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說話間,從那牢房上方通氣口處,勿的落下一只酒囊,瓜哥大驚,朝上看去,隱約有些光影晃動,正疑惑間,有人說話,
「瓜哥,今日多虧你頂力相助,若非如此,可能會有更大死傷。小弟這不太方便,只能先敬些酒水了!嘿嘿,姐姐,你看起來還挺好的呀!」
小沙子忽的站起身來,望向上方,
「小乙哥,是你麼?」
「嗯,是我!小沙子,也是辛苦你了!」
瓜哥大笑起來,
「哈哈,好兄弟,我這坐牢還有酒喝,過癮過癮!不過我說,你們怎麼還沒走,到這來干嘛,不會只是送酒吧!」
「差不多吧,這剛一見面,還沒喝個酒就又分開,還讓哥哥坐大牢,兄弟真是對不住你!咱們就牢里牢外喝個痛快!」
那牢中女子顯然生了氣,厲聲喊道,
「安小乙,你個王八蛋,回來也不先來見我!」
「我的大姐啊!真是冤枉死了,我可是剛到這建昌府,還沒停穩當,就被你家兒子圍住了。倒是借了你家漁船,可是沒見到你啊!」
「哼!明明知道我不在那邊,還說這風涼話!哼哼!你在外邊倒是混得美!」
「姐姐別生氣,小乙在這還有話說。」
那女人知道其中厲害,若是多耽擱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只好閉口听他說來,
「你的話,這小洪也許能上點心,就勞煩姐姐說道說道。當然,不是為我說道,是為我這哥哥和兄弟。他們本來就沒犯多少事,隨便關個一年半載的就行了!」
「什麼!一年半載!我說小乙!」瓜哥一听也是急了。
「錯錯錯,關個十天半月的,就放了得了!他們也沒多大害處。若是不時能送上些酒水,那就美了!」
那女子沉默片刻,
「哼,你早猜到我會來這,所以親自過來求我的吧!要我點頭也行,不過你也得應我一事!」
「姐姐請講!」
「嗯,別讓人抓著了!要被人抓住,哼,我一輩子看不起你!」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別的功夫沒有,逃跑的本事那可厲害得緊!」
「快些滾吧!」
小沙子也插話進來,
「小乙哥,你就別再耽擱了,我和瓜哥沒事的,你就放心好了!」
瓜哥拍拍小沙子,笑道,
「小乙,你走吧,這兄弟我替你照顧了!」
那通風口中又丟下兩個酒囊,
「我全身上下只剩這些了,你們慢慢喝,客氣的話就不多說了,我先走一步,免得再給你們惹麻煩。」
說完上邊那人翻身下去,三人聆听牢外動靜,再無一絲聲響。
天空微亮,官道之上行有馬車一輛。瓜哥做事倒也用心,不僅有快馬,那酒水干糧藥品也都一一綁縛妥當,就連路費也是備得充足。大山七子駕車慢行,這一夜之間便少了一人,二人心中都是空空蕩蕩。
「大山哥,你說這人死後真會下地獄麼!」
「也許吧,下地獄又如何,還得面對這許多熟悉面孔,煩也煩死了!」
七子哭喪著臉,道,
「大山哥,咱們來這建昌府也就幾天,卻一下發生了這許多事情,還把思思丟在了邛池邊上,我整個人似失了魂一般,全然無法接受這 事實!」
大山嘆道,
「就怕這暗地里施鬼計的,真是防不勝防。我也許經歷過太多生死,對這已經見怪不怪了,沒想你也能很快振作起來,我倒是小看你了。對思思來說,她用自己的生命來守護這個她所想要依靠的人,也算死得其所了。」
七子長嘆一口氣,又道,
「大山哥,你說我是不是一不祥之人,跟了我的女人都沒個好下場!」
大山笑笑,
「你可千萬別這麼想,不然我可就是那天底下最可惡的人了!咱們不是神仙,根本不可能顧及到所有的人,因我而生變的人,只因與我有緣罷了。」
七子想了想,說道,
「不太懂,但我會記得你說的話。大山哥,我想以後就只我二人一路吧,不想要再牽扯更多人了。」
大山點點頭,
「不曾擁有,就不會失去。也好,也好。」
七子終于笑了笑,雖然笑得極為難看,
「大山哥,咱們出了這大理國,應該不會有這許多危險了吧!」
大山扶了扶面具,尷尬笑道,
「依我看,行蹤已露,可能更加危險吧!」
七子有些疑惑,又听大山說來,
