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秋風秋雨愁煞人(下)

作者︰嘉圖李的貓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秋風秋雨愁煞人(下)

鎮子里來了一個新的乞丐,除了乞丐們,便極少會有人注意到。

不過百姓們卻是注意到了這麼一件事。

最近這鎮子里經常會經過一些奇怪的人,這些人有多奇怪呢?他們總是穿著一襲白衣,提著長劍,袖口之上還繡著一朵青蓮。這群人總是提著長劍穿街過巷,偶爾還會拿出一張圖向百姓們詢問。

圖上是一個俊秀的年輕人,可這新來的乞丐每次經過貼著那圖紙的巷口或者街道都只敢低著頭,偷眼瞧著。

乞丐每天很早便起來了,和雞一般早,若是起得晚了些,只怕破廟里的乞丐看到又是少不了一陣拳打腳踢;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也睡得比較晚,要等其它乞丐全都進了破廟里,他這才敢在破廟外找個地方躺下。

最近的天氣潮濕了不少,陰雨連綿,金黃的落葉更加踴躍的奔向大地。

雞一打鳴,他便從破廟的屋檐底下爬起來了。

早起要飯的實屬罕見,按照常理來說,一個人若能很早的起來勞作,那決計到不了要飯的地步。但凡真正要飯的,只見要晚飯,沒見比勞作百姓起得更早的乞丐。

可他偏偏是個特例。

一是他睡不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的天氣,風雨漸濃,怎麼躺都不舒服;其二則是若他起得晚一些,便少不了被那群賤種一陣拳打腳踢。

偏偏這個乞丐還不能還手,也不敢引起別人的注意,只能忍辱負重。每天天光乍破之際便逃離了破廟,等到大晚上,狗都睡著了,他才悄悄的模到破廟的屋檐下,躺了下來。

有時候,在街上他也會遇到那些穿著白衣提著長劍的「怪人」,那些白衣劍客看到他,心情好的時候還會扔下幾個銅板。

他只能低著頭,用長發遮住了臉,不停的作揖,嘴上說著討喜的吉利話,說完之後還不斷的說著謝謝。

曾幾何時,賞他銀錢這些人只會跟在他的後面,一口一個「師兄」的叫著。可事到如今,他卻只能不斷的朝著這些人作揖,嘴上說著吉利話,還擔驚受怕,生怕這些人多看自己一眼。

這新來的乞丐,自然就是林邕了。

他從渠峽鎮逃了出來,便知道事情不妙,才跑出來沒多久,青蓮劍宗的通緝令便已經發遍了整個荊門州,不僅僅如此,他昔日的師弟和師兄們的身影都開始在各個小鎮之間穿梭,手上還拿著他的畫像。

林邕知道,自己跑不出去了。

可他林邕豈是認命之人,若是他真的認了命,那怎麼會覬覦那血傀宗的傳承?

他是個削尖腦袋都要活下去的人,他的心里對那個帶著面具的蜀山小子充滿了怨恨,對自己的妹妹感到無比的失望,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鎮子上的人做了些什麼。

他要活下來,去把屬于他的傳承拿回來;他要活下來,用帶著面具的那個小子的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

他為了活下來,只能忍氣吞聲的做一名乞丐。

他知道,乞丐是別人最容易注意到的人,可也是最難讓別人細細端詳的人。

在那個破廟里的乞丐中,有人臉上長了癩子,還有人臉上長著濃瘡,若是有個合適的地方能讓他們舒舒服服的睡下去,只怕他們身上長了蟲都不願打理一二。

當然,這些人只能是小嘍。這群乞丐中有一個頭,別的乞丐都叫他「洪少」,林邕決定做乞丐的第一天,便來拜訪這洪少,希望他能夠帶自己混一口飯吃。

在這個年頭,要飯也不容易,在這小鎮上還好一些,若是在州府之類的大地方,乞丐都是成群結派,劃分好地方的。所以新來的乞丐都必須認準一個大哥,有個這個大哥照顧,才能安安心心的討口飯吃。

