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政道會之紅塵煉心 萬更(2)

這支鐵騎始終保持著戰場上雷厲風行的作風,踏著碎雪直入內城,行宮的門漸次打開。

隨行總管已經提前到了行宮打點,太子剛下馬,便領著人上前伺候。

「人呢?」

「回殿下,青州官員及諸位幕僚已在議事殿等候,龍狼大部隊還在途中,剛抵杞縣。」

易長生隨手遞了鞭子,拾階而上,當議事殿的大門被侍從推開時,里面的爭吵陡然息了。

「諸位在爭些什麼,繼續,也讓我听听。」

低緩的嗓音像是冬日陽光下的冰海,光明正大也消不去一抹深寒。

東宮屬官率先執禮,「參見太子殿下。」

青州官員這才反應過來面前的是誰,連忙行禮。

「免了。」易長生揮開衣袖落座,「青州州牧何在?」

下首一長髯老者應道,「臣青州州牧周百歲,听候太子吩咐。」

易長生微闔眼,只給了他一個字,「說。」

「額,這」周百歲作勢沉吟,另一清 中年不耐,急急出列,道,「臣潛山郡尹凌虎,這事兒太子得好好給我們分辨分辨,青州四郡百縣,唯獨咱潛山郡臨靠石門關,如今石門關一役數月,二十來萬難民可都在往這邊趕,恕我直言,我潛山郡吃不下那麼多人。」

周百歲氣得脖子都粗了,「你不接誰接,難不成任由他們餓死在外面,凌大人,為官為民啊!」

「非也,我的民是城中八十萬老百姓,我難道要為二十萬難民而去苛刻八十萬百姓嗎?何況我之前已經接收了十萬!」

周百歲冷笑,「那任由他們變成暴民,變成草寇盜匪?!他們沒吃的,就能轉頭吃了你,別忘了那些起義是怎麼發生的, ,征西大將軍估計會好好問候你,他死守著石門關,你倒好,在他後面放了一把火。」

「周大人莫要混淆視听。」凌虎從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朝易長生道,「殿下容稟,按理說周大人乃我上峰,我不該出言頂撞,但這事我不能不爭。」

