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邊,幾道身影來到已經被大火吞沒的宅邸之前,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目如銅鈴,仿佛牛眼,而他的前額上有一塊凸起,仿佛是犀牛角,故而他被人稱作青牛角,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叫什麼,卻是無人知曉了。
青牛角環顧四周,面色凝重,吩咐左右道︰「滅火。」
跟隨青牛角一同來到此地的也都是青陽教中的高手,此時紛紛運轉氣機,開始壓制火勢,而青牛角同樣沒有閑著,憑借自己的雙手,生生從地面上挖起數千斤的泥土,這些泥土凝聚不散,然後被青牛角以雙手托舉,直接丟擲到火勢猛烈的地方。如此反復不停,青牛角則仿佛力氣用之不竭一般,讓人詫異。
如此小半個時辰之後,火勢大為減弱,只剩下部分地方還有些許暗火沒有完全滅去。
青牛角大步走入廢墟之中,雙手蘊含無窮大力,隨手便將各處廢墟掀開,最終在後堂位置找到了一具尸骸。
這具尸骸的臉皮已經被徹底打爛,仿佛被人生生撕去一般,血肉模糊,再加上後來的烈火焚燒,衣物盡毀,焦黑一片,根本不能辨認其身份,不過青牛角還是從實體的腰間發現了一枚玉佩。
青牛角拿起玉佩,發現在玉佩的背面有一個「鹿」字,臉上神情愈發凝重,道︰「是五鹿沒錯了。」
跟在他身旁左右的幾人頓時為之駭然。
在人公將軍麾下,有三大將領,分別是雷公、青牛角、五鹿,除了雷公之外,青牛角和五鹿不分伯仲,這次兩人一起前往歸德府,本是有一番密謀,結果不巧撞上了那個死瘸子楚雲深,雙方一番爭斗下來,青牛角和五鹿沒有討到好處,只能返回齊州。
五鹿天生,耐不住軍營寂寞,于是在這座私宅中胡天黑地,青牛角也不去管他,只是坐鎮大營。結果沒想到,今夜這邊忽起火光,青牛角頓時感覺事態不對,立刻趕來,結果就是現在這般情形。
青牛角親自檢查尸首,臉上的神情愈發凝重不解。
他的一名心月復手下輕聲問道︰「將軍?」
青牛角沉聲道︰「五鹿身上的傷勢多是劍氣所傷。」
心月復疑惑道︰「是遇到了清微宗的人?」
「我看不像。」青牛角搖頭道︰「倒像是陰陽宗的‘太陰十三劍’,雖說陰陽宗的‘太陰十三劍’沒人敢練全,但是練個一招半式之人還是極多。」
「陰陽宗!」心月復驚訝道︰「陰陽宗的人怎麼會對我們出手!?」
青牛角沒有答話,而是將五鹿的尸體翻轉過來,露出他背後的傷口,指著說道︰「那些‘太陰十三劍’的劍傷雖然看著嚇人,但還不算要命,依我看來,這里才是真正的致命所在。」
這倒也不能怪青牛角的眼力不行,若是五鹿的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傷痕,那麼難免青牛角不會想到清微宗的「六滅一念劍」,可此時五鹿的尸體上滿是傷痕,便讓青牛角下意識地忽略了這種可能,轉而開始從其他方面追尋死因。
那心月復凝神望去,遲疑道︰「這是……」
「你看像不像皂閣宗的‘九陰鬼手’?」青牛角的目光幽深,語氣中已然有了幾分陰沉。
心月復又是望了片刻,點頭道︰「的確是皂閣宗的‘九陰鬼手’。」
藏老人煉制法寶,自然要將諸多絕學融匯其中,故而「白骨玄妙尊」以「煉神陣」為樞機,十指淬有尸毒,出手之間暗合「九陰鬼手」之道。
青牛角伸手扒開傷口,只見其中血肉已經是漆黑一片,不過這些漆黑血肉卻好似還有生機一般,正在緩緩蠕動,讓人頭皮發麻。
青牛角重重哼了一聲。
心月復額頭上有些許冷汗滲出,道︰「是皂閣宗的尸毒!難道是皂閣宗和陰陽宗聯手對付我們?還是說有皂閣宗中人學了陰陽宗的‘太陰十三劍’,故意以此惑人耳目。」
