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九章 神仙打架

五月初五,在游離的記憶里,應該是熱鬧非凡的端午節了。吃粽子,賽龍舟,喝雄黃酒,紀念那位投江的詩人。

可在這方世界,似乎並沒有這樣的傳統。至少在游離活過的九年中,尚未听說這邊境蠻荒有此習俗,著實讓他引以為憾。

這日,安西城內一切如常,老百姓熙來攘往,忙于生計;廂軍城防營協同道正司,繼續維持著高強度的警戒狀態。

游離整日介悶在道正司客院中,出也出不得,百無聊賴之下,只能潛心修煉。

自從晉階築基中期至今,雖然才過去了兩三個月,但在游離眼中,卻像過了一整年那麼長。

在完善了兩種屬性的剪紙成兵符後,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開始認真研習《玄真符道詳解》中神靈部的八品符來,開始嘗試沖刺八品符師。

當今修行界,絕大部分符門派都是按照《道藏》的慣例,將各類符劃分為斗法、衛道、功德和雜部四部。只有心摶老祖撰寫的《玄真符道詳解》一書,另設第五部︰神靈部。

不過,神靈部的符幾乎全部與元神相關。而一般修士,只有修為達到築基後期,才能進入「煉化神」這一嶄新的階段,專心一意地將自身的念識提升為神識,俗稱「化神關」。所以,一般人只有等提升至築基後期以後,才能修習神靈部符。

這就導致該部符的修習難度極大,但也意味著起點更高,故而這一部符的威能天然就比其他四部的符高出一籌,幾乎達到跨階的層次。

比如,同樣號稱是九品符,一道九品火球符,充其量只能對築基初期的修士造成重傷,築基中期只能造成有效殺傷,但效果已經大打折扣了;而一道九品錐心符,卻能重創已經念識化神的築基後期修士的神魂,差距可想而知。

所以,游離在將土牢符、換影符等常規的八品符的繪制成功率提升到七成以上之後,按照修行界通行的標準,其實已經算得上是一名八品符師了,但在玄真門的標準中,因為還沒能繪制出一道真正意義上的八品神靈部符,就不能自稱是八品符師。

「這簡直是國家標準和企業標準的區別嘛。咱師祖可能有點自虐傾向啊。」游離一邊苦兮兮地研習著一道八品迷魂符,一邊吐槽連連。

符頭照例是玄真門慣用的「一氣化三清」,中間的符圖(也叫符膽、符竅)是重點研究對象,上面畫著一幅雲篆文組成的迷魂陣圖,凝視一久,便有頭暈目眩之感,感覺整個神識意念都被拉進一個迷蒙混沌的小世界中,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直覺彷徨無措,不知所往。

他之所以首選這道迷魂符,不是因為此符容易上手,或者威力多麼驚人,而是這種幻術類的符,幾乎各派都有,尤其是四大符門派,一直有人致力于此類符的研制,比如他十分熟悉的淨靈宗,就有一道八品級的白日入夢符,可使中符之人轉瞬間就進入夢境,失去戰斗力。

既然各家都有類似的符,那這道相對而言比較「大路貨」的迷魂符,就不會像鏡像符那樣顯得鶴立雞群,讓人一眼就認出玄真門的根腳。

畢竟,即將到來的仙盟大會上,天下大派雲集,有的是見多識廣、眼光毒辣的老怪物,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就這樣,游離沉浸在符道修行之中,不知日之將逝。

直到城頭譙樓上的暮鼓聲起,向全城傳達著宵禁將始的信息,游離才意識到已經過去了五個時辰。

從早上枯坐至傍晚,中午顆粒未入,滴水未進,他望著滿屋子畫廢掉的符紙,暗嘆一聲,終于感到饑腸轆轆了。

正要起身覓食時,道正司地慶觀大院內,驟然警報聲大作。不多久,便有一股威壓倏然而至。

游離眼皮翻跳不定,憑直覺就知道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果不其然,這個念頭剛起,便听得一個巨如雷鳴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地慶觀中︰

「韋量小兒何在!速速交出那真玄派小道士來!」

那聲音中氣十足,宛若洪鐘大呂一般,激蕩得護觀法陣的結界發出一連串的哀鳴,便已丟盔棄甲,行將崩潰。

此時,道正司一把手韋量已經現身于地慶觀上空,手持護觀大陣的陣牌,一邊急速輸入法力,勉力維持大陣不致崩潰,一邊單手打個稽首道︰「安西州道正司韋量,見過致虛聖人。不知聖人法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游離躲在房中,被那股蠻橫闖入大陣的神識威壓鎖定,不敢動彈,正猶疑不定之際,猛的听到韋量的聲音,終于知道了來人是誰。