「呈上來。」

易長生一目十行地看著,問,「周卿可知道此事?」

周百歲模著胡子,「知道一些,但是殿下,那些難民朝夕趕路食不果月復,生點病也是理所當然,並不能因為他們可能引發瘟疫而將他們驅之在外啊。」

「非也!」凌虎激動道,「周大人,你可知城內有多少人病了!」

「哼,那你倒是說說有多少人病了,又是什麼病狀!」

周百歲不等凌虎駁斥,道,「我來替你說,病的只有城南七十二人,癥狀僅是身體略感無力!」

「就為了這點事,」周百歲背著手嫌棄凌虎,「你說你矯情不矯情,不想安置難民就直說,找什麼借口。」

「借口?」凌虎也起了火氣,「周大人你這話就不對了,民生無小事,難不成真要等釀成無法挽救的大禍再來後悔嗎?」

「凌大人,你不覺得你很可笑,為了一個不太可能的假設置那二十萬真真實實的難民于不顧!」

得了,兩人又吵了起來,一嘴一句跑得沒邊。

東宮屬官中一清秀文士,偷瞄了眼上邊閉目養神的人,不輕不重地咳了聲,提醒道,「兩位大人,請說重點。」

「難民必須安置!」

「我不要!」

「」青州官員皆是默默無語,心中冷汗津津,攤上這倆走到哪杠到哪的上峰他們能怎麼辦。

周百歲和凌虎相互瞪視一眼,同時道,「請殿下裁決。」

易長生︰「難民安置在城南?」

「是的,最初安置那十萬難民時,臣特意留空了城南。」

「凌卿有句話說得好,民生無小事,難民流動也是最容易散播疾病的,那就暫且封鎖城南,在城外三里處重新設立安置營,並下則告示召郎中醫師,組臨時疫所預防疾病。」

「殿下」

凌虎搶斷了周百歲的欲語還休,樂滋滋道,「殿下賢明。」

氣得這青州州牧甩袖子。

袖子一甩,立馬想起上面的是誰,頓覺失態,于是干脆低頭立在那兒不說話了。

這時易長生道,「行了,該說正事了。」

「孤從淮州趕來不是看戲的,今日起,青州的軍政由孤決斷,任何人不得違抗。」

「違者,斬立決。」

「前幾日孤得到密報,」易長生坐在桌案後面看著面前的州牧和四郡郡守,「石門關一萬將士繞西隅坡打算給明湯搞個奇襲,結果失蹤了。」

五人面面相覷,驚詫不已,周百歲道,「如何會出現這種事,莫不是被明湯全滅了?」

「孤沒想和你們討論這個,反正你們也不知道。」

「」

易長生道,「孤的意思是士兵太少了,各郡縣立刻開始征兵填補空缺。」

錫山郡郡守叫苦,「太子殿下,為了石門關,一年征了三回兵,城中男丁少了大半吶。」

太子殿下抬眸,「女的呢。」

「這女子」

「別跟我說沒用的,孤的龍狼大軍一半是巾幗英雄。」

錫山郡守抿著嘴,他怕他多說一句,外面的鐵騎能沖進來。

凌虎替在場的郡守掙扎了下,「臣只怕十室九空,來年顆粒無收,糧餉又成愁。」

「不用來年。」易長生喝了口茶,「不管你們願不願意,適不適應,孤這里從來沒有詢問或者意見,你們听到的只有命令,要做的也只有立刻執行。」

「來人。」

一行宮人托著疊疊文書進來了,發送到他們手上。

「這是孤在青州期間,你們必須完成的基本任務,三日一查,完不成的自己來領罰,退下吧。」

易長生打了十年仗,重塑了六個州.二十個郡.七百多個縣,鐵與血鑄成的權勢威望已經讓她的命令在大乾暢通無阻,諸位郡守州牧沒有不應是的。

凌虎回到家中,官袍也沒有換,急沖沖地跑到後院,卻听廂房傳來笑聲,「凌大人走得如此快做什麼,可別失了郡尹威風啊。」

「白師兄,莫取笑。」

屋中正是那四位不知何處來的師兄妹。

凌虎踏進屋子,先是作揖,一躬到底,「瘟疫之事還得多謝各位仙師提醒。」

「哎,」白齊側身受了一半禮,「你適才還叫我師兄呢,現在如此生分做什麼。」

凌虎目露懷念,搖搖頭,釋然一笑,「終究仙凡有別,某下了山,便只是這紅塵的碌碌俗子,前事自該當斷啊。」

「凌大人看得分明。」白齊不禁點頭,此子與道無緣,心性磨得卻是極好。

那邊遼源把玩著青瓷杯,道,「瞧凌大人的喜色,城南之事可有了著落?」

「正是,太子殿下已經下令封鎖城南了,」凌虎背著手在門口踱了幾步,正色問道,「諸位仙師,這瘟疫當真屬實?」

白齊沉吟了會兒,「實不相瞞,這疫癥有些怪異,我也不知究竟。」

