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瓦倫丁來說,死亡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
無論是許久以前的陳月,還是現在早已改頭換面的小龍人,在踫見死神時都是很鎮定的。
曾經也許會害怕,但那只是畏懼死亡瞬間帶來的疼痛。當瓦倫丁真正成為瓦倫丁的時候,他連最後這點畏懼都沒有了,甚至還能看著揮舞過來的死亡鐮刀露出微笑。
不僅僅是因為強大生命力帶來的勇氣,還有角徵羽的原因。
那個人工智能告訴他還有比死亡更讓人害怕的東西。
看著所珍視的存在被摧毀,自己卻無能為力。
就連流出的眼淚都那麼多余。
渾渾噩噩活了二十年的瓦倫丁,第一次嘗到這種摻雜著無數苦澀的後悔苦痛。
夕陽下的荒野上,瘦弱的少年握緊了手中的刀,刀刃上映出他扭曲的臉。
……
「吼!」
有龍吼聲在耳畔響起,好似雷鳴,打斷了他的思緒。瓦倫丁只覺得「耳朵」嗡嗡的,卻無法伸手撓一撓。
這聲音應該是他許久未見的背後靈,那條有了靈智特別傲嬌的藍色大飛龍。
而瓦倫丁此時的狀態就跟當初感受世界時一樣,化成了一團意識,漫無目的地飄蕩在無邊黑暗中。
也是。
靈魂失去了的軀殼就是這個樣子。
作為物質生命,人類完全不清楚靈魂狀態下該怎麼生活。要不是曾經角徵羽給他做過預習,現在的瓦倫丁恐怕靈智也變成了一團「煙霧」,在虛空中不停阿巴阿巴。
這家伙……
不會把我坑了吧?
瓦倫丁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老實說,他可能算是了解角徵羽。但對角徵羽的本體,那個不就知道在哪片宇宙旮沓飄著的人工智能,了她的恐怕只有她口中的「無上級文明」。
「角徵羽?」
沒有聲音,瓦倫丁意識想要表達的含義在虛無中回蕩。
而就在他準備第二次「叫」出這個名字時,情況驟變。
不知邊界的黑暗突然活了過來向內壓縮,瓦倫丁周邊的虛無好似化成無數鎖鏈捆住了他的意識,無法動彈。
強大的壓力在意識中泛濫,瓦倫丁只感覺到一陣陣的惡心,就像是暈車那種感覺。
方向感在此時徹底喪失,上與下不停變換位置,漂浮在黑暗中的他好似一個陀螺旋轉著,逐漸被壓成一個正常人的大小。
瓦倫丁保證,如果自己現在有「胃」這個器官的話,一定能將前三天吃的飯全吐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股惡心感也沒有消失。
也許三秒,也許十年。
但瓦倫丁已經適應了,至少沒有一開始的那種反胃感,注意力也被別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他看到了光。
如同太陽般耀眼,卻閃爍著深藍色,不停跳躍著電流的巨大物體。
這光在快要閃瞎他眼楮的同時還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響聲,就像……
「龍龍?」
似乎大腦中也有電流出現,瓦倫丁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眼前這坨亮瞎眼的玩意究竟是什麼了。
「等等……」
緊接著,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听覺已經恢復。
還有視覺觸覺……
正常人擁有的感知全部恢復,只是仍然有些不適應。
眼前依然是一片模糊,雙手也只能反饋「模到東西」這種簡單的信息,是光滑粗糙完全不明白。
仿佛大腦中負責那一部分的地方已經生銹,此刻正在使勁運轉,但就是轉不快。
「吼。」
這次瓦倫丁听到的聲音不再刺耳,他也能明白這聲吼叫中的含義。
‘嗯。’
很簡單的回應,不親密也不生疏。
回復人形的少年使勁揉了揉眼,抹去了那層模糊,視野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屹立在他面前的,正是那頭深藍飛龍。
瓦倫丁呆呆地看著它,抬起顫抖的手蓋在它的細長脖頸上。
粗糙鱗片上的復雜花紋傳遞來極為細膩的手感,喚醒了他塵封已久的回憶。
在異世界生活千年快要忘記的泰拉大陸生活,于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亞歷山大、克洛代爾、瓦列莉亞、列昂尼德……
無數人的名字亮了起來,無數人的形象又一次浮現在瓦倫丁的腦海中。
好似發生的那些事,說過的那些話就在昨天。
「哈哈……」
他扯出一個苦澀的笑,眼眶濕潤。
「終于回來了啊。」
飛龍身上的雷霆依舊,但光芒在此刻暗淡了一些。
它低下頭顱,感受著另一個自己的擁抱,下巴輕輕摩擦著瓦倫丁的後背,給予他無聲地安慰。
……
「是不是很感人?」
遠處,角徵羽觀賞著這場久別重逢,輕聲感慨。
趴在她懷里的小狐狸看了眼那邊的兩條龍,又抬起頭看著角徵羽,大眼楮一閃一閃的。
里面藏著無數個晶瑩的小問號。
「呼。」
少女笑笑,揉了下它的小腦袋。
這只狐狸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自己有一個特別好的主人。
還真是個幸福的小可愛。
「聖光天使走了,那頭飛龍又是個傲嬌,我待在這里很寂寞啊。」
她抱起狐狸,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臉。
「不如你來陪我吧。」?