青牛角又來回走了幾遍,好似在不斷模仿當時交手的場景,過了許久,終于是說道︰「不是一個人。」
心月復一怔,問道︰「將軍的意義上是凶手不止一個?」
青牛角點頭道︰「一人在前,一人在後,在前面的那人用的是‘太陰十三劍’,後面的人用的是‘九陰鬼手’,就在五鹿抵擋‘太陰十三劍’的時候,被後面那人偷襲,他回頭去攻,可惜被尸毒入體,氣機運行不暢,體魄行將朽木,終是不能抵擋,被兩人聯手所殺。」
青牛角喃喃道︰「這世上有這等修為的人不少,會‘太陰十三劍’和‘九陰鬼手’之人也不在少數,可是,為什麼?」
青牛角望向五鹿的尸體,輕聲道︰「我們青陽教與這兩家並無仇怨,這些人為什麼要殺五鹿?沒有無緣無故的殺人,是為財?為情?為仇?」
心月復思量片刻,斟酌言辭道︰「五鹿大人素來喜愛女子,雖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但還有一句話,叫做溫柔鄉即是英雄冢,會不會是因為女人的緣故才招惹來了仇家?」
青牛角想了想,道︰「自古紅顏多禍水,倒也不是不可能。」
說到這兒,青牛角仍是有些憂慮,畢竟他和五鹿一起奉將主之命前往歸德府,此番無功而返也就罷了,同行的五鹿還死得不明不白,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去向將主交代。
心月復跟隨青牛角多年,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憂慮,稍稍壓低了嗓音說道︰「將軍,依照屬下愚見,此事卻是不宜欺瞞將主,還是如實上報,請將主定奪。若是故意欺瞞,被將主得知,倒是顯得將軍心虛,平添將主猜忌。」
青牛角點頭道︰「此言在理。」
……
另一邊的破廟之中。
錢玉蓉已經近不得李玄都身周三丈之內。
只見李玄都的身外匯聚出兩股浩大氣機,一股如蛟龍,一股如巨蟒,兩者互相糾纏,爭執不下,看得錢玉蓉膽戰心驚。她倒是听說過許多江湖高人的各種傳說,可是親眼得見卻還是第一次,這等場景恐怕是與傳說中的歸真境相比,也相去不遠了。
錢玉蓉原先對江湖並無太多深刻印象,今日方知江湖之可怕。
一個時辰的時間轉瞬即逝,這兩股相持不下的浩大氣機開始緩緩消散,終于讓錢玉蓉如釋重負。
李玄都緩緩睜開雙眼,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這次運功,他差不多是用盡了渾身解數,這才好不容易將那八股虎視眈眈的劍意給勉強鎮壓下去,可也就僅僅是鎮壓而已,距離將其徹底根除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就算李玄都現在想要廢去自己所學的「太陰十三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太陰十三劍」也是如此,如同附骨之疽,學它容易,想要棄它,卻是難如登天一般。就好比是斷臂,一刀砍下手臂容易,可想要將手臂重新接上,那就難了。
錢玉蓉見李玄都怔怔然不說話,也不敢貿然開口,直到李玄都徹底回神之後,才輕聲開口道︰「可是無礙了?」
李玄都點了點頭︰「暫時無恙。」
錢玉蓉倒不是個沒良心,被李玄都救了之後,也知道為李玄都著想一二,輕聲道︰「那以後呢?要不要找名醫診治?至于銀錢,我也是有一些的,就當是報答李先生的救命大恩。」
李玄都搖了搖頭道︰「不必如此,我與東華宗的一位老道長是舊相識,先前曾經委托他幫我煉制一枚丹藥,現在算算時日,差不多快要丹成,只要取回那顆丹藥,便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