凌虎的臉色當即就沉了,遼源嗤笑道,「可是怪我們多管閑事,莫名給你惹了事端。」

「仙師誤會了。」凌虎皺著眉頭,不悅道,「某不是狹隘之人,望仙師不要隨意揣測。」

「諸位仙師的道行比我深厚不知幾何,我信你們,只是」凌虎擺擺手,「別的不說了,凌某在此懇請仙師出手查清此事,與黎明百姓結一善緣。」

「凌大人是擔心疫病源頭來自石門關?」白齊果不其然見他點點頭。

凌虎道,「石門關乃大乾和明湯的攻防要地,且太子有領軍前往的傾向,若此時爆發瘟疫,這後果不堪設想。」

「此事既然是我們發現的,也當由我們結束,始終如一便是。」

凌虎見白齊應下了此事,放心地告辭離開了。

他離開後,屋中氣氛反倒有點凝重,遼源敲敲桌子,「師兄你當真要淌這渾水?別忘了下山前師父跟我們說的話,大乾亡,明湯興。」

「這又如何?」白齊渾不在意。

「我之前也以為不如何,凡人關我們什麼事。」遼源說到這里,身子前傾,「但是師兄你沒發現嗎,現在的大乾,廟堂上混亂不堪,四野精怪邪祟冒頭,征兆極其不好。反觀明湯,君臣和睦,百姓安居,四野也挺安分的。」

「而且,」遼源挑著眉道,「你不覺得明湯的丞相和兵馬元帥,有點眼熟嗎?」

「也許,這場還不見端倪的疫病,是他們的作為。」

「休得胡說,我道修士決計不會用這等殘害人的手法。」白齊沉默良久,「再者,大乾有我所求之物。」

遼源了然,「听師兄的。」

白齊拿了紙筆,「我先修書一封詢問師門長輩這疫病的緣由,過後,你和我從城南至石門關重新調查源頭,千禧.悅然先在城內活動。」

他看向三位師弟妹,「記住,你們是出來感悟歷練的,不是來給他們打仗的,不要本末倒置。」

白齊尤其盯了眼千禧。

千禧認真地听了,轉頭等兩位師兄出門,立馬換了裝扮朝行宮模去。

模到半路肩上就搭來一只手,千禧嚇了一跳,回頭擰眉朝那打哈欠的小姑娘喝道,「你來做什麼?」

柳悅然哈氣打了一半,癟著嘴委屈道,「我半夜醒來見你沒人了,擔心嘛。」

千禧不忍責她,只得哄,「師姐有事,你快些回去歇息。」

「師姐有什麼事?」

千禧開玩笑似地指指遠處的宮室,「去殺個人。」

柳悅然狂點頭,「好哇好哇。」

「你知道什麼就說好哇。」千禧拍了下她的頭,「快回去。」

「哎,師姐要殺的自然是壞人,殺壞人自然是好哇。」柳悅然認真地看了眼遠處的宮室,忽然機智地對自家師姐道,「我幫師姐殺人,我有隱身符。」

千禧一愣,思忖起來,俗世的先天武道高手堪比練氣高階,听說太子已臻武道之極,是武林十大巔峰宗師之一,她若無萬全準備恐難以得手,且不說那人身邊的一流武者有多少。

「那我們先進去看看。」

「對咯師姐,隱身符只能支撐一個時辰,這地方那麼大,你要找的人在哪里啊。」

千禧熟悉宮室的布局,主人一般在中軸線的議事大殿.寢宮。

這會兒是午夜,千禧沒有猶豫地帶著柳悅然往寢宮奔去了,結果到那里一看,漆黑!

連盞燈也沒有,被窩都是涼的。

半夜不好好睡覺跑哪里去了?

千禧轉了幾圈,終于在一間亮著燈火的殿宇里找到了人,兩人正大光明地站在窗戶前望進去,只見易長生埋首書堆間,輟筆不停。

柳悅然一看,全都是各地資料和公函,感嘆道,「當太子也不容易,當大乾的太子更不容易啊,整個王朝都要自己去補救呢。」

「有什麼不容易。」千禧撇嘴,「肯定又在策劃什麼陰謀,弄得生靈涂炭。」

柳悅然明智地閉嘴,不去觸她霉頭了,她安安靜靜地趴在窗戶上問,「師姐,你要怎麼殺,現在沖進去嗎?」

「我找個角度。」千禧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一個身嬌體弱只會甩四五種靈術的練氣士,正面對上身似虎勢如狼的先天武道高手沒有什麼好處,現在只能智取。

她打算先布置個陣盤亂其陣腳耗其力量,待其氣弱時,用金刺術收割性命,呵,如果再晚上幾年,她哪里需要過來,千里之外就能咒得這人生不如死。

千禧一邊惋惜自己學藝不精,一邊掏陣盤,這是一品風火陣,重傷練氣圓滿不在話下,想必在先天身上效果是一樣的。

她剛要布陣,手卻被柳悅然拉住了,「師姐」

「怎」千禧不耐地順她指頭望去,頓時悚然一驚,那易長生居然溫柔地看著她們?!