陳樂完全沒听明白角徵羽的意思。它只覺得,這個跟主人一樣好的人似乎變得危險了一些。
但那股危機感只出現了一瞬。
角徵羽笑著,撓了撓它的下巴。看著懷中無比享受的小狐狸,一個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另一邊————————
大概所有的哺乳類生物都不知道破殼而出是什麼感覺。
因為他們出生時就沒有「殼」這個東西。
瓦倫丁除外。
死而復生這個過程就跟「出生」差不多,都是實現了生命的從無到有。
而瓦倫丁擊破覆蓋住自己的源石殼時,正是降生的那一刻。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終于將緊密如石的殼子震出了一條縫隙。缺氧沒有帶來不適,反而讓他充滿動力,渴望外界的光明和微風。
似乎感受到造物主的復蘇,這片森林也活了過來。無數動物朝中心草地奔去,圍住了瓦倫丁和他的家人。
枝芽和花朵破土而出,纏繞住了源石雕像,伸進裂開的縫隙中。
一些鳥兒落在源石上面,用尖喙啄著源石,好似在啄一棵樹。
而長有利齒和長角的動物倒沒有上前,只是待在外圍靜靜看著,不時嚎叫一聲。
因為它們明白,自己的身軀不如鳥兒那麼嬌小,貿然上前對瓦倫丁來說可能是幫忙,但對圍觀者而言可能就是麻煩。
「媽哎……」
芙蘭卡看著周圍的動物們,輕聲感嘆。
「你老弟是不是有個小名叫‘辛巴’?」
她戳了邊的搭檔。
「沒有。」
雷蛇扭頭看了眼芙蘭卡,目光疑惑。
「那以後就給他起個小名叫‘辛巴’好了。」
這話有點怪,雷蛇習慣性地想要反駁,但又注意到了圍在草地外側的動物們,最終只是張了張口,沒說話。
因為這次芙蘭卡沒口胡。
常年鬧別扭的兩人難得達成了一致。
邢一凰和拉斐爾沒注意到身邊的小劇場,她們一直盯著不停顫動的源石雕像。
三顆心在異世界連在一起,此時的她們比原來更擔心眼前的愛人。
枝條連成了網,點綴著絢麗花瓣和綠葉。鳥兒啄著雕像上的縫隙,不時有碎屑落下,被草叢淹沒。
終于,所有的縫隙連在一起,崩裂掉落。
枝芽和花朵纏繞在瓦倫丁身上,為他編織出世界上最清新美麗的衣裳。
「哈……」
瓦倫丁用力做了個深呼吸,享受著新鮮空氣在肺中流淌的快感。
陽光灑落,微風拂過,耳畔是清脆的鳥鳴和動物們的叫聲。整個自然都在為他的復蘇而歡呼,震撼人心,響徹蒼穹。
「小瓦!」
在無數的歡呼聲中,一個女孩的聲音極為悅耳。
瓦倫丁睜開眼楮,視野中只有一團朝自己沖來的聖光。
他身體微微前傾,張開懷抱。
「我回……」
天使與飛龍緊緊擁在一起,少年的問候卻戛然而止。
一股溫潤的甜意自唇上傳來,緊接著是難以想象的熱情,激烈似火。
瓦倫丁倒在地上,閉上眼楮,摟住拉斐爾腰肢的雙臂更加用力。
要說的話,要表達的深情都在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