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馴化

那邊三人津津有味地看著戲,等兩小孩打得差不多了,男人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小男孩白女敕身體上的新鮮抓痕,嘿嘿笑了兩聲,和女人耳語幾句,走過來將小男孩帶走了。

窄而長的門重新關上。

小女孩哭著捶門,聲嘶力竭地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明明是我贏了,明明是我贏了!」

那猶如泣血的聲音傳染了很多人,沒一會兒,這個小屋子里就充斥著鋪天蓋地的哭聲.叫聲.喊聲。

好像要把心肝脾肺全都嘔出來一樣。

湛長風仿佛看見了被搗碎染黑後縫起來的靈魂,明明新生不久,偏偏千瘡百孔。

什麼是御,掌握他的心理,引導他的行為,給他恩威,接受他的成敗。

什麼是馴,讓他跪下,讓他爬行,然後,按照你的指令,直立。

殷朝的王說,「對于我們來說,這世上只有兩種人,子民,敵人,前者用御,後者用馴。」

但一個偉大的王,他的御和馴從來都是不著痕跡的。

那才是為王的藝術,湛長風從小就沉浸在這種藝術中,她自認學得不夠精深,因為在這里,她看到了最赤果果的馴化——親眼。

施者惡意昭昭不加掩飾,受者不明不白反而追捧。

而湛長風最無奈的是,面對這樣簡單粗暴白目的馴化局面,她竟無能為力。這種根本上的無能為力,不是她現在炸了這間青樓能解決的。

「咕咕」

這時有人從後面在她耳邊吐氣,幽幽道︰「你的肉好香。」

那刻湛長風眼神一沉,放肆。她腳一點凌空翻身瞬時出現在了那人背後,將此人踹趴在了地上,一腿屈膝壓上去,一手撐在這人頭側,陰測測道︰「你再說一遍。」

湛長風在之前還可以稱得上淡漠,但是經歷了公孫氏的囚禁追殺,又糟心地目睹底層慘劇後,她現在要多狂暴就有多狂暴,這是種隱忍不發的狂暴,沒人觸她霉頭自然無事。

但好巧不巧,這小孩撞槍口上了。

又是久久的沉默,要不是被壓的身體正在小幅度顫抖,她都以為她用力過度把人踹暈了。

「別哭,說話!」

其實這人剛出聲的時候,湛長風就知道是那個傲得死去活來的小女孩,但那又怎麼樣。

湛長風蹙了下眉,將人翻了過來,距離太近的後果,便是她能較清晰地看見小姑娘慌亂地拿手臂橫在眼楮上,貝齒死死抵著唇,壓抑的哭聲被堵在喉間,成了小獸般的嗚咽。

然後她莫名其妙地心軟了。

不欺弱小,不得遷怒,不湛長風默默背了遍宮規冷靜冷靜,然後再看小姑娘倔強抹淚的模樣,心虛了。

曾經的殿下很不善道歉,她只能撤掉壓著小姑娘的腿,讓她哭得順暢一點,然後盤坐在一側,如同面對一份重要文書般斟詞酌句,好在客觀陳述實情的狀況下起到表達歉意的作用。

然而對于道歉這種事,她是沒有經驗的,她能知道自己的錯誤,但是絕對不會跟底下人承認,當然以前也沒人敢要她道歉。

不過女孩倔強的模樣太像那個給她擋劍的趙氏姑娘了,這促成了她一瞬的心軟,甚至滋生了哄她的念頭。

湛長風最終柔聲道︰「抱歉,我不習慣有人在我背後。」

她難得低聲下氣,卻像是打開了一個什麼不得了的開關,明明想哭但強忍著死也不要別人看見她哭的小女孩突然「哇」一聲,哭得肝腸寸斷。

那委屈勁兒,直戳戳地指著湛長風。

所以我該干什麼?

一個懵,一個哭,倆倒霉孩子都尷尬了。

女英誰啊,從小被家里人捧在手上的寶貝,清寮國有名有姓的大小姐,根骨天賦俱佳的天之驕子。

她被關小黑屋就算了,紆尊降貴跟人打個招呼,居然被踹在地上,更可氣的是這人還抵著她的背,威脅她。

大小姐的琉璃心頓時碎得稀里嘩啦,從來沒人敢這麼對她。但大小姐是不能哭的,大小姐要哭也不能讓人看見。

可今天,大小姐的狼狽是一個人造成的,也被一個人看見了,大小姐的委屈溢得連心也裝不下。

于是在那柔柔的一句算不上什麼道歉的話後,大小姐的委屈終于兜不住了,連著和家人失去聯系.被關在青樓的焦急和怕,痛痛快快.酣暢淋灕地都哭了出來。

哭得太忘我,一時半會也停不下。

湛長風默默看著她哭了半個時辰,然後想,肺真好。

等大小姐抽抽搭搭有了止哭的勢頭時,湛長風問︰「你剛想跟我說什麼?」

大小姐兩眼淚汪汪地盯著她,然後「哇~」又哭了。

湛長風︰「」

我說了什麼嗎,我有說什麼嗎,我到底說了什麼?

藏雲澗的小孩都那麼不可理喻嗎?

湛長風不去理她了,管自己打坐。她知道她今天的情緒波動有點大,還總是想起政變時的情景。

她是被作為天子教導長大的,對百姓有種天然的保護心,見到這幅景象,難免不被觸動心境。

這刻她也深深地知道,她注定成不了避世的清修者,她要麼再次成王掌握世界執寫規則,要麼成魔屠盡天下。

就算誦了一遍遍的心經仍心有郁結,還有壓制不住的暴躁。

她好像化作了兩個人,一個目下無塵冷冷靜靜地分析出逃可能性,一個叫囂著「毀了它,毀了它」,去他麼謹慎,去他麼低調,全都毀了!

湛長風被自己氣火了,要是帶著這種心性修煉,她還不如不修!

不對,她到底在煩躁什麼。

是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還是不喜歡他們對靈魂和生命的惡意玩弄?

不,即使一無所有,她也不會讓自己像個廢物一樣感到無力,她的自信和底氣會告訴她現實會被她改變,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毀滅是最簡單,也最愚蠢的事,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湛長風去除雜念,守住靈台,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竟因接二連三的挫折差點生了心魔。

幸好反應得及時。

許久之後,她睜開眼,看著扯她衣袖的小女孩,「有事?」

女英听她驀然冰涼的聲音,差點又哭了,這喜怒無常的家伙好可怕。

湛長風也怕她再哭啊,耳朵疼。只能緩了臉色,「你有事嗎?」

「你有辦法法出去嗎?」女英中間打了個哭嗝,又努力維持著嚴肅的小臉說了下去,大小姐的驕傲矜持隱隱有恢復跡象,但配著那濕漉漉的眸光.通紅的眼眶,實在好笑。

「嗯?」湛長風側頭,目光睨著她,似乎在驚訝她怎麼會問她這個問題。

女英漲紅了臉,大小姐能說在一堆哭哭啼啼的小鬼中,你那句冷酷無情的「門外沒有人」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嗎?

女英在六歲就引氣修煉了,夜視能力不錯,她在黑暗當中很輕易地看見了各人的動態,而湛長風這個人,簡直是從頭冷酷到尾,合了大小姐的眼緣,覺得是個同道中人,可以一起商量商量逃跑的辦法,就算商量不出來,待在一起也很有安全感。

事實證明,安全感什麼可以去見鬼了。她就怕她一言不合又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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