這個小鎮上最有名的乞丐便是這洪少,他也是這個小鎮上唯一的乞丐頭頭。

林邕第一天拜見他的時候,便被這洪少打了一頓,理由也很簡單,就是因為林邕長得比他還像少爺,他心里看著不爽。

這洪少家里原本算是鎮上的富商,生意都能做到荊門州的州府,算是鎮上的首富。可偏偏這家首富有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整日沉迷酒色不說,還喜歡耍錢,也就是賭博。

但凡賭博的人,十賭九輸。

當然,小白和李道一那種玩得小還會適當用武力耍賴的無賴除外。

不知道多少人,萬千家產,富貴人生都輸在了一個「賭」字身上。

洪少只有九根手指頭,缺失的那一根便是在落在了賭場。

家境殷實的他本來衣食無憂,可父母不能養他一輩子,總會老,總會離開他。他父母離開後,他家的生意便全部都放下了。他不會打理,也懶得打理。

沉迷酒色,最多讓他身體不好,被人嗤笑。

可他又沉迷賭博,這便就讓他家徒四壁了,被人恥笑。

他輸掉家產的那一晚,最後還耍起了賴,他把自己往賭桌上一攤,想要以自己這百十來斤的肉和一條命賭最後一把,賭回自己的家產。

當時賭場上都圍滿了人,看著這位洪少坐在了賭桌之上,賭場的打手都提著棍棒走了出來,站在了賭桌旁。而這位洪少身邊的眾多小廝,也提著刀闖了進來。

一方有赫赫有名的大財主,一方是心黑手辣的大賭場。

人們都以為雙方會有一番爭斗。

可結果卻出乎眾人意料,最終賭場的老板應下了這場賭局。但,有一個條件,這場賭局不許有人圍觀。

賭場為他們單獨安排了一個房間,賭徒們只能看到映在窗戶上的影子,門口兩方人馬對峙,雖然看不到賭局,可大家的心都提起了起來。

沒過多久,這位洪少出來了,垂頭喪氣的出來了。

他一揮手,所有的小廝都放下了刀。

從始至終,沒人見到過賭場老板的真容,也沒人知道那場

賭局的內容。

可人們只知道一件事,從那以後,這個小鎮多了一個乞丐頭頭。

洪少的直覺很準,林邕當真是個公子哥,而且他家里生意最好的時候,甩開了這小鎮洪家不知道多少倍,畢竟渠峽鎮的瓷器,天下聞名。

洪少也是沒來由的厭惡這個新來的乞丐,沒有任何理由,厭惡就是厭惡。

當然,他才懶得去針對林邕。都是手下的小乞丐看到自家大哥不喜歡這個新人,便處處為難于他。

林邕看不起洪少,看不起所有乞丐,甚至這個小鎮的所有人他都看不起。

畢竟,他曾經可是青蓮劍宗年輕一代的大師兄,可蜀山清池峰那兩個女人相提並論的天才。

不過,現在的林邕只能夾起尾巴做人。

天光乍破,他朝著廟里輕蔑的看了一眼,便拿著一根竹棍走到了街上。

他有銀兩,甚至銀票,可是不能用,他只能把銀票藏在髒兮兮的腰帶上。

雖然不能用銀票,討飯也被排擠,不過他卻沒餓過肚子。

他每天早上都來到街上,低著頭,蹲在街角處,看著面攤上賣面條的女孩。  林邕不是一個貪財的人,他來到這里看著那個女孩只是為了填飽肚子。

他才來的第二天還是第三天,他被洪少的小弟教訓了一頓,還不敢還手,沒了去處,只能來到這個拐角處。

正當他低著頭暗自思考對策的時候,他的臉上被一股熱氣所沖撞,他本能的往後跑,才轉過頭,卻听到一個清脆的女聲喊道︰「別怕,別怕。我看你在這兒好久了,是不是被洪少他們欺負了,吃口熱湯面吧!」

