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是來自遠古的陣陣低吟仍然在眾人的耳邊環繞。
仿佛是仙人在低語,仿佛是萬獸在咆哮。
又像是秋日里即將落敗的花朵,還有那寒冬中永不凋零的盛夏。
骨龍落入血之長河消失不見,帶著蒼涼許久的不甘埋入深淵,一股強烈的酸楚席卷著每一個人,哪怕站在最遙遠最後方的人都是面色沉重,覺得胸口有些堵得慌。
很壓抑。
李休低著頭,眼眸垂在地面,眼眶微紅。
他看著那被染紅的大地,聲音隨著清風飄散在各處,飄進諸多書院弟子的耳中︰「這是我們欠下的。」
「是這人世間欠他們的,」
他的聲音很輕,卻很認真。
每個人生來都是頂天立地,但只要生長在這苦海紅塵。
便總有償還不清的債。
王不二側臉看著他,那張臉上有著難得的鄭重之色,道︰「這世界就這麼大,總要有人邁出那一步,以前是我們,以後便是你們。」
這是很奇怪的話。
因為他們兩個的年紀差相仿佛。
又哪里來的以前呢?
李休卻沒有驚訝,仿佛意識到了什麼。
人群從剛剛那一刻開始變得安靜下來,封于修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戒站在李一南的身側,將系在袖口的草繩揭開隨手扔在了地上,袖中的那張紙畫滑了出來,被他握在了手心。
覺得滿足極了。
不知是誰響起了一聲驚呼。
然後像是驚起了山林。
所有人都發出了一聲驚呼,李休抬起眸子看了過去。
在鮮血長河之前坐著一個人。
密集的雲層在剛剛已經消散,自縫隙之中灑落的幾抹陽光照在地上,周遭似乎亮了起來。
那個人坐在那里,一身的黑衣。
只是抬了抬胳膊,便似乎壓下了所有的光亮。
這是不世的強者,便是倒懸天內的那具骷髏給李休的感覺都是不如眼前這人。
那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不曾回頭,透過隨風揚起的發絲隱隱可見那勝雪三分的皮膚。
這是個男人。
卻如白玉般光亮。
李休這才看清他的手里竟然提著一把釣竿,魚線垂在血河當中,如果這是在古地之外,李休一定會認為他在釣魚。
但這是古地之中,血河之內。
除了滿河的尸骨與殘骸之外,哪里會有魚兒呢?
魚漂在血面上飄蕩著,突然間魚線繃直,魚漂猛地墜入了血河,下面像是有著什麼東西想要盡力的拉他下去。
一直白骨手掌從血河之間冒出拉著魚線用力的往下墜著。
釣竿彎出了詭異的弧度。
那個人嘆了一口氣,于是所有人耳畔的喃喃低語盡數消失不見,他伸出一根手指向著天空輕輕點出,天上的太陽開始碎裂崩潰,三古之地的邊緣一點點的坍塌,化作齏粉。
腳下的大地開始有裂縫猶如蛛網一般向著四面八方蔓延。
所有人驚駭無比,強忍著恐懼沒有慌成一團。
三古之地開始傾墜崩壞。
所有人都會尸骨無存。
那只白骨手掌隨著這一根手指化作齏粉,那把釣竿以及魚線恢復正常。
很多人常常會幻想,當天地走向末路,世界開始消散之時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李休環顧四周,覺得就是如此了。
天空有著許多的黑洞出現,時不時劃開一塊裂痕,然後化作一塊又一塊的碎片,從天而降掉落在地上,在過程中化作齏粉,或者因太過巨大而化為火球。
地面的山峰塌陷,攔腰折斷著無數樹木與山川。
巨石與黃沙纏在一起掉進深淵,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天地生劇變。
這想來就是走向毀滅時候的樣子。
許多人驚慌失措四下奔逃。
李休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梁小刀和李一南看著他,也一動不動。
鐘良嘆了口氣,臉上帶著苦笑,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在這般的生死關頭竟然會選擇相信李休。
這是一件很瘋狂的事情。
百余名書院弟子也跟著站在那里,既然世界注定了要崩塌毀滅,那不如在最後一刻再看一眼廣闊人間。
這就是書院的信條。
王不二走到了那黑衣人的右手一側,盤著腿坐了下去。
他隨手撿起了一顆石子,然後扔在了血河當中,砸在了魚漂上面。
這會驚走很多魚,哪怕沒有魚這也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情。
「釣得到嗎?」
王不二看著那人,說道。
那人沒有回頭,沒有眨眼,也沒有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天空已經缺了許多邊角,滿是黑洞。
「你的右手握的太緊,這是釣竿,不是劍,握的那麼緊哪里會釣得到魚呢?」
王不二一顆又一顆的朝著血河里面扔著石子,嘴里也在不停地嘮叨著,說著這些年的許多故事。
從他出生開始,一朵蓮花拖著他飄進了青山劍宗。
然後這個不大小孩子便在青山發了十七年呆。
數了十七年的青梅。
然後看著日出與日暮,看著青山腳下有尋常百姓種著茶樹,妙齡女子用嘴叼下茶葉。
當漫天群星照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才露出了十七年來的第一抹笑容。
從此世間多了一位青山不二。
有人在耳邊不停嘮叨是一件很讓人心煩的事情,尤其在你專注做一件事的時候。
黑衣人卻听得很認真,孤獨時孤獨,難過時難過,開心時開心。
王不二嘆了口氣,念叨著不該喝掌門大人的那杯茶,念叨著那明明就是青梅綠茶,掌教大人卻不要面皮的非說是一壺龍井。
「閉嘴。」
黑衣人終于開口。
他不是在呵斥,因為他雙眼很平靜。
許是因為太久太久沒有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听起來有些沙啞。
破碎崩塌的天地為之一頓。
王不二點了點頭,很干脆利落的閉口不言。
李休自始至終都在看著河面,那枚魚漂似乎動了動,長達千里的血色長河也跟著動了動。
黑衣人站了起來,他的身姿挺拔,長發飛揚,他站在那里,日月便繞他輕旋。
魚漂沉入血河之中,再次浮上來的時候已經變成碎片。
然後魚線繃直。
斷開。
釣竿月兌手而出,在半空中折斷。
一分為二。
這應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那人卻並不在意,雙手負在伸手,一雙眸子平靜毫無波瀾的看著血河表面。
在那里,有一具通體漆黑暗沉散發著腐朽之氣的棺材破水而出。
然後整條血河,數不盡的四塊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