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八十章 不信

如果陛下與鎮東軍真的出了事,那麼在鎮東軍中隱姓埋名的黃飛虎也必無幸理。

黃老將軍是因為想到了生死不知的大兒子所以才如此沉默地嗎?

知道內情的比干默默想著,抬步走到黃袞身邊,漠然向下方軍陣整肅的誠侯大軍看去,看到那個疲憊淒慘,渾身傷口的中年漢子,看到了還在拿個花里胡哨的手帕假惺惺擦眼淚的……王兄。

你還是那麼虛偽啊。

歲數大了,連遮掩都懶得做了。

難怪父王改了主意,可能是早就看穿了你的嘴臉吧。

比干淡淡想著。

虎賁將軍黃袞感知到了比干的到來,沉默地與比干見禮,比干一絲不苟地躬身回禮,與當年帶著小子受初見巫之祁時一樣地標準,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尺子丈量出來一般。

場間的氣氛依舊凝重。

鎮東軍血浪營崔平旅帥甘冒奇險,獨自乘一艘小船帶來已經死去的帝辛遺旨,如此毅力如此魄力,已經得了許多士卒發自心底的敬畏。

可是臣子中與陛下最親近的兩人,一位是陛下叔父,一位是黃貴妃的親生父親。

他們二人為何沒有接旨的意圖?

難道他們不信任戰功赫赫還有著渾身泛白傷痕,一看就是被咸腥的海水浸泡許久的崔旅帥?

「崔旅帥請講吧。」

比干冷漠的聲音在朝歌城頭響起,雖然他身無法力,但或許是西風吹向的緣故,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城下的士卒耳中。

為什麼是請講?難道不應該是接旨嗎?

為什麼你們還站著,難道不應該跪下?

崔平疲憊地抬眼看了看朝歌城頭,粗啞地開口道︰

「陛下既有遺命,亞相與黃將軍還應跪下接旨為好。」

不等黃袞開口,比干就鎮定自若地說道︰

「我大商向來民風開放,何來那麼多要跪拜的繁瑣規矩,又不是……東夷賊子的風俗,奴顏婢膝給誰看?」

「陛下就在眼前時我與黃將軍尚有不拜之理,若是陛下真的駕崩,比干死後親自向陛下請罪。」

說道「東夷賊子」時,比干眯了眯眼,冷冷地看向誠侯與崔平。

城下士卒又有些嘩然,他們沒想到一向極守禮法的亞相大人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過又覺得大人說的極有道理。

咱們大商可不像東夷那邊,見了高官厚祿的就得磕頭下跪,咱們軍伍里的士卒若是立了軍功,見到長官的車馬都可以不必讓行,甚至長官們還要給咱們讓路的!

一直沒出聲的誠侯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揮了揮手示意崔平不要再僵持,直接開始宣講。

崔平微微低頭,從懷里掏出一方小小的印鑒,正是商王御印。

城下嘈雜聲更明顯了些,站在城頭的黃袞盯著他滿是老繭的手,看得很是仔細。

比干卻只是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崔平粗啞的聲音疲憊而沉痛,說道︰

「朕今日恐再難回到朝歌,崔平愛卿回到東海岸邊後,即刻尋找誠侯,讓他率軍至朝歌坐鎮,防止有……小人心懷不軌,企圖竊取國祚。」

說到這句話時,崔平特意抬起一直低垂的頭顱,掃了眼站在城頭的比干與黃袞。

比干心里覺得可笑,懶得開口解釋什麼,只是眯了眯眼,而黃袞卻氣的臉色有些發白,只是亞相還未做聲,他自然也不好先開口。

「朕尚無子嗣,也未立太子,今後就立御弟箕子為商王,請誠侯攝政監國,輔弼箕子治理國家,直到箕子成年,欽此。」

崔平閉嘴之後,再次低下了頭。

只是沒人能看見,他的嘴角略微翹了翹,掛上了一絲意味難明的笑。

誠侯在剛才崔平宣旨的時候耳朵豎地極高,很是認真地听著,听到「欽此」二字之後,長嘆一聲,仿佛又要哭出聲來︰

「帝辛心系國事,即便是身入絕境都不忘安排國家政務,當真明主也,伯伯我好心痛啊!」

說完後,他又拿出了那張與今日朝歌城下嚴肅沉重氛圍絕不相配的花手帕,在眼角抹來抹去。

身穿華貴黑衣的比干一直冷漠地看著朝歌城下,冷眼旁觀仿佛在看一場拙劣的戲劇,就算那個小丑如何搔首弄姿都不能讓他此刻冰冷的容顏有一絲暖意。

城上城下各自無言,只有誠侯在大輦上獨自假惺惺地抹眼淚。

誠侯見比干沒有理他的意思,干巴巴的抽泣聲漸漸低了下去,他暴躁地把手帕胡亂塞到口袋里,隨意理了理衣襟,仰起頭雙手叉腰地看著朝歌城頭問道︰

「王弟,先王遺旨已經听完,為何還不遵旨,為王兄我打開朝歌城門?」

在子受還未登基的時候,比干在帝乙的安排之下,雖然已經開始學習如何處理國政,但並不會給人太多位高權重的感受,看去就是個令人睹之可親的和藹少年,與子受有幾分相似的英俊面容上常常掛著可親的笑容。

不知道從何開始,他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少,白發漸漸變多,逐漸威嚴、逐漸冷漠。

或許是從五年前的風雪一夜開始的嗎?