溫柔?!

看著?!

她們?!

哪一個詞都認識,但是合在一起到底變成了什麼鬼!

殺人如麻唯我獨尊的太子會溫柔?

還能看見隱身的她們?

千禧驚得手里的陣盤都拿不穩了。

易長生在翻閱四郡百縣近年的政治措施,將一些重點要點做了批注以備後期整改,她所到之處,必做三項︰重新規劃政治方向.重新肅整紀律.打勝仗收復失地,大乾這個爛攤子,名副其實的麻煩。

「麻煩。」她將腦袋擱在她肩上,伸手點點滿是朱紅批注的紙面,不屑地說,「還看不懂。」

「也就你能將蠢當成自傲的本錢了。」易長生面不改色地換了一本賬簿,字變成了無數數字。

湛長風繞過她跳上書案,坐在她執筆的手旁邊,「我不喜歡這些公文,也不喜歡這些數字。」

「我知道。」

「哦。」湛長風無聊地坐那兒看她處理公事,手不愛閑,從易長生胸前撩了一縷墨發繞著玩。

她扯扯她的頭發,「我們什麼時候去石門關?」

「急什麼。」

「可是那里死了很多人。」湛長風托著下巴,眼底幽沉,「我老是听見它們在尖叫,著實煩。」

「過些時候,」易長生又換了本折子,「乖。」

湛長風乖乖地看她批折子,宮人進來挑了幾次燈,她也由坐在案上變到了靠在席榻上,最後直接躺到了易長生懷里。

月約夜半,湛長風睜開了眼,興奮道,「有人來了,嗯?為什麼我看不見,難道又是那些方外人。」

她起身走到窗邊,比劃了個位置,「就在這里,她們就在這里看著你。」

湛長風靠著窗,與千禧.柳悅然僅差了兩厘米,卻是窗里窗外各自交談著。

當柳悅然感嘆做太子辛苦的時候,湛長風跟易長生說,「以後我們有空了,也去尋尋仙,找找更高的地方,我想你帶我去看看這片天地,看看這片天地除了勾心斗角還有什麼。」

易長生凌厲沉靜的筆在最後一劃時勾起溫柔意境,「你的願望,我的命令。」

「不是看著我們!」柳悅然大驚,「這里莫不是藏著什麼強大的鬼魂精怪?」

「那肯定是女鬼狐狸精。」千禧謹慎地後退了幾步,在中指劃了道血口往額上一抹,開出天眼。

她仔細檢查了幾遍,怪道,「沒有啊。」

柳悅然嘟囔,「這太子還有自言自語的習慣,難不成有病?」

「裝神弄鬼。」千禧冷笑一聲,沒有猶疑地拋出了陣盤,霎時將易長生攏進了烈火風暴的異象。

「這就是仙家手段。」烈火纏上易長生的袍角,風鞭加身,她仔細感受了下,評價道,「很神奇。」

「神奇嗎?」忽然她波瀾不驚的眼眸劃過微妙的興味,邪肆張狂從身體里蘇醒,「但是長生,我想看到更神奇的。」

提起劍,「或許窗外的人能展示給我看。」

一劍出,劍光撕裂風火的異象,當時一道金芒迎面而來,湛長風微側了身子,那道金芒擦著她的臉頰轟碎了身後的書架。

臉上傳來的刺痛讓湛長風眯起了眼。

「半分深度,險破金鐘罩,似大宗師全力一擊。」易長生從她背後走上來,手指不輕不重地揩過流血的傷口,「別再受傷了,明天我還要見那些官員。」

「如你所願。」湛長風將目光投向空無一人的窗外,「出來。」

「進來了,在那里。」易長生朝她後面的博古架抬抬下巴。

待在身體里某些能力就被限制了,這點很不好。湛長風反手斬出一劍,那博古架從中間斷裂開來,她掃過那些掉落的木架瓷器,忽然看到牆邊的盆栽動了動,像是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讓我看看什麼是仙。」湛長風拎著劍走上去。

