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陌上人如玉

大商帝辛第十四年。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被後世尊稱為伯邑考的西伯侯嫡長子姬考,于帝辛十四年入朝歌為質子,替其父侯贖罪。

臨別之時西伯侯姬昌甚至沒有親自出面送別這個嫡長子,他的幾位兄弟之中也只有二弟姬發和三弟姬鮮前來送別。

長路漫漫何其遼遠,這一去朝歌,伯邑考便再沒有回過西岐故土。

小雍大人與辜貂寺在西岐遇襲一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朝歌城。如同西岐百姓對朝歌使臣的復雜觀感一樣,朝歌城的的百姓看著跨越萬水千山來到朝歌城的伯邑考,心中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這一次辜季與雍檀在西岐遇襲,有「紫衣魔頭」之稱的辜貂寺是百姓提之可以止小兒夜啼的可怖人物,避之唯恐不及,不談為他操心了。但是小雍大人可是朝歌城甚至整個大商的驕傲,這些西域蠻子居然敢傷了小雍大人。許多傾慕雍檀的女子甚至做好準備,要去朝歌城大道兩側圍堵那姬考。

在這樣巨大的輿論與政治壓力之下,姬考遠離故鄉來到朝歌,隨身帶著的只有幾個貼身的僕役、一張古琴和他珍藏的幾車典籍。

朝廷並沒有掩蓋姬考前來的消息,甚至伏淵閣在子受的授意之下,將他到來的日期暗中在民間散步,因此幾乎無人不知公子姬考將在清明時節之前來到朝歌。

清明時節雨紛紛,就在一個微雨朦朧的初春,公子考一行來到了朝歌城。

朝歌城今日萬民夾道,不是歡迎,而是冷眼注視著這一行人馬。

僕役們在諸多百姓的目光注視之下戰戰兢兢地前行著,唯恐一步行差踏錯就要被朝歌城的百姓圍攻。就算是生平第一次來到這座天下第一大城,他們也沒了四處觀望的興趣,只敢如履薄冰地盯著腳下的路慢慢走著。

不同于膽戰心驚的下人們,姬考則顯得淡然許多。馬車的簾子為了取光而被高高掛起,露出坐在車中的一張清秀而文弱的臉龐,姬考此時正手捧著一卷竹簡細細讀著,全然沒在意車架到了何處,也沒在意周邊已然圍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大商的傳統是好武,不過這些年在子受的大力推行之下,民眾們已經開始慢慢地接受文化的燻陶,也有些子民閑暇時開始買書來讀。又有寫得一手錦繡文章的小雍大人作為榜樣,大商文風一時興盛。

百姓們原來以為這西方前來的蠻子定是個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的家伙,沒曾想姬考居然是個文弱而清秀的書生,甚至那張臉還有些睹之可親。許多官家小姐原本是抱著為小雍大人打抱不平的心態前來圍觀姬考的,可是此時看著他溫和俊雅的容顏,心頭似乎有春水微微蕩漾,原先的火氣也在不知不覺間消了。

原本喧鬧的街頭因為姬考的風姿而慢慢安靜了下來,所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一幕靜謐而美好,甚至讓人有些不想打破,然而就在這時,長街盡頭一陣馬蹄聲轟然踏響。

「西岐來使,陛下傳召!隨吾前往朱凰宮!」一個渾身黑甲的騎士出現在長街盡頭,先是馬蹄聲十分急促地奔馳而來,隨後猛然一勒韁繩停下馬來,對著西岐的車隊暴喝一聲。

在漸漸安靜下來的長街之上,這聲大喝十分響亮,仿佛晴空起了道霹靂一般。一直在靜靜讀書的姬考並沒有受驚,只是如同的大夢初醒般抬頭看向前方。

他隨即溫和地笑了笑,對滿臉驚恐的車夫緩緩吩咐道︰「隨那位大人前去吧。」

姬考對這個騎士的失禮舉措並沒什麼反應,但是有些已經為姬考風采折服的百姓卻暗暗欽佩他的涵養。

原因無他,這些天正是天下八百鎮諸侯各自率領使團與上貢的貢品前來朝歌的時節。按照大商禮法,諸侯應先在朝歌城中提前安排好的驛館下榻,安頓下來之後焚香沐浴,做好周全的準備再去覲見商王。從來沒有過如此無禮地,在別人剛到朝歌時就將他們帶入宮中朝見天子。

那個黑甲騎士著一身玄鐵鎧甲,不知其營號,但是必然是虎賁軍中一員。知道內情的百姓已經想到這定是黃袞黃老將軍看不慣西岐人的作為,先給這使團來了個下馬威。

不過這重重一拳倒是打在了棉花上,姬考絲毫沒有覺得被冒犯,只是溫和地笑著讓車夫尾隨在騎士後面,一路向著朱凰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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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西伯侯嫡長子姬考覲見!」當班宦官高聲宣旨,站在朱皇宮大殿外的姬考仔細地理了理衣襟,緊跟著宦官走入朱凰宮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