那個夜晚,很得比干信任的二管家站在他身後的角落之中,陰狠地一刀刺向他的後腰。

如果不是巫先生重續經脈之後體內又養出了些玄渦神水,否則就算是巫先生陸地神仙境界的修為都未必能就得回他的性命。

後來巫先生背著自己到了朱凰宮,破開宮門之後,見到的是三千名倒戈相向的禁軍將士,以及兩個每天都會在朝會上見到的人。

都是大商好兒郎。

卻在那二人的蠱惑之下把手中本應朝向敵人的長戈舉向了他們的陛下與皇後。

與今日何其相似。

從那日之後就再少信任其他人的比干心知風雪一夜的余波並未結束,五年來他愈發勤政,只希望能提前找到叛亂的苗頭並且扼殺在搖籃之中。

他很遺憾地失敗了。

因為對手是自己的王兄。

那個同父異母,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幾面,但是听說過他許多事跡的誠侯。

而朝歌城下的五十萬士卒,在他的帶領下把朝歌城團團圍住,要把他們自己國家的京城攻破。

何其可惜,何其可恨。

朝歌城城牆銘刻了許多陣法,更是有一只玄鳥圖騰散發著淡淡的暖意,即便是在冬日,這一方方巨大的青石也並不是那麼冰寒,甚至有些微微的暖意。

比干輕輕的撫模著青石,听到了誠侯的喝問︰

「為何還不打開城門?」

比干輕輕開口,黃袞此時親自助他放大了聲音。

「因為我不信。」

冷風吹動比干豎起的貂裘衣領,黑色的絨毛輕拂他的因寒冷而微白的臉頰。

他的表情是那麼冰冷與不屑。

隨著他冷漠的開口,朝歌城的溫度仿佛都低了幾度。

故事很好,可是我不信。

出征的君王即將死去,忠心的臣子受陛下所托穿越遙遠怒海回到國家,找到君王所托付政事的大臣,與他一道來到京城準備推行君王的遺旨。

君王很高尚,臣子很忠心。

但是故事可以編造,御璽可以盜刻,反正你都造反了,還有什麼是你干不出來的?

所以我看都不會看那個一定很像真的,甚至就是同一個匠人刻出來的御璽,也不會信你的話。

所以朝歌城的大門就不會為你們打開。

「單憑這些是無法取信天下人,更無法取信于我的。」

「你說陛下已經駕崩,要麼你請出陛下仙軀,要麼你散去城外軍隊,不然我是不會信的。」

「你可以命令將士們來到朝歌城,但你沒有資格命令他們舉戈面對自己的國家與城市。」

比干自始至終沒有看誠侯一眼, 只是看著城下的許多士卒,看著他們茫然而悲傷的臉。

「唉,王弟呀,兄長我本想給你個機會,打開城門自己認罪也就算了,何必要鬧到如此地步呢?」

「與東夷人勾結,出賣鎮東軍布置的人就是你吧?我的王弟……比干。」

「都到了這時還不打開城門,見了陛下隨身御璽還不接旨,還要……妖言惑眾,蠱惑我麾下士卒。」

「真是夠無恥的啊。」

誠侯搖了搖頭,嘲諷而輕蔑地看向朝歌城頭。

城下靜寂無聲,士卒們听到誠侯月兌口而出的言語,腦海中一片空白。

崔平抬頭指向城頭,疲憊上面容神情剛正,居然有了些神聖的意味,聲音堅定而無畏,語調鏗鏘有力,如同一位勇敢而堅定的烈士。

「亞相比干與虎賁將軍黃袞勾結東夷,陷害陛下于危殆,陛下賜誠侯暗旨,要將叛臣比干、黃袞誅殺以祭鎮東軍將士亡魂。」

如同星星點點的火焰落下,點燃干枯的草原。

城下原本已經松散了許多的軍心終于重新凝聚,許多將士們眼光憤怒地看向城頭上的二人,握緊了手中的青銅長戈。

「你我都是父皇的兒子,沒當上商王,你心里覺得很可惜吧?」

「可是王弟你何必要用這麼無恥的手段,害了你我的好佷兒呢?」

誠侯因為滄桑而別有一番韻味的臉上滿溢著悲傷,發出了最終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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