「你會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價。」千禧亦是動了真格,回頭瞪了眼柳悅然,「你別動,這是我和他的事。」

「師姐,隱身符快要失效了。」

千禧哪管,運氣掐訣,冰寒之氣漸起。

湛長風不禁停了腳步,有趣地看著無數冰凌在她周身憑空凝實。

「無中生有,這果然是一介凡人做不到的。」

冰稜從凝聚到全方位攻殺過來不過轉息,但這轉息在湛長風眼里有點慢,因為,她的劍更快,劍如狂風卷過碎了一地冰渣,「還有呢。」

她收劍在胸前,寒光凌冽的劍刃映著她鴉羽似的長眉,這般一來一往的過招擱以往或許會讓她覺得沒意思,畢竟湛長風向來喜歡用最痛快的方式碾壓對手,但是現在她很興奮,因為她遇到了另一種形式的攻擊,你不知道它的原理,不明白它的規律,不了解它的力量,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會有某些出人意料的效果。

比如碎在地上的冰渣化水後,如利劍一般攻擊你!

柳悅然擔心地看著眼眶通紅不顧一切消耗靈氣和湛長風戰斗的師姐,時刻關注周圍的神識已經捕捉到了好幾道強大的氣息,那些人沒有進來,卻守在殿宇附近。

這些人如果一擁而上,她們恐怕不能輕易離開。柳悅然手指間夾了符,隨時準備帶師姐離開。

唉,大概這就是師父說的了塵緣吧。

「湛長風,受死!」白裙女子的身影突然顯現,一口紫青寶劍如閃電般沖湛長風激射而去。

令人心悸的強悍氣勢終于讓周圍隱藏的守衛們坐不住了,紛紛出聲高喝,「殿下小心!」

湛長風持劍而上,那紫青寶劍的劍尖對上她手中劍的劍刃,仿若隕石撞擊大地,沖撞之力鼓蕩開去,掀翻了地板,震斷了梁木。

湛長風右腳後撤了半步,劍上裂紋重重。

千禧抬手又是一劍,神色憎恨著,暢快著,「你的劍都裂了,還有什麼資格和我斗。」

「天下人都說你劍術第一,今日我就要你死在劍下。」

「你恨我?」湛長風踏出半步,握著劍隨意地揮出,無可匹敵的勢沖天而起。

「天天人合一?」一眾護衛高手大驚,竟然是天人合一,傳說中的武道境界!

此時千禧更是心神震動,這,不可能!

「半步築基!」柳悅然張大了嘴,在武道沒落的當今,居然真的有人以武入道了,入的還是十不存一的劍道!

這一劍斬在紫青寶劍身上,讓它同樣裂紋叢生,一口靈器黯然失色,然而劍勢不止,直將千禧崩入牆內,逼得她吐出好大一口血。

「師姐!」柳悅然驚慌地扒開亂石,色厲內荏地喊道,「我崆門弟子不涉人間事,無意和太子為敵,請太子手下留人!」

「好一個不涉人間事。」湛長風漠然一笑,「孤目光淺陋,還沒見過修仙者呢,兩位就留下來,讓孤盡一下地主之誼。」

她那分明是觀賞珍奇動物的語氣,一向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怎麼能忍受,但現在柳悅然敢怒不敢言,只能受著。

而湛長風調一轉,望向外面,「待客之前怎可讓屋子髒亂,來啊,讓那些躲藏的老鼠見見光!」

「是!」

屋外激斗聲驟響,透過破掉的門洞,能見四五江湖打扮的人被一個個從各處扔了出來。

好家伙,碧霄派掌門宋明子.蜀地雙俠構獲趙莽.江南才子李飛刀,個個都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正派高手。

