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雪

大雪紛飛如鵝毛。

雲夢府上千盞萬盞燈火通明照耀,映襯厚厚白雪,在周圍如墨的夜色中仿佛一盞指路明燈。

只是不知會吸引哪些人物、指向何方道路。

明日便是冬至,年方二十五歲就已在朝中身居高位的御弟比干,請成婚不久的佷兒佷女前來賞雪相聚。他處理完府中事務後,紛揚不止的雪也下得愈大。

三人在竹屋中圍坐于一處火爐周邊,鍋中沸騰的乳白色湯汁里,翻滾著幾片幼女敕的小山羊肉,一旁鋪著切得薄如蟬翼的牛羊肉片及竹筍、竹蓀、木耳等幾樣在竹林中就地取材而得的新鮮食材。

子受夾了一片剛剛放入鍋里一燙即熟的羊肉到姜頤身前的醬汁中,小姑娘白淨粉女敕的臉龐剛才被寒風吹拂地有些冷,又被火爐暖意一激,泛起兩團暈紅,煞是可愛。她听著夫君說道︰「這吃法名為火鍋,是師傅當年與燭師伯游歷洪荒時搗鼓出來的。」說著他又夾起一片色澤晶瑩透亮的牛肉放入鍋中,「牛羊肉切片,薄者上佳,涮時三提三落即熟,入口鮮女敕無比,是一道絕佳風味。」

姜頤夾起肉來一嘗,果然鮮美誘人,是之前未曾試過的美味。

十年不見,仍是穿一身華貴黑衣的御弟比干雖不曾老去,清俊容顏上卻增添了許多的成熟韻味,他手執一杯朝中品級夠高的臣子才能享用的「令酒」細細品咂。這個十幾歲時就得到一個「沉穩端肅」評語的青年,如今手握大權日久,更是有一股深重威嚴傍身。不過這大雪天氣,能擺月兌半天的繁重政務,在家中與自己最親近的佷兒佷女一同圍爐夜話,讓他心中滿是偷得浮生半日閑的舒適與溫馨暖意。

正是三人邊吃邊聊的和睦氛圍,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比干府中的二管事,正是當年迎接楚摶與巫之祁入府的中年人,帶著一個面色白淨無須的年老宦官進入竹屋,老宦官俯身拜倒于三人身前,渾身顫抖聲帶哭腔道︰「見過二位殿下和壽王妃。陛……陛下于半個時辰前……殯天了!」

子受自修道以來無比穩定的右手狠狠一顫,把筷子「啪!」地拍到桌上,看著跪在地上不停顫抖的蒼老身影冷聲喝問︰「孤離宮時剛剛才替父王把脈探視,雖經脈虛弱但無大礙,怎麼可能孤離宮不久就駕崩!」

太監頭都不敢抬起,只是哭腔更重︰「此……此是老奴親眼所見。」

少年與自己叔父對視一眼,兩人面色都有悲容,只是彼此眼眸中的疑惑之色卻不曾去掉分毫。比干分明記得十一年前曾問帝王壽數于楚摶老人,楚摶親口說帝乙好生調養至少可再續十五載皇命。他後來也將此事告知子受,便于早為帝王身後事做準備。他們自然對治好帝乙重病的楚摶老人十分信服,加之如今修道小成的子受親自探知父王身體狀況,怎麼也沒道理這麼快就離開人世。可是這老宦官是宮中老人,貼身服侍陛下多年,怎敢冒失傳遞消息?

少年與比干穩住心神,姜頤也攙住夫君的手臂,心疼于他全身肉眼難見卻是觸之可及的顫抖,听到他冷聲道︰「侯林!」

老宦官低伏在地上的身子一抖︰「老奴在。」

「回朱凰宮。」

「喏。」

眼楮一直盯著老宦官的子受忽覺屋中眾人的氣機流轉有些滯澀陰冷,余光一瞥,見到那個進屋後便一言不發的中年管家忽然從袖口抽出一把幽暗深沉的淬毒匕首,悄無聲息地向距離極近的叔父後腰側扎去。這一刀若是扎實了,且不說鋒刃上必是劇毒無比的秘藥,單是肝髒大出血,就除了神仙出手之外便再難回天。

比干即便疑惑于皇兄駕崩的消息,也僅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伏地不起的老宦官身上,只有尋常武藝傍身的他哪里感受得到這來自背後熟悉了已有十多年的管家陰毒一刀。直到刀尖入肉才反應過來。不過這時子受一聲冷哼,一揮大袖竟是直接拔去中年管家項上頭顱,熱血四濺噴射!

就在他抬腿想去為叔父療傷拔毒時,那個一直低伏地上身子不停顫抖已有花甲年歲的老宦官,忽然身體靜止了下來,形體驟然扭曲如一尾盤軀的致命毒蛇,瞬息間從地上地彈射而起。神色癲狂地仰頭從月復中吐出一把如無根天水般近乎透明的無柄小劍,直刺子受身後露出驚恐之色的姜頤面門!

子受勃然大怒,若是行刺,僅針對自己一人也就罷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犯自己逆鱗,何其陰險!他語氣陰怒不已:「就你也配煉虛?」

少年一閃身擋在妻子身前,他青筋暴突的白皙左手中、食二指精準夾在小劍中段,一錯指就斷去小劍。再抬右手握住老人額頭,體內幽藍真氣如長江倒泄,瞬間鎖住老宦官全身竅穴,破去他堅逾精鋼的煉虛境體魄,一舉將他制住。正要喝問時,卻見名為侯林的老宦官慘然一笑,臉上溝壑縱橫,布滿白發的頭頂自百會穴中沖出一道炫目白光,竟是不顧一切自爆元嬰的拼命手段!