子受端坐高台之上,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按照辜季和前些日子醒過來的雍檀的說法,姬考是他們二人在西岐時唯一能看得上眼的人物,不但為人和善待人真誠,更是個儒雅的真君子,據說還彈得一手好七弦琴。

七弦琴是人族大聖賢天皇伏羲傳下來的樂器,能操之者必然虛懷若谷,心性雅正,而且雍檀將他抬高到了與樂師師延擁有同等技藝的層次,就不得不讓子受刮目相看了。

不但是雍檀很肯定姬考的為人,甚至與他結交頗深,有他鄉遇故知之感,更讓子受覺得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雍檀回憶當時被散宜生困在陣中的場景,告訴子受說,他不相信姬考會在與他成為朋友之後陷害他,因此當時便問了散宜生此事,散宜生明確地表示姬考對他們設計伏殺一事並不知情,當時散宜生的語氣還很是遺憾的樣子。

按照大商諸侯宗嗣的律法,嫡長子幾乎是必然要接任諸侯爵位的,也就是說德行無礙甚至素來被西岐人喜愛的姬考,幾乎板上釘釘地會成為下一任西伯侯。

姬昌不會修行,今年已有花甲之年的他理所應該地需要考慮繼承人的問題。可是伏殺大商使臣如此重要之事,連四子姬旦都心中有數,卻一點都沒透露給姬考,這真的只是因為姬考與雍檀交好的緣故嗎?

而在這次伏殺失敗,西岐一方的陰謀已然敗露的時刻,子受以大朝會之名傳召西伯侯姬昌前來朝歌。他怕死稱病不來朝歌也就罷了,居然把西岐的下一任主人主動送到子受的手中……

姬昌派大兒子姬考前來朝歌的意思很明顯,是要以姬考作為人質,將他放在朝歌城中用來安子受的心。可是他難道就不擔心子受一怒之下直接殺了姬考賠罪?就算現在不方便動手,但是姬考一人身在朝歌,過個幾年隨便找個由頭也就殺了,他難道就不怕西岐的未來因為他躲避罪狀舉動而葬送?或者說,姬昌派姬考前來朝歌,其實就是將他視作棄子,心中的接班人另有其人,甚至巴不得子受直接殺了姬考?

子受隨即驚醒,再如何虎毒還不食子,西伯侯應該……不會如此狠毒吧?

不管西伯侯心中藏著怎樣的想法,子受都不可能殺了姬考,雖然西伯侯的心思未必如此狠辣,但是以防萬一他都不會去遂西伯侯的心願,二者子受覺得眼前的姬考不過是西伯侯姬昌扔出來的一只可憐的替罪羊罷了,還是那種隨時待宰的羔羊。

而且站在他眼前的姬考文質彬彬而清秀儒雅的模樣很符合子受心目中的賢臣形象,既然西伯侯把這麼優秀的年輕人扔到了朝歌城不管,那麼也就別怪朕好好地把他化為己用了。

「朕剛剛才得知那黑甲騎士之事,本來朕讓他們等你收拾好之後再宣你入宮,不曾想他們辦事如此不妥。此事不合禮法,朕已經責罰過他們了。」

姬考自入殿行禮之後便微低著頭,不曾想天子第一句話便如此柔和。

「微臣負罪而來,路遇坎坷本是尋常事,不敢勞陛下煩心。」看去文弱的姬考這句話倒是說的不卑不亢,原以為他會感激涕零的子受愣了愣,隨即在心中苦笑不止。

姬考是西伯侯姬昌之子,也就是老西伯侯季歷的嫡孫,姬家與殷家畢竟是有著世仇的,這個年輕人怎麼可能像普通臣子一樣呢?

子受知道姬考心中有著隔閡,只是為尊者諱,他不好評說當年文丁暗殺季歷是否正確,但是也不想因為這件事而讓大商失了一位人才。

既然姬考與雍檀和辜季二人遇襲並無關系,子受當下也不以為忤,只微笑著說道︰

「听聞公子考精擅琴藝,朕一向喜好附庸風雅,對七弦琴更是熱愛,不知何時能聞公子考親自操琴鼓曲?」

姬考愣了愣,其實他剛才說出那句有些冒犯天顏之嫌疑的話後心中有些忐忑,傳聞中帝辛是個鐵腕而霸道的君王,他甚至做好了為自己的不敬而血濺金鑾殿的準備。

只是不曾想帝辛並沒在意自己的忤逆之舉,甚至都沒提此次二位使臣在西岐遇襲之事,反而問起了琴藝之道。

姬考當然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物,性子本就溫和儒雅的他不再孤耿,而是認真答道︰「微臣平時確實熱衷于七弦琴,微末琴藝能入陛下之耳,卻讓微臣有些慚愧了。」

「不須過謙,你且安居朝歌,以後朕當領教領教被雍檀贊不絕口的琴曲究竟如何。」

姬考听到雍檀的名字之後明顯有些激動的模樣︰「敢問陛下,小雍大人……與辜貂寺現狀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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