「你想,這建昌府鬧出這麼大動靜,江湖之中,又有幾人不知呢!我得罪的可不止一二人,或許這江湖上成百上千的世家門派都想要我的命,現在又加上這大理國皇帝,沒準那大宋皇帝也看我不太順眼呢!哈哈,所以我們一旦暴露了行蹤,就會有大批人四處趕來。雖不至于全是敵手,卻也是極難防範的。」
七子思索片刻,嘆了口氣,
「也許思思留在那蘆葦蕩中,是個較好的選擇。至少還能有個絕美的住處。」
二人不再說話,只是看路行車,很奇怪,這一路走得極為順利,並未有人前來騷擾。路還算好走,路旁景致變換良多,二人輪流駕車休息,只是兩日便到了一處大河之畔,二人停車遠遠看去,河口處聚集了不少人,正在排隊等候檢察通行。
大山下了車來,向對岸望去,
「咱們棄車走走,從這里只怕不容易過去。」
七子看了看,有人查驗通關文牒,
「咦,大山哥,咱們這便到了大渡河邊上?過了這河,就到了大宋境內?」
大山點點頭回道,
「對啊,是否覺得太過順利,有些不可思議呢?!」
「還真是有點,莫非是那位夫人起了作用?那咱們現在如何是好?身上可什麼都沒有!」
大山把馬繩解下,讓馬兒遠處吃草去,
「四處走走,找個地方游水過去便是。」
二人沿這大河上行,河兩岸多山,草樹相連,十分難走。大山行得很快,倒似知曉這草間小路一般,七子跟在不遠後,也是步履如飛。行了數十里地,這才在一處平緩小坡停下。大山站在坡頂,看向對面山崖,良久才出一聲。
「這大理國的賬,也不知要多久才能了結!」
七子想了想,問道,
「你是說那夜偷襲暗算我們的幾人?」
大山微微點頭,
「你現在也稍稍體會到這江湖險惡了吧!不過話說回來,真到了存亡之際,哪有什麼善惡之分,誰能活到最後,活得最好,那才是英雄。」
七子點點頭,二人並立,看向這滾滾河水,
「大山哥,這一帶水流更是湍急,只怕不太好過去呀!」
大山慢慢坐了下,
「歇會兒吧!」
七子與他並排坐著,心中也是有些疑惑,
「大山哥,為何不直接過去?」
大山抬頭看了看天空,搖搖頭道,
「不急不急,曬會太陽再走也是不遲。」
七子不懂,倒也沒再繼續追問。
半個多月的雨水把這大渡河水位抬得老高,從上游帶下的泥沙將這河水整個染成暗黃之色。河水之中不時夾雜著帶葉的樹枝,甚至是那連根拔起的粗大樹干。這雨已經停下兩日,還有此等水量,可想這洪水的厲害。這天空只要一晴開,便是烈日當頭,把這四周草木曬得直冒水氣。身上很快便被那汗水打透,七子忍受不住,解開了外邊衣衫,
「大山哥,這什麼鬼天氣!下雨時清冷得很,這一出太陽,又要把人曬個半死!」
大山把酒水干糧取了出來,與七子分食,
「吃喝一點,待會還有要事辦呢!」
七子光著膀子,那右臂箭傷外纏著藥草,還略微沾著些血漬。七子以往並不太喝酒,自從跟大山一起,幾乎就是每日與酒為伴了。吃罷,他又大喝了一口,長長打了個酒嗝,別提有多痛快。他向四周一瞥,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大山哥,好像有人!」
大山喝了口酒,笑笑,
「都來好一會了,我猜想,人家是要等我們吃飽喝足方才送我們上路。」
話音剛落,這小坡頂忽的竄上三人,皆是黑色黑褲黑鞋,褲腿扎在綁帶之中,身後背有五尺長刀,刀光閃閃,異常鋒利。三人都是極黑,長相也頗為相似,頭發又粗又黑,纏繞在脖頸之上足有三圈。再看三人的臉,沒有一絲多余的肉,顴骨突起,看起來十分凶惡。
大山站起身來,拍去衣褲上邊沾上的短草和塵土,輕聲說道,
「我早該想到是你們!哎,這冤冤相報何時了!」
其中一位黑衣人開了口,
「我們苦練十數年,就是為了給父親報仇。沒想到你竟然又回到大理國,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大山搖搖頭,又道,
「人生在世,可有太多可以去追求的東西,比如我手中的酒,讓仇恨蒙蔽了雙眼,你們父親若是有靈,想必也是不願見到的吧。」
「哼,少廢話!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哼,你這小跟班,若是識相,快些滾開,否則也一道宰了!」
七子早就怒極,這三人應當就是那暗中放箭之人,思思便是死于他們之手,他向前一步,要與那人死戰!
