭不予理之,頭也不回的離開燕雲會館。

耶律恆德懊喪的大罵︰「豎子不相與謀。」

弄清耶律恆德來意,與趙德昭心中所想差不多,但他此時卻有些打鼓起來。

十多年前,他的叔叔趙光義,與他現在心思是一樣的,卻因父王猶豫以至枉丟了性命。

現在的問題,不是時機,與國內局勢以及遼人是否支持無關,須得做通趙匡胤的工作,讓他提起年輕時的雄心壯志,登高造反。

趙德昭雖貴為大周社稷銀行行長,天下所有的錢都掌握在他手中,但這錢該怎麼用,他說了不算,得財相符彥卿說了才算。

雖然符彥卿年事已高,幾乎不再視事,但他的子孫多任地方轉運使,牢牢掌控著錢糧用途。特別是他的兒子符昭願,已由荊南調任汴梁,只待他一死,符昭願便順利接班。

朝中眾臣,多與趙匡胤有舊,看到他趙行長,也會給三分薄面。

但給面子歸給面子,造反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得提著全家的腦袋上,趙德昭的分量還是不夠,得趙匡胤親自出馬。

但趙匡胤現在一副當了王就很滿足的樣子,令趙德昭頗是頭疼。

假如趙德昭現在敢去跟他說,爹,遼人支持我們,汴梁也很空虛,你可以造反改朝換代啦。

趙匡胤雖不至于將他綁縛金鑾殿請罪,但幾個大耳瓜子是不會少的。

須得有一個契機提醒。

趙德昭苦思半天,現在全國的目光都關注著北邊的戰事,還有誰會注意到朝政?那契機怎麼找?

對了,趙德昭一拍大腿,運河,現在也只有運河能在朝堂上炸起一絲絲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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