子受來者不懼,右手捏爆宦官頭顱,左手廣袖揮舞如一個大圓,眨眼間就將那一團將爆未爆的光球捏在手心之中熄滅。他正要運轉氣機調息一口,卻感受道一股凌厲無比的殺機死死鎖定住了自己!

少年此時正是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狀態,他連續以霸道無匹的真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殺一個化神巔峰一個煉虛巔峰的兩大高手,就算他初入仙人以下無敵手的大乘境,也渾身真氣空乏,氣機凝滯,感到了一絲無力。但是大乘境畢竟不是徒有虛名,他只要一個呼吸就可抽取周邊靈氣,使體內真氣恢復奔行如海的大周天挪移狀態。

只需一呼復一吸,

但須一呼復一吸。

就在他呼盡體內殘氣,一口新氣尚未能吸入體內之時,有一根鐵箭當空激射,直指他的心髒!

大乘境巔峰一箭,穿透層層雪幕而來!

不曾想原來中年管家殺比干,年老宦官殺姜頤,都是攻他必救之處的陰損手段。顯然謀劃刺殺之人對他的命門拿捏的極準,算中了他必救自己真心關懷之人。而這兩個死士不過是用來消耗他法力的前菜罷了,就連他以為是老宦官垂死掙扎的一記自爆元嬰,也不過是為了把元嬰自爆後的能量當作一盞雪夜明燈,替那個大乘境巔峰,離仙人只差一層窗戶紙不曾捅破的箭手指明他的心髒方位!

原來這才是真正一記必殺的神仙後手。

一箭自竹屋外穿透無盡鵝毛雪花,裹挾無盡殺氣,穿透了他身前老宦官頭顱爆開後四處濺射仍未來得及落地的紅白液體,瞬息間就到了他的心窩。子受伸手一股柔力推開身後妻子,身形閃爍撞破竹屋,一閃再閃,暴退不止!

邊退邊手指捏印掐訣,身前連布九道淡藍冰牆,只想一阻鐵箭洶洶來勢。

這如同螳螂伸臂當大車的行為,竟真的使得箭枝來勢略微緩了一緩!

少年要的就是這一緩。

一滴幽藍水滴從指間極速凝聚,以絲毫不慢的速度飛射向鐵箭箭頭,剎那間包裹了上去。

于是在只距離少年心口三寸遠的地方,一個小小水渦憑空出現,攪動子受身前所有風雪,與鐵箭接觸時摩擦出劇烈的靈氣波動,直如一朵幽藍曇花悄然綻放出炫目光彩後瞬間隕落!

又好似一個小小黑洞,將那箭枝吞噬地一干二淨之後,自己也消逝無蹤。

洪荒盛傳玄渦神水可化天下萬物!

子受半跪在地面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有一箭當空而來!

商朝時期鐵器冶煉技術還不夠成熟,雖然冶鐵對修道人來說只是小事,但是讓一心追求大道的修道人當鐵匠給朝廷打工,怕是皇帝自己也覺得浪費人才。所以哪怕是對外號稱各支軍旅俱有鐵器的大商軍伍,除了真正的軍中頂尖高層人物,就連麾下足有兩千五百人馬的師帥中大夫這一階層都無法身配全鐵做成的兵器。

基本上衡量一個人在大商軍旅中的地位,只需要通過他身側佩戴的兵器中含鐵量多少就能判斷出來。

而這個刺客居然用的是全鐵鑄造的箭枝當做消耗品,整個大商軍伍中有資格配備規格全鐵箭枝之人,不超過一手之數,而其中箭技如此出神入化之人只有一個。

猜出了刺客身份的子受狠狠眯了眯眼,把身上剩下的全部法力都凝聚到雙腿處,企圖扭動身子躲過此次更加剛猛的箭襲。

這一箭更急更快箭勢更盛,是那箭手一擊未果,直接無比自信地放棄一個刺客身在暗處的優勢,奔襲到只離子受十丈之外,而這一箭,已經帶上了一絲突破至陸地神仙的韻味。

箭手很滿意自己這兩箭,相信此次襲殺一個大乘境對手的感悟,足夠讓自己突破到地仙境的時間提前許多。

因為漸入佳境,所以心情很好,所以他即使見到那少年在避無可避時強行一扭身位,使得鐵箭穿肩而過炸出一個血洞而不是穿心而過時。他也絲毫不介意自己大發慈悲,用必然更加無敵的第三箭來解決這個帝乙駕崩後照理說已是大商新王的年輕男孩。

大雪天最宜見血殺人。

于是他半跪、張弓、搭箭、挽臂、彎弓、瞄準一氣呵成,幾近于道。

子受閉起雙目,全心全意地感受漫天殺機,準備再躲。

躲不過,就是死。

就在那箭手形、神、氣、勢攀升到有生以來的最巔峰,即將射出這一箭時。

少年身後深潭水面全無波動,卻有一個身影一閃而逝。

穿越無盡鵝毛大雪來到箭手身前。

寬厚溫暖的手掌輕輕撫過箭手的頭頂。

于是自信這巔峰一箭可殺仙人的箭手就此死去。

身下出現一個雪坑。

化作一團齏粉。

這誅仙一箭終究是沒射出去。

因為站在他身前的人曾是準聖而如今已入陸地神仙。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可受長生自然也可斷此生。

巫之祁眉目瘦削、神華內斂,一身蕭索灰衣在大雪中飄搖不定。

仙人撫頂之後,巫之祁身前大雪白茫茫一片真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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