「哈哈,你這小子不識抬舉,就讓你死個痛快!」
說話那位迎了上來,七子絲毫也不畏懼,一棍砸了上去。那黑衣人身法極快,極速變換身形,飛起一腳,直直踢到長棍中間。這一腳力極盛,倒是把七子雙手震得發麻,那右臂用勁,傷勢加重,鮮血又流了出來。大山在身後看得真切,這黑衣人尚未出刀,七子已然難以應付。
「七子先退下,你不是他們對手。」
大山奔至七子身後,把他向後拽了回來。
「我這兄弟受了傷,打不過你也是正常,你們三人苦練十數載,不知這近六十年的功力能不能對付得了我這江湖老油子!」
三人見大山出了手,都拔出刀來,
「你就準備空手應付我三人合擊麼!」
大山轉了轉頭,回道,
「有何不可!對付你們,應該還不至于使上武器!」
三個黑衣人被大山激怒,一人高喊「混賬」,然後提刀砍了過來,大山輕巧躲過,另一人的橫刀已至,大山跳回第一人那處,貼到他背上閃了開來,橫刀空中急速停止,可見此人對刀控制已經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第三刀又加入戰團,三人配合無間,刀影已將大山困在其中,上下左右各路出擊,每一刀都極為凶狠。大山左突又閃,處境十分凶險。一旁七子看得著急,可自己又萬萬不敢加入其中,自己本事不夠,若是還讓大山分了心,可就更加危險了!那三人刀法綿密,並不是那直來直去,絕對剛猛的路數,體力應該不是問題。大山雖說還不至于被刀砍到,但也無法佔得任何便宜,反而越發被動了。七子瞪大雙眼看他四人打斗,想趁機把手中長棍丟給大山,赤手空拳,還真是沒有什麼勝算。七子正自焦急,卻听一位粗狂嗓音由遠及近,
「槍尖是否還在?速速取來!」
七子只覺這聲音有些熟悉,再看那臉,瞬間明白過來。那人臉上長長一道刀疤,光看面相也知必是凶狠角色。此人正是那刀疤武士,那日出大理城時也曾見過。七子知他意思,迅速從包袱中取出槍尖,在棍上安穩後丟了給他。臨時組裝,雖不十分貼合,但也有勝于無。刀疤臉接過槍來,看了看,微微點頭,
「嗯,夠用了!」
他加入戰團,很快便帶了一人出來,一刀一槍跳出戰團,激戰在一處。
「小乙哥,這人交給我了,那兩人你就隨意了!」
小乙笑笑,輕巧躲開對方刀勢,
「你怎麼跑來了,老小子不用你了?」
「現在倒是用不著我了!」
「完事咱哥倆可得好生喝兩口!」
「那是自然,對小乙哥啊,我只有這酒不太服氣!」
「那正好,咱一會比劃比劃!」
這二人邊打邊聊,竟絲毫不在乎那對面三人。三個黑衣人使上全力,卻是佔不到任何便宜,慢慢急躁起來,刀法也變得更加鋼猛,而大山與刀疤臉卻越加進退有序,游刃有余。一人狂刀旋轉過來,大山側身低頭,將將避開,便隨那人一同轉了起來。那人來不急收刀,眼前卻是出現大山面龐,只一拳距離,他大驚失色,避無可避,鼻頭吃了大山一拳,頓時血水鼻涕橫流,眼楮一時睜不開來。眼看自己伙伴吃虧,另一人便要來救,卻剛好露出破綻,被大山一腳踢得趴倒在地,短時間內定然無法再次站起。大山一拳一腳收拾了這兩人,再看刀疤臉那邊,
「不要!」
大山大吼一聲。話音剛落,黑色槍尖已然洞穿那黑衣漢子胸膛。槍身向外一拔,那人瞪眼倒地,掙扎幾次,之後便再無動靜!