林邕听到這聲音,突然間愣住了,用頭發遮住了臉,端過了碗,大口的吃了起來。

那穿著布衣的女孩微微一笑,被正好抬頭的林邕看到,那一笑,仿佛身上鍍了一層光。

「阿慧,趕緊來幫忙。」

一個老頭喊了一聲,叫阿慧的女孩收起了林邕用過的碗,便朝著面攤走去。

林邕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個面攤,還有擺攤賣面爺孫兩人。

他心里突然有些觸動,便轉頭走了。

到了第二天,他鬼使神差的來到了這里,不知道是想看看那個女孩,還是被面攤的香味所吸引。

正巧,又被阿慧發現了,還看到了他臉上的淤青。那是洪少他們那一伙人留下的印記。

女孩沒有說什麼,照樣端了一碗面給他。

「別和洪少他們混一起,說是討飯,實則是收保護費。以後,你餓了來我這。」

林邕低頭吃著面,沒有答話。

「對了,你是哪兒的人啊,怎麼以前沒見過。」

「你啊,那麼大一個人,不要做乞丐,每天你都來的那麼早,拿出這份勁頭來,找份工,肯定餓不死。」

女孩絮絮叨叨的說著,沒發現這個怪異的乞丐已經放下了碗,看著她。

女孩沒有發現有人正盯著他看,他放下了碗,便走了。

又過了一天,他告訴自己別去那個巷子口,便一直在外游蕩。

到了中午,他又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那里。

他看到了一碗已經冷了的面,還有不斷看向這里的女孩。

林邕想了想,笑著把那碗冷面吃了。

等女孩忙好了再看,卻發現街角已經沒了面,她拿起了面碗,微微一笑,便走了。

林邕遠遠的看著這一幕,心里面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又過了一天,她沒有等到那個奇怪的乞丐,卻在中午的時候等到了洪少。

有人發現了,這新來的小子明明沒有地盤要飯,卻每天都不餓,于是便悄悄的盯著他,讓人發現了這一幕。

洪少帶著十多個人來到了面攤,他們沒有坐在凳子上,就在面攤前一坐,坐到了地上。

「求姑娘賞口飯吃。」

洪少哈哈一笑,看著女孩和她年邁的爺爺。

女孩咬咬牙,找出了幾兩碎銀子,丟在了洪少面前。

「你們去其它地方吧!」

這群乞丐明顯就是來挑事的,他們一來,所有的客人都走了。

「慧姑娘,咱都可是一個鎮子上的,你寧願給外來的小子吃面,也不肯招待我們兄弟幾人?」

洪少哈哈一笑,沒有管那些碎銀子,反而是從懷中模出了一個銅板,放在桌子上。

「給咱們兄弟來上十碗面。」

女孩咬咬牙,站在原地不動。

洪少冷笑一聲,阿慧的爺爺見狀況不對,便急忙走過來,才想說幾句服軟的話。這洪少一揮手,便開始砸起攤子來。

甚至還有人去拉扯、推搡老人和那個女孩。

老人最終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而女孩的衣服也被稍微的撕扯開來。

恰好,路過的青蓮劍派弟子看到了這一幕,把洪少他們趕走了。

當洪少才來的時候,林邕便看到了這一幕,可是他不敢走上前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慧姑娘和老人被人欺負。

等洪少他們走了之後,終于百姓們圍了上來,七手八腳的把老人抬到了醫館。

林邕只敢躲在角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

這一晚上,林邕沒有回破廟,他跑到樹林里,待了一夜,抱著他的長劍。

他好幾次都有一股沖動,想提著長劍去把破廟里的乞丐一個一個宰了,將他們煉為血傀。

可到了天明,他還是沒有鼓起勇氣,最終他把長劍埋了

起來,听了一夜的小雨。

他想了想,從腰間拿出了那一張銀票,便朝著面攤走去。

不出意外,今天爺孫兩人沒有擺攤。

不大的鎮子,事無大小都會成為談資。

他趴在地上,成為一個稱職的乞丐,終于從人們閑言碎語中知道了慧姑娘的住處。

他悄悄的模了過去,這次極為的小心。

林邕把銀票放在了房屋門口,用石頭壓好,然後跑到遠處,遠遠的用石頭打在了門上。

听見聲響,那女孩推門而出,看了看四周沒發現人,低頭一看,只看見一張銀票。

她狐疑的撿起銀票,林邕看到這心里也稍安,有了這銀票,他爺爺應該沒事了吧!

