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寶印認主 第二十章 嘉樹有余

那黑影是很小的一只,氣息不算多深厚,腦中的意念波動更是擋不住璇玉子的神識探查。

見有人突然現身,那黑影畏畏縮縮地站定,在黑暗中規規矩矩地打個稽首道︰「見過道長,夜黑風寒,晚輩饑寒交迫,特來請求掛單投宿。」

說著,那黑影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瑩瑩的牙齒,在這月黑風高的夜晚,還真是有點人。

璇玉子卻道︰「本觀乃是山野隱觀,並不在朝廷掌管的十方叢林之列。」

十方叢林,乃是世俗道門中,受朝廷道錄院統一管理的各級宮觀的統稱。至于這些道士和女冠的簿籍,則由禮部下屬的祠部掌管。手持祠部發放的度牒,便是正式的入牒道士,也叫持牒道士,按例可在全國各地十方叢林內的宮觀祠廟掛單住宿。

與十方叢林相對的,則是子孫廟。子孫廟乃是師徒相承的修仙門派,不受朝廷管理,道產也是私有,地位極其超然。玄真門便是典型的子孫廟。

而大多數十方叢林中的持牒道士,都是沒有修行資質的俗道,因而這個群體魚龍混雜,一向入不了子孫廟出身的修士的法眼。

那人剛掏出身上的度牒,听到璇玉子的話後,似是有些尷尬,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囁嚅了半天,那人又道︰「敢問這指玄觀里,可是有一位名叫道心的道長?」

璇玉子聞言,便問道︰「你從西坡森林而來?」

那人一听,連道︰「對對對,前輩,我與道心道友相識,不知道他在不在觀里?」

璇玉子笑道︰「你是翟弼清吧?」

那人明顯一愣,隨後欣喜道︰「是是是,您是……道心的師尊?」

璇玉子也不答話,施法卷起翟弼清,來到前院講經殿中。

點燃油燈,翟弼清半眯著眼楮,長舒了一口︰「媽呀,快兩個月了,終于見到人間燈火了。」

璇玉子擺出茶具,邊碾茶餅,邊問道︰「你在林子里不生火的嗎?」

翟弼清道︰「那虎妖最是忌憚火光,我膽子小,晚上不敢生篝火。」

「就不能退到溪流南岸的森林外圍生火做飯?」

「晚輩這不是布置了一些……陣法陷阱,怕被野獸破壞麼。」

翟弼清搓了搓手,朝手心哈了口氣,四處張望了一下,嘆道︰「貴觀還真是……返璞歸真啊。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光是這護觀陣法,就是個大手筆了。」

璇玉子見他人小鬼大,談吐頗成熟,便不無打趣意味道︰「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倒是通曉陣法。」

翟弼清卻是未听出話里的意味,而是一本正經地回道︰「通曉可不敢當,我膽子小,不愛與人廝殺,所以將心思都用來琢磨些困陣之類的保命手段。」

敢獨自跑去對付那虎妖的人,還好意思說自己膽子小?

璇玉子嘴角一跳,感覺自己有點理解不了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了。

于是遞上剛倒滿的茶杯,岔開話題道︰「鎩羽而歸?」

剛剛打開話匣的翟弼清,听到這話,頓時蔫兒了,訕訕道︰「那虎妖比我耐心還好,我蹲守了一個多月,都沒等到它上套。」

蹲守……

璇玉子有些無語︰「你墨匠一脈的機關術,就這麼讓你硬生生地用成了守株待虎?」

翟弼清模了一下鼻翼,傻笑不說話。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是游明達。

「道長,是有客人麼?要不要吃點宵夜?」

璇玉子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被翟弼清搶道︰「要要要,煩請來一大碗素面!」

游明達確認兩人都要吃面後,便自去忙活了。

「對了,道心道友呢?」

「他閉關了。」

「哦,多久出關?」

「不好說,短則十天八天,長則月余吧。」

翟弼清听後,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索性便端坐不言了。

璇玉子突然取出一個玉瓶,放到他面前,「先前你送給小離一個價值不菲的金玉珠囊,你們的交情深不深我不知道,禮肯定是送得重了些。我這個做師父的,就替他表表心意。」

翟弼清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打開瓶塞,嗅了嗅,臉色瞬間紅潤了幾分,顯然是個識貨的。