「諸位半夜來我行宮參觀?」

趙莽叫道,「我听聞大乾太子武功高強,特來切磋一二,有何不可。」

湛長風一劍斬了他的右臂,「你剛叫我什麼?」

趙莽捂著血涌的斷口,慘白臉憤道,「你怎麼如此不講道理。」

湛長風又斬了他一臂,「你剛叫我什麼?」

趙莽的兄弟構獲掙扎著站起來,但立馬又被身後的護衛壓在了地上,他憤怒地喊道,「虧你還是一朝太子,居然如此殘暴!」

「對咯。」湛長風拄著劍笑,「你們來之前想過自己的身份嗎,想過我的身份嗎,我是太子,代表的自然是大乾,那你們呢?」

她的眼眸驀然沉了,「國家有國家的規矩,武林有武林的規矩,既然你們硬是摻進了國家戰爭,那就怪不得我了。」

李飛刀義憤不平,「大乾弄得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早已失盡民心,明湯乃正義之師,我等雖是武林人卻身在此方大地,合該還天下一個清明!」

「今日我等死,便是為了天下死,又有何懼!」宋明子正氣凜然,「而你,就是這斷送了千萬百姓性命的儈子手!」

「我就是這儈子手又如何,屠得百萬即為雄。」湛長風大笑,「我的國家我守,我的子民我救,其他干我什麼事。」

「太子何必如此執著。」遠處屋脊上悄無聲息地出現一道人影,「明湯天命所歸,太子不如棄暗投明,將來也是一方諸侯。」

此人儒服方巾,面白無須,文文淨淨,並無特色,卻極耐看,正是武林十大巔峰高手之一的三才書生。

湛長風撫掌,「如此說來,冀州林家堡是棄暗投明了?」

三才書生是林家堡的當家,他怎能不知這句問話里的殺機,于是沉默不言,俄而才說,「太子如此冥頑不靈,莫怪我替天行道。」

武林無上四天書,逍遙訣.正氣歌.三才卷.太玄經,此人正居其一。

宋明子等人見了救星,激動不已,昂頭大叫,「三才兄,救我!」

下一息,卻俱是人頭掉落。

手中劍一甩,血撒地,湛長風看著三才書生說道,「碧霄派掌門.鬼谷弟子.江南山莊莊主,刺殺孤,按律當誅九族。」

月光下鐵騎之影重重疊疊,高喝道︰「誅九族!」

三才書生升起一股悲怒,「恩怨不牽親朋,你連這點道義都沒有嗎!」

湛長風無語,跟這幫江湖蠻子真是什麼好說的,她轉頭跟後邊待命的屬官道,「再加個林家堡。」

三才書生心知此刻當真是你死我活了,不殺太子死的就是他全家!

他的成名絕技是三才拳,以進為退,以攻為守,剛柔兼濟力大無窮,是當之無愧的十大高手前三,可惜湛長風已臻天人圓滿,也就是道境上的半步築基,劍勢身法內蘊月兌變,肉眼凡胎看不出她的破綻,解不了她的攻勢。

三才書生根本進攻不得,守得狼狽不堪,頹敗之際破釜沉舟地朝湛長風祭出一物。

此物如一方印,威勢卻非千禧的紫青寶劍可比,連湛長風都不禁眉頭一跳。

她被印上霞光所照,身子像是被無形事物裹挾了一樣,滯澀不已,就這滯澀的一瞬間,方印如大山般兜頭壓來,無量重力想要她跪,想要她匍匐,想要她如這腳下的大地一樣塌陷下沉。