這銀票足夠她請最好的醫者,買昂貴的藥材去為她爺爺調理身子。

第二天,才天剛亮,伴隨著幾聲狗叫,不遠處升起了白幡。

林邕遠遠的看到這白幡,心里有不詳的預感,朝著白幡的方向走去,果然到了她的家門口。

有不少的鄉鄰往來進出她的家門口,幫忙的,吊唁的。

他沒有看到她,想來是跪在棺材面前吧。

他正想轉身離去,洪少來了,帶著他的一幫乞丐。

他們拿著一朵紅布結成的大紅花,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靈堂。

「我來吊唁老爺子,哎,從今往後,吃不到他的面條了。」他的聲音極大,沒有一絲悲哀,反而帶著一絲得意。

「你不是心善麼?我這輩子最討厭心善的人。」

林邕的身子頓住了,悄悄的看向了靈堂。

好像是那個女孩打了洪少一巴掌,整個靈堂頓時亂了起來,乞丐們瘋狂的打砸,甚至有人把供品往懷里塞。

洪少原本就是惡少,成了乞丐也成天欺負人,百姓們哪里敢幫忙。最後,甚至連老爺子的尸體都被翻了出來。

整個靈堂只剩下一群乞丐還有在棺材前哭泣的女孩。

「你見到那個臭小子,告訴他,爺爺兩天沒看到他了。讓他老老實實的去破廟門口呆著,不然有得你受的。」

說著,咬了一個給死者上供的隻果,隨後反手一丟,正好砸在了女孩的臉上。

林邕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

秋雨綿綿,風微冷。

林邕再度刨出了長劍,站在樹腳。

不遠處有一個人,帶著斗笠的人。

他穿著斗笠,頭埋得很低,靠在了樹上,背後背著一柄用麻布裹好的長劍。

「你還是找來了。」

林邕此時內心極為的平靜,淡淡的開口說道。

這人自然是徐長安,他點了點頭。

「不錯,渠峽鎮大半的白幡有你的功勞在里面。」

林邕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的長劍自然的握在手中,沒有泛出青芒。

「我如今知道了,那種感覺。」

徐長安有些意外的「哦」了一聲。

「你不想要血傀宗的傳承了?」

「想要!」

「你後悔了?」

林邕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知道麼,我們這種沒有背景的弟子要多努力才能爬到當代大師兄的位置。為了變得更強,我不後悔。」

他低著頭,林間有雨滴樓下,打濕了他的頭發,雨滴順著發梢落下,擦過鼻尖,落在了地上。

「我甚至想過把妹妹嫁給少宗主,可沒用,我出生入死,每天忙忙碌碌,可還是得不到最核心的青蓮劍訣。」

「可他寧致遠呢?每天能安心的修煉,有些東西,他出生就有!」

徐長安听著這話,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同樣的話,李道一也說過。

「可我又後悔了。」

「她那麼善良的人啊,憑什麼要遭受苦難?」

徐長安自然是知道了那件事的發生,這才會找到林邕。

「你覺不覺得你比這洪少更加的可怕。」

徐長安終于開口了。

「他的惡是在表面,所有人都防著他;可你呢,是心里有魔鬼。平日里看不出來,可你的危害是他的幾十倍。你的鄉親們差你什麼了,對你不好麼?你能為一個才認識不久的人感動,卻忽略了身邊最為親近的人。更多的感動,你應該留給他們。」

林邕低下了頭,沒有說話,最終嘆了一口氣。

「給我一天時間。」他咬著牙,提著劍說出了這一句話。

徐長安知道他心中所想,點了點頭。

「好。」

「謝謝,一天之後,我會來這里。在惡鬼山上我敗了,在這里,我想再試一次。」

「好。」徐長安沒有拿下斗笠,還是淡淡的回了他一個字。

……

林邕朝著徐長安深深鞠了一躬,走出了樹林。他不求好人有好報,但希望壞人得到懲處。

他提著長劍,走出了樹林,長劍有些沉重,一陣風吹來,他緊了緊衣服。

這風,有些冷

求各種。

一劍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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