「萱露丸?您這手筆也不小啊。」

「煉器師長期耗費心神,神魂疲敝,正需要萱露丸清心提神。」

翟弼清喜笑顏開地收了,游明達正好端上素面,兩人便埋頭吃面。

吃完宵夜,璇玉子見他精神頭很好,便問起正題︰「兩國戰事已歇,你們墨家兩脈,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見翟弼清有些警惕,璇玉子笑道︰「我一個局外人,關心點時局還不行?」

翟弼清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那邊爭議頗多,分歧很大,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墨家內部分歧,還是?」

「內外都有,簡直一團亂麻。我就是見不得我娘和舅舅的爭吵,才跑出來散散心的。」

墨家三脈,除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墨客外,墨匠和墨俠,是當今修行界比較活躍的兩大群體。

墨匠繼承了墨家老祖的機關術,與兵家同受世俗王朝的青睞。

墨俠則是近幾百年興起的游俠兒的中流砥柱,仗劍江湖,斬妖除魔,誓要除盡人間不平事。

墨家三脈雖然傳承數千年,然而上一任巨子,已是兩千多年前便已作古的舊人了。新任巨子遲遲推選不出,墨家內部便分裂成三脈,互不統屬,各自為政。

到如今,翟弼清的母親好不容易將墨匠和墨俠兩脈稍稍捏合起來,如今卻又在兩大帝國的戰事上,與墨俠的領袖、自己的親舅舅出現了分歧。

「你舅舅是個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人,這次會來邊境蹚渾水,多半是你娘的意思吧?」

翟弼清低下頭,心里可糾結。

「好了,大人的事就交給大人們去操心吧。你風餐露宿這麼久,今晚就在這邊好好休息。既然入了道觀,索性就過幾天出塵月兌俗的輕省日子。」

翟弼清歪頭一想,突然間就覺得,道心這個小輕佻,福氣還真不小,老爹溫和善良不說,師父也是個善解人意的正經人呢。

終究是個少年心性,听了璇玉子的一番寬解,當真就不再多想。在中院西廂房躺下,一覺就睡到了天亮。

起床後,來到前院,卻見璇玉子正帶著游明達夫婦在做早課,便遠遠笑著。

游明達見到他,心里也高興,便招手讓他也加進來。

見璇玉子不阻攔,他當真就小跑過去,搖頭晃腦地跟著念起經來。

早課結束後,翟弼清又對頭頂的三株杏樹產生了興趣,便繞著杏樹轉圈圈。

半晌,對著游明達喊道︰「伯伯,怎麼不在這里做個秋千?」

游明達放下劈柴的斧頭,抹了一把汗,笑道︰「觀里是清修之地,要這個做什麼。」

「好玩呀。」翟弼清指了指杏樹,解釋道︰「這三株杏樹是護觀大陣的一處陣眼,氣機流轉逆向而行,弄個秋千,又好玩,又能修正氣機,何樂而不為?」

璇玉子不知何時從煉丹房現了身,稀奇道︰「果然有兩手啊。這本是我留著考較小離的,沒想到倒是被你提前道破了。」

翟弼清眨眨眼楮,「原來是這樣啊,那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璇玉子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個上面,無非就是個小考驗,這個坑堵上了,還可以再挖,反正有的是辦法磨一磨那小子的性子。

「那倒不至于。來來來,你給說個完整的調整方案呢?」

翟弼清歪頭一想,吃吃笑道︰「既然大師父有心考他,那我就幫你出個題。」

說完,自腰際的紅色佩囊中取出一支黃色符筆和一個黑色墨瓶,用狼毫蘸滿瓶內的紅色符墨,在兩側的杏樹干上,各寫下一句話。

一句是「清風不孤」,一句則是「嘉樹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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