千禧被柳悅然架著走出殿宇,目光從那方印轉到書生面上,「可是三才門道友?」

書生見湛長風被制,豁然松了口氣,有空整整衣襟回應千禧,「正是,想必兩位是崆門高足。」

千禧見他一身內力,並無修者痕跡,猜他是近來被收入三才門座下的,又聯想到師兄說的明湯丞相,心中有了大概。明湯丞相徐為先也是三才門的。

相傳三才門的鎮門之寶青玄三才印能殺滅月兌凡修士,就不知這仿制法寶能發揮出什麼威力。千禧太想這個太子死了。

「師父說這三才印是四品法寶,對付築基修士不在話下,可惜某尚未正式入仙門,無法操控它,威力恐怕會打折扣。」

「不用擔心,四品法寶的本身威力就足夠強大了,難道還制不住半步築基。」千禧藏不住喜色,胸中暢快。

此時行宮中的護衛高手們急了。

湛長風身邊的高手有多少?

一流武者論千,宗師成百,雖說他們大部分在未至的龍狼大軍中,但隨行的少說也有數十位。

這數十位高手一半朝書生相逼,一半圍攻三才印。

書生感受到了人多勢眾這個詞的含義,大嘆天道不公禍害遺千年,另一邊柳悅然瞥到三才印暗淡了幾分,頓時拉了千禧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次不行,下次再來殺一回好了。」

千禧不甘,「難道就放棄了嗎?」

「凡人頂多活百年,但百年于我們什麼也不是,師姐難道還怕沒時間嗎?」

千禧確實怕啊,她怕太子練著練著就築基入道了,怕太子想不開也去仙門了,她怕錯過這一次機會,以後再也追不上.殺不了。

千禧忍著內傷,強行運轉術法,攻向三才印旁邊的護衛,阻擾他們破印。

柳悅然無奈啊,誰叫這是她的親師姐,原用來保命的符不要錢似地扔出去,什麼金雷符.什麼怒焰符,什麼威力大扔什麼。

一半是強大的殺傷力,一半是神玄的手段,竟真的將些護衛震懾住了。

三才書生見機大喊,「那是天上的仙人,你們冒犯仙人可知罪!」

換做普通百姓早跪了,但這些人怎麼也是武者,隨著太子南征北戰多年,尸山血海趟過,奇志怪談也經歷過,一副心髒裹得比城牆還嚴實。

若所謂仙人是來救他們的,說不得會生出幾分感激崇敬,但他們是來殺他們的啊,何況這兩仙人剛剛還被自家殿下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呢。

 ,那他們殿下不就是神了。

三才書生不喊不要緊,一喊眾護衛都興奮了,「假的,兄弟們上啊!」

三才印下,湛長風的劍已經徹底粉碎了,血從她的七竅中流出來,但她站得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直。

易長生就在旁邊看著她,「你的劍呢?」

「還在磨。」

「好了麼?」

「沒有。」湛長風一手虛握,眉眼靜得狂放,「不過可以給你看第一劍。」

「寒光碎塵!」

以氣為劍,以念為刃,這一劍無懼無畏亦一往無前,摧枯拉朽地毀滅著阻擋她的東西。

一劍之後,百步內無草無樹無石無人,獨她一人成空庭,抬起手,有灰從她指縫落下。

湛長風望向驚慌的書生,漠漠然道,「三才印,還你。」

聚灰成劍,亦有劍光臨塵,轉瞬洞穿書生的頭顱。

千禧柳悅然被帶進了一間偏殿,兩人憤怒又隱忍,偏著頭不高興看湛長風,似乎看這人,一眼就覺得傷眼楮。

湛長風一副沒辦法的無辜樣,開解道,「我誠心誠意地想和你們聊聊,你們這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古人說得好,和為貴。」