「致虛聖人?好像是上清宗長老級別的人物哎。他這氣勢洶洶地沖上門來,看架勢來者不善啊。不對,剛剛是不是提到我了?」

想到這里,他的小心肝怦怦直跳,自然不是遭了鹿撞,而是仿佛被人一把摁到銅鐘之內,同時敲了起來,搞得小腦袋瓜嗡嗡的。

正琢磨著要不要趁機開溜,那籠罩自己身上的神識,立即如浩瀚的海水也似,直接將他牢牢釘在了原地。

媽耶,聖人級別的金丹強者,真是恐怖如斯啊。

游離頓時不敢動了,就連一丁點的逃命想法都不敢有。他對危險有著超出常人的感知,知道那致虛是來真的。因此毫不懷疑,自己只要表現出一絲絲異樣,便會當場暴斃。

「少廢話!把人交出來,今夜可饒爾等不死!」

韋量聞言,眉頭緊皺,握住陣牌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抖動起來。

無奈,他雖然貴為安西州道正司道正,統管著整個安西路十方叢林事務,但本身的修為還只在凝丹後期,面對金丹後期的致虛,能表現得這麼不卑不亢,已經十分不易了,想要憑一己之力硬抗對方的怒火,無異于痴人說夢。

思前想後,他迅速作出決斷,伸手示意院內的宋修按照應急預案,先行率一眾同道退入地下躲避,然後沉聲問道︰「敢問聖人,索要的可是真玄派的道心小道長?」

「既已知曉,速速把人交出來便是。」

「交人自然是應該的。法司審案,原本遲早也要將人交還回去。」韋量苦笑道,「還請前輩先收了神通,哪怕是為本城百姓生命安全考慮也好。」

聖人沖冠一怒,真要動起手來,這一城之內數十萬的百姓,還不夠他幾下殺的。

「哼,你哪來的資格與貧道談條件!」

說話間,便見夜空中一道虛影一閃,懸浮在道正司地慶觀七八丈高的上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韋量。

韋量再次叉手行禮,正在猶豫,要不要再稍稍堅持一下,卻覺得腦中一陣恍惚。下一刻,便有一個身穿銅制法鎧的高大神將,出現在他身側。

韋量定楮一看,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暗暗送了一口氣。

來人……來神不是別人,正是安西城的城隍爺周功成。

周功成手握一柄長桿大刀,身上漾開一層淡淡的金光,將整個地慶觀籠罩在其中,隔絕了觀內觀外的氣息,防止波及全城百姓。

「這位想必便是上清宗致虛道友了,久仰大名。」周功成和顏悅色道。

致虛背負雙手,上下打量一番,略一抱拳,淡然道︰「豈敢!閣下想必便是此間城隍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閣下貴為一路社稷神祇之首,想來已是心知肚明,不需貧道再廢話了吧?」

周功成點點頭,沉聲道︰「令師佷之死,某已在事後察覺到了。致虛道友節哀之余,還請稍作克制。是非曲直,自有公論。道友總不會認為,令師佷堂堂一名金丹人仙,會折在一位小小築基手上吧?」

「哼,閣下用不著這麼埋汰人。貧道此來,雖確與我那師佷之死有關,但索要那小道童,卻是為李知州被刺一案而來。他人不到,法司如何斷案?」致虛冷冷道。

一旁插不上嘴的韋量,在暗自慶幸的同時,同樣冷笑不已︰「好一個金丹聖人,還不是欺軟怕硬!見到城隍爺現身,語氣怎麼沒先前那麼硬氣了?」

周功成依舊不動怒,和煦地笑道︰「就算是來要人,也不該是這麼要法吧?道友就算看不上區區這點修為,至少也該對天地規矩有些敬畏才是。」

「少拿規矩壓人!你們這些神道一系的社稷地祇,好歹也是護佑一方的神祇了,卻甘心給朝廷當狗,有什麼資格與我等談規矩、說敬畏?」

這話說得極其不客氣,但聲音卻不是致虛發出的。

周功成聞言,眉頭第一次皺了起來,沉聲道︰「何方道友,與其躲在暗處拱火,不妨出來一見。」

那人卻無視了周功成,直接與致虛道︰「致虛道兄,一個從二品的城隍而已,算上地利人和,以及護城大陣的加持,至多不過是個臨時的金丹後期罷了。你我二人聯手,直接闖陣拿人便了,說恁多廢話,累不累啊?」

致虛面色不定,顯然在權衡利弊。

周功成听了,卻心中震駭,再也無法淡定了。原本他自恃有護城大陣傍身,斷定自己能與致虛較量一番。可如今又多了一個不知根腳的神秘人,以一敵二,想維持城隍爺的體面,就根本不可能了。

別看那人躲在暗處,顯得陰惻惻、暗搓搓,又口出狂言,其實剛剛那番只有他們三人能听到的言語,幾乎分毫不差地道破了他的根柢。

就在周功成心思急轉,試圖尋找破解之法時,又有一道聲音從城北數里之外傳來︰

「風繚子,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喜歡扇陰風,點鬼火啊。」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緊隨而至,懸停在周功成身側。

眾人定楮一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身穿灰撲撲的破舊道袍,頭戴一頂黑色高冠的老道士。

「玄機老兒,竟然是你?」說話間,又一個身影閃現而出。

但見那人身穿黃色道袍,頭戴純陽巾,五短身材,臉長如馬。現身後,卻是停在致虛身側,與玄機相對。

游離透過窗紗,隱約望見地慶觀上空接二連三地冒人出來,小心肝反而不那麼撲通亂跳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這光景,真是神仙打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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