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姜

老者听到後來,終于有了動容神色,說道︰「此三種形勢,對天下百姓,無疑第一種折損最少,第三種最大。可是真論起個人的名傳千古,還是第三種形勢最能成就功業。」

壯年掌櫃苦笑飲酒︰「天下大勢如大江浩浩湯湯,亂世出英雄不假,只是苦了大江頭、大江尾,被水淹沒的無辜百姓。」

老人正沉浸在這個丟到人海中就再不能分辨出來的掌櫃一番壯志長談中不能自拔,就听後院院門吱呀響起,一個潑辣的聲音氣喘吁吁道︰「姓姜的,老娘牛肉買來了,還不快來給鹵了,當心明天沒得賣!」

掌櫃的無奈告退,眼中有與方才不同的溫暖漾起,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與楚摶老人告罪離去,對著後門叫道︰「有客人在莫嚷嚷,娘子你先放下,讓我來。」

呂尚一頓酒時間道盡天下大勢變化,一口吐盡心中積累的積郁之氣,整個人的神態氣質看去更是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妻子申姜是第一個發現的,正忙著在後廚燒水的健壯女子,細細看了眼自己男人,冷哼一聲道︰「是哪個狐媚子上門喝酒,給你拋媚眼兒了?果然家花不如野花香啊,老娘怎麼看你,都沒把你看出個神清氣爽來,是隔壁張三爺家的閨女?張三爺人是個老實人,怎麼生了個女兒這麼不老實?等老娘上門去找她說道說道!」

掌櫃的無奈搖頭︰「什麼張三爺李四叔,只是下午店里來了個客人,跟他聊了些心中所思所想,喝了些酒。」

申姜瞥了他一眼,語氣毫無波動,只是淡漠道︰「怎麼的,他是哪座仙山上的仙人下凡,要帶你上山修行?」

呂尚搖頭︰「非也。」

「是名門子弟,知仙山何方,可指引你前去尋找?」

「非也。」

「是高官豪族,要許你一官半職?」

「非也。」

申姜長嘆一口氣︰「既非如此,你也知言多必失,說那些與外人听又有何用?萬一是官府里撒出來的暗探,你我豈不遭了無妄之災?」

呂尚語氣肯定地說道︰「夫君我博覽群書,更修得識人面相讖諱命理之術,那老者自稱是醫者應該不假,我甚至能隱隱聞到他身上的藥草味。而他身上衣衫雖低調不起眼,但也是華貴綾羅織成,只是風塵僕僕,邋里邋遢,看不真切。若非貴人游歷人間,便是犯了大罪的朝歌豪門逃犯,而他神態閑適自如,不可能是第二種。若是第一種情形,此人必定身懷異術或如他所言的高明醫術,才敢獨自在世間行走。」

「觀其言行舉止,等我一個普通酒館掌櫃一個下午而不急不躁,這份養氣功夫又豈是常人能有?我若是命里將遇貴人,第一個便是這位老者,所以我才與他說盡胸中所學。」

婦人對這個看似死板木訥的男子展露出的精明善斷一面毫不驚訝,顯然二人在這小酒館中相依為命,相知許久。她只是有些懊惱,開始碎碎念怪罪丈夫。一不注意,一瓢水灑到了爐子外面,引起「嗤嗤」的聲響,一股白霧開始升騰︰「知道是貴人,還把人家晾一個下午?若是惱了他,豈不是生意都沒得做?還不去好吃好喝伺候著?」

呂尚大袖一揮︰「世外高人豈能以常理推斷,何況若不是一個下午的耐心觀察,又哪能斷言非是欺世盜名之輩?」

申姜仍是有些將信將疑,問道︰「老先生現在還在喝酒?讓人家等了一個下午,好歹也再上些好酒好菜招待著。」

夫妻二人攜手走出後院,等他們到酒館前內一看,發現老人飲盡殘酒後桌上只余殘羹,已暈乎乎醉倒桌上,只嘴里喃喃念叨不停︰「大江頭,百姓苦。大江尾、百姓苦……」

此時天色已晚,他們對視一眼,心中自有默契。一起輕手輕腳地把老人扶起來走向客房,安頓好了之後,夫妻二人也自早早熄燈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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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方至五更天,院外打更人敲鼓聲吵醒了早早醉倒睡下的邋遢酒客。楚摶老人睡眼惺忪,掀開身上蓋著的棉被,也不顧院外秋日冷風的吹拂,徑自走入小小酒肆的後院。楚摶老人發現院中居然還植了一棵梧桐樹,只是尋常粗細,想來種下也未過多少年。深秋時節梧桐樹葉金黃,月色剛過中天,銀色流光斜斜傾瀉到梧桐葉上,被晚風吹拂,听著樹葉沙沙聲,有黃葉落紛紛,看著如此清輝夜景,很能寧靜心神。老人頭發亂糟糟的,也不去梳理,只是模著自己紅紅的酒糟鼻,仰頭盯著梧桐枝頭笑著自言自語︰「姜子牙?不想一個小小掌櫃心氣如此之高,就連院中所種的不是文人雅士鐘情的清高竹枝,不是孤隱寒士喜愛的梅花,也不是忠臣良將喜愛的松柏,偏偏是這鳳非此樹不棲,在天子居所遍地可見的的梧桐樹。」