「大哥!」
「大哥!」
剩下的兩位黑衣男子一同叫喊出聲!可以想象,身死之人便是這三人中的老大了!被刀疤臉一槍扎死,倒也沒有太多痛苦。二人不顧一切奔了過來,抱住尸體大聲哭嚎,絲毫不管自己是否還深處危險之中。果不其然,刀疤臉一槍又到,斜斜刺入一人脖頸,即便是那大羅神仙也是難救。
「二哥!二哥!」
轉瞬之間,便只剩下一人,想要死只怕也還要看人臉色。這老三慢慢站起,刀疤臉卻未馬上下那殺手,
「喏,你爹就埋那里,還是我和小乙哥一起埋的。小乙哥引你們到這邊,要的就是在你們父親面前好好教訓你們!小乙哥本不願殺你們,但我可沒這好心!你們一定要前來送死,呵呵,他不願殺,我倒樂意的很!哈哈,殺這惡人,真他娘的痛快!」
那人看向刀疤臉手指那方,
「我爹埋這?!」
刀疤臉笑笑,
「我有個提意,听不听?」
那男子眼楮盯住不遠處的土丘,正色道,
「哼,不就一死麼,盡管來!」
刀疤臉大笑一聲,
「哈哈,若你不這麼軸,可能會是條漢子。這樣,你把你兩個哥哥埋好,再來受死。」
那黑衣人想了想,若是現在死去,便沒人替兄長收尸,反正自己早晚都得死,這倒是個更好的選擇。
「那好,待我埋了哥哥們,再戰個你死我活!」
刀疤臉從地上拾起酒水,狂灌一口,這才丟給大山,
「小乙哥,這酒我可是等了好久!」
大山搖搖頭,道,
「下手倒是有些狠啊!」
刀疤臉回道,
「拼個死活的局,還是早些結束好些!」
大山點點頭,喝了酒又丟給一旁早已驚呆的七子,七子差點沒接住,又听大山說來,
「這小兄弟,七子,一路與我走來,是條漢子!」
刀疤臉來到七子身邊,拍拍他肩膀,笑道,
「小乙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來,咱倆喝一口!」
三人坐在小坡之上,一邊喝酒,一邊看那黑衣人埋葬兄長,氣氛倒是有些詭異。那人埋好之後,跪在父親兄長墳前,久久不願起身。
好長時間,那人終于站起,手中長刀握得極緊,
「來!」
刀疤臉哈哈大笑,
「挺好!快來受死!」
那人飛奔而來,大刀直上直下,皆是搏命招數。刀疤臉未用那槍,只獨棍與之相搏,竟是戰了個平手。
又斗二三十回合,刀疤臉漸漸佔了上峰。突然之間,他身體一抖,雙手竟是亂了分寸。黑衣人趁勢攻了上來,情式十分危急。大山看得真切,趕緊上前相助。那黑衣人一刀砍下,大山抽出棍,將那大刀格擋開來。大山一但用上這棍,那人又如何能夠招架得住,沒過十招,便受傷倒地,吐血不止。
大山不再理會那黑衣人,飛速回身查看刀疤臉傷情,七子也趕緊湊了過來,二人注意力全轉移到刀疤臉身上。那黑衣人在地上吐了半天血,用盡最後一絲氣力飛身而起,鑽入那滾滾大渡河河水之中。
「小乙哥!」刀疤臉伸手指那河水。
「別管他了,我可不關心他如何。」
刀疤臉心中遺憾,長嘆了一口氣,
「皇帝老兒這些年間,四下搜羅了很多孤兒,養成死士為他盡忠,這三人便是如此。他眼線很多,最終還是查出了小乙哥。他對你一直是懷恨在心,因此你們這一路,才有了這許多怪事發生,以後啊,一定要小心一些才是!」
「我可不關心他們怎樣,快說說你自己。」
刀疤臉吐出一口血來,血色呈棕黑之色,有那中毒跡象。刀疤臉之前如此心切殺那幾人,想必也與中毒有關。
「中了毒?」
大山看他諸多關節都呈青黑之色,七竅也是發紫,顯然已經中毒至深,再無生還希望。刀疤臉努力調整呼吸,慢慢說來,
「上次放你們出城,那皇帝就對我失了信任。我以為活不成了,怎知他並未對我下手,只是降職到那崇生寺做了幫工。呵呵,他可真是面子上做的好看,私下里卻是毫無人性,這我早就領教過了。不過萬沒想到,我還是被人偷偷下了慢 性毒藥,到我發現之時,早就為時晚矣!我這一生,都獻給了大理國,可到頭來,卻換來這般結局!小乙哥,我這輩子,沒什麼朋友,你是我最敬重的一個!我想要誓死追隨于你,只可惜時日無多了!緊趕慢趕,我終于還是在這等到你了!我替你殺了那兩人,讓你的罪孽也少上一些。」
大山把刀疤臉的頭放在自己胸口,緊緊抱住,這男人之間的情誼,根本不需要用淚水來說明,他眼楮血絲遍布,堅定說道,
「小朗,我明白!我都明白!」
刀疤臉笑著看他,嘴角血水已經干涸,這一笑便裂了開來,
「小乙哥,我所有積蓄都留給了霞兒她娘,沒什麼可牽掛的了。我這一輩子,活得窩囊,拼死盡忠,自以為大都是為國為民,到頭來,卻什麼也沒得到。可能唯一做對的,就是認了你做了大哥。我現在啊,要死了,也算是個解月兌吧。我死後,隨便找個地方把我埋了,或是放上一把火,燒了就是。有小乙哥替我收尸,真好!」
大山閉上眼楮,長長呼出一口氣來,刀疤臉死死拽住大山衣袖,慢慢說出聲道,
「小乙哥,我听人說你在那酒館給人講故事來著?好像故事里有我!我還想听,再給我講講如何?」
大山伸手撫模他那帶疤的臉,輕笑一聲,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