千禧炸了,用力抻了抻手上的鐐銬,「這就是你的和為貴?!」

湛長風點點頭,「它是用隕鐵做的,就算是我也掙不開,你們更不能,如此你們就傷不了我,你們傷不了我,我就不會殺你們,豈不是和?」

兩姑娘透心涼,這畜生不僅殺人如麻還喪心病狂。

湛長風瞧了她們兩眼,說了句「沒意思」,轉身出去了。

她在破敗的殿宇脊背上喝酒,跟易長生道,「你還記得兒時的事嗎?那時我們上學堂,一群王子王女郡主世子給我們陪讀。」

易長生想了想,搖搖頭。她對那些人的幼時沒什麼印象,後來的活法死活倒是說得上來。

「對,你不知道。」湛長風笑得倒在她的懷里,「這就是你,易長生,這就是我,湛長風。」

「易長生從來沒有心,所以不知道痛苦不知道猶疑,湛長風卻被這痛苦這猶疑困到了現在。」

她撐著頭微醺,「我記得那時母後還在,學累了我就偷偷溜走找她,她不會怪我,總是點點我的腦袋,然後拿出溫熱的茶點剛說哪了,對,陪讀,我溜得多了,那些小家伙也不安分,每每跟我去蹭吃蹭喝。」

湛長風靠著易長生的肩沉默,許久,才啞著嗓子道,「我想起來了,那個要殺我的姑娘,就是那時拉著我的衣角叫我‘太子哥哥’的小禧,千禧,韓千禧,我記得她喜歡吃母後那里的杏花糕。」

她指指易長生的心口,「後來,我滅了她的國。」

「後悔了?」

「我從不後悔。」

「我知道,」易長生低眸看她,「你已經找到了自己那把劍,沒有任何猶疑。」

「不,還有一點欠缺。」湛長風灌了口酒,「那根刺一直在我心里。」

「這正是我所謀劃的,」易長生伸手遮住她的眼,「再等等。」

「好。」

易長生重新掌控身體,擱了酒樽躍下屋脊。

「殿下,調查清楚了。」等候許久的青衣文士上前道。

「說。」易長生負手朝議事殿走去,一路上月色冷清。

青衣文士︰「結合之前的密報,確定武林三巨頭中的古道寺和玄隱宮已經投向明湯,另有包括三才書生在內的百位江湖大家入明湯境內掛官為將。」

「是誰在操作。」

「明湯的新任丞相徐為先。」

「此人算計民心的本事不小,大抵不管是武林還是各諸侯國都將我當成了殘暴的獨裁者。」

青衣文士不著痕跡地搖搖頭,縱使曲徑深幽,引路的宮燈偏映一方,他也覺得這半隱于暗色的清瘦身影頂天立地,偉岸強大。

他們奉他為王,雖然景帝還沒死,有點大逆不道,但是,誰都知道,大乾有絕大部分的子民,已在心底奉他為王。

「臣只知,殿下治理過的州郡政治清明.軍隊有序.百姓安居樂業,明湯企圖以抹黑殿下的方式拉攏民心,實在可笑。」

「但有用,不是麼?」易長生走進議事殿,「有句話他們還真是說對了,我不怕殺人。」

「這些武林人既然過界了,那就按法律的規矩來。」她道,「凡入明湯.親明湯.破壞府衙.刺殺要官者,皆以叛國罪論處,孤要讓他們知道,一人事,全族償,一人叛國,祖宗十八代革姓除名,踢出宗祠!」

當夜碧霄派.江南山莊.林家堡所在州郡的軍隊開始全城抓捕,第二天各地菜市口血流成河,人頭掛滿了城牆。

三大江湖勢力被連根拔起,四千多條性命背著叛國的罪名在世人眼皮底下死去,不僅是整個武林,整個天下都轟動了。

武林中人人自危,到了邊界線的人硬生生地剎住了腳。

踏出這條線就叛國,身後親人弟子命斷,連祖根都要被否認被清除,這麼大的罪孽自己能背嗎,背得動嗎?

那些諸侯對踢出宗祠這項更是敏感,你得知道,千年前大乾成主宰時,分封一百二十路諸侯,其中國姓九十七!

他們的血脈,他們的正統,全都來源于太廟!

你看,最初這些諸侯起兵時誰敢明目張膽打造反旗號,喊的全是清君側。

眾多諸侯冷了一身汗,太子此舉,哪里是針對武林,分明是殺雞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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