「若是按照你那三言定論,就算是去了種滿梧桐樹的朱凰宮,第一二種情形確實能成就些許名聲,不過對于大商國運也只是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何況有大賢之人亞相比干珠玉在前,哪怕你所定計策可草蛇灰線伏埋八百年,大商再綿延至少八百年國祚,可那時候的臣民估計依舊只認中興大商之賢相比干,而不是你這個半路出家光芒被掩蓋在陰影中還看似一心求仙的痴兒。」

「若是以後天下真的成了你呂尚能完全鋪展開胸中錦繡畫卷的那第三種情形,數十年後就算是你成了大商帝師也不過是回天無力,與殷商共死罷了。呂尚死了或許滿天星辰依舊會轉動,但是你一身以人族百姓為本的經天緯地才學,不得施展便消逝無蹤,豈不可惜?人族要何時才能迎來下一個有如此才學本領的無雙國士?」

「既然你心向昆侖,老夫何妨做個順水人情,干脆指引你入昆侖門下?老夫扶你上巍巍昆侖山,讓你穩坐釣魚台,就看你能否釣起金鰲,給人族百姓換個日月新天了。」

心中想法既定,楚摶老人彎腰拾起一片黃葉,手指「唰唰」迅速在上劃了許多看不真切的小字。他一抬手,那片黃葉就順著未關的房門到了他剛才睡過的床上,也不驚動掌櫃夫婦,就打開後門自行走進了沉沉黑暗之中,臨走不忘將酒館後門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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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天剛蒙蒙亮,呂尚比妻子先起床,打開房門後呼吸了一口深秋凌晨的新鮮冷冽空氣,正想著今日可再與老人聊聊胸中才學,就發現他住的房門虛掩。呂尚趕忙走過去看,房內已空無一人,老人不知何時離開了酒館。他心里有些空空蕩蕩,雖是昨日相識,卻與這老人一見如故,似乎已經成了忘年交。老人就這麼不告而別,更是讓本來以為自己終于遇到一位貴人的呂尚更是失望,無奈搖頭苦笑自己果然是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薄福之人。垂頭喪氣地推門進去準備收拾床鋪被褥,就看到了一片隨著微風輕輕顫抖的黃葉,本想隨手扔掉,不想接觸時感到葉上仿佛有些不平坦,他就拿起來細看,一看那些極其細微的小字之後,這個隱于市井多年的壯年漢子喜極而泣,一雙眸子再不空洞,而是有動人神采熠熠不休。

黃葉葉脈左側微字︰尋得昆侖山門者可入門,山有奇峰應洪荒星斗,尋北辰紫薇星,山門可見。

葉脈右側是密密麻麻許多小點,只有一個小點比其余更加顯眼。這除了巫之祁這等洪荒活下來的老怪物,哪怕是大商朝最博學多聞的大祭司看來也是雜亂無章的星星點點中,有一道神識附著到他腦海,使他瞬間明白了這些小點的意思。

這是天地誕生之初洪荒周天星斗的模樣,而歷經三次量劫之後,到今天早已有無數星辰換了位置,不得此圖,除非有天大運道,否則就是在茫茫昆侖中轉悠幾百年也未必能尋到昆侖山門。

呂尚欣喜若狂地拉起尚在溫暖被窩中的妻子。申姜正要發火,卻見自己丈夫顫抖地握住她常年勞作而不復當年嬌女敕的手,喃喃道︰「收拾行李,咱們去昆侖。」

這個平日任勞任怨跟他吃了許多苦,卻一直不離不棄只是性子潑辣言語無忌的女子瞬間掉下淚來,就像過往無數次改換生計行當或是搬遷住所一樣不問緣由,只是用衣袖地擦去丈夫已有皺紋的臉上泛起的淚花,不怎麼好看的臉上笑靨如花︰「好。」

我有妻名申姜,可生姜更盛姜。

呂尚緊緊把她摟入懷中︰「你我以後不但要修行成仙長相廝守,我更要位列一等公卿,讓你與我一同名傳萬古青史,讓你與月復中孩兒享盡人間繁華!」

即日起,大商兗州瑯琊郡海曲縣少了個名叫呂尚的尋常賣酒掌櫃,兩月後,西方世外共有一百零八奇峰的昆侖山上多了個攜妻子一同修行的外門弟子姜子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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