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嘆息與蘇醒

陰森的笑意在混沌深處回蕩,玉帝王母仿佛兩尊俯瞰凡間的雕像,高高在上毫不在意螻蟻的死活。應龍獰笑著抽刀,金色長刀散發著烈日般的光輝,刀鋒上又纏繞著絲絲縷縷的混沌神雷,燭九陰龍神之尊的肉身強度都擋不住應龍的一刀,不用想也知道巫之祁在這一刀下的結果。

已是強弩之末的巫之祁在走到小潛和燭九陰身邊後已經無力再保持清醒的狀態了,他無力地摟住小潛靠在燭九陰的身邊。玉帝的昊天劍有萬重劍氣,那些劍氣被他用霸瀚長槍擋去了十之八九,可剩下的那些對他的肉身與精神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不知材質的霸瀚長槍能擋住昊天劍的鋒芒,但巫之祁的水猿獸身卻無力格擋住那些傷害。

這柄被道祖煉制出用來斬殺洪荒太古魔神的長劍,不但能在巫之祁的之上留下道道恐怖的傷口,將他強橫的獸軀打得如同一個瀕臨破碎的瓷器,更能對他的精神造成極大的損害。太古時期的那些魔頭誕生于混沌深處,全身都由混沌之氣構成,全憑強悍的精神意志聚攏起混沌靈氣來維系的存在,因此昊天劍殺敵時對人造成的重創主要體現在神魂之上,只是世人光听聞昊天劍的鋒銳,而忘了它的本質。

能將太古魔頭斬盡殺絕的昊天劍,如今就算沒有被道祖握在手中,但是用來毀滅巫之祁的神魂仍舊是綽綽有余的。

修道者若是肉身受到重創,只要他的神魂足夠強悍,就能找到奪舍或是重塑肉身的法門,若是神魂都被毀滅了,那才是真正的身消道隕。

洪荒之中為了爭奪修道資源而發生的仇殺比比皆是,但是少有連帶別人的神魂一道毀滅的惡事發生,怕的就是斬盡殺絕之後會引起兩方勢力之間的不死不休,留人一線生機,也算是冥冥中攢下一分因果業力。

昊天劍給巫之祁帶來的傷害在神魂之上遠大于他的創傷,他的上遍布傷口,可是神魂已經到了湮沒的邊緣了,此時根本不用應龍動手,巫之祁的魂魄已經如同風中殘燭,不消一時半刻便會毀滅。

就算他是天地間所剩無幾的獸族強者,人族共主之師,準聖中品境界的大能,依舊只能落得個魂飛魄散的淒慘下場,連轉世重生的機會都沒有。

巫之祁已經閉上了雙眼,頭顱低低地垂著,他與小潛的額頭相觸,小潛從沒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如此地無力如此地淒涼。哪怕他們初見之時巫之祁不過是個玄仙境界的小人物,他依舊有一種混不吝的狠勁兒,敢隨她和燭九陰這一對準聖浪跡洪荒,敢說出「便是單身一萬年,我也要娶這白龍為妻!」這樣被熱血沖昏了頭腦的話來。

一個是獸族至尊,龍族龍神,全天下龍族都奉為公主的絕美女子,一個是混跡在洪荒底層模爬滾打多年,境界血脈無比低微的小小水猿。若是他在旁人面前說出這等狂妄的言語來,不消龍族動手,自有無數想傍上龍族這顆大樹的修道者殺了他去領賞,可他就是這麼大聲地對著龍族高高在上的燭尊神說出了口。

明明是個洪荒中的老油條,那時他卻表現地想個初出茅廬的愣頭小子。

那一日他們大婚,已是渦神宮主的巫之祁昭告天下,宴請三十三天仙人、四海八荒豪杰來到淮河渦神宮,作他們這一場大婚的見證者。小潛坐在婚房中身著鳳冠霞帔,滿心歡喜地听著前方大殿喧鬧的飲酒聲時,依舊有些如夢似幻般的錯覺,似乎仍是不敢相信他們真的走到了一起。

她曾經問過燭九陰,為何他會教導巫之祁,助他成為洪荒之中的一代霸主?讓他有資格與小潛平等地對話,最終真的娶她做妻子?

那時燭九陰笑了笑,只說了四個字︰

「赤子之心。」

小潛習慣了這個七哥的高深莫測,只是她回想起這一萬年的漫長歲月,一萬年間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知道哥哥是被巫之祁那種在底層模爬滾打卻不失本真的純粹感動了。這個堅強的男人無論遇到什麼關隘都能咬咬牙頂過去,就算所愛之人是高高在上的龍族尊神,他也依舊沒有放棄,反而一路苦修一路廝殺,一路大大咧咧仿佛滿不在乎,卻在心底默默地承受著兩人身份境界的天塹,終于在一萬年後站到了洪荒的最巔峰。

可是她睜眼看去,這張千年來被她深深銘刻在心底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間就滄桑了許多,他剛毅微黑的面容上滿是疲倦,那雙不大的眼楮成了一道縫,就像是平常一樣習慣性地眯著,從中卻再見不到那堅強果敢的熠熠神采。

他的黑發還在無力地輕撫她的面頰,她還記得三千年前巫之祁已經晉入大羅金仙境界,他曾站在她身邊看著滿天星辰,有些霸道還有些不講理地說︰

「我還在努力,你先不要喜歡別人。」

臭猴子!我喜不喜歡別人關你什麼事,想要我不喜歡別人,  你就自己來管著我啊!我們還沒有完婚,我還……沒有親口叫過你一聲夫君……

都說夫妻之間小別勝新婚,可是他們剛剛新婚,便分離了一千年。

一千年間二人彼此思念,深愛之心從未斷絕,無時無刻不盼著見面的那一天,可是一千年之後他們再次相見,卻爭如不見。

與巫之祁額頭相觸的小潛淚流滿面,她深伸出雙手抱著巫之祁低垂的頭,敏銳的識海之中再無他物,只有巫之祁越來越虛弱黯淡的神魂。

晶瑩的淚珠沾濕了巫之祁的臉頰,流進了他的眼中,小潛的淚水仿佛璀璨的鑽石,是精神模糊幾近滅亡的巫之祁視野之中唯一所見之物。

像是萬年前他們初見之時,小潛還是神龍之軀,那條銀白色的神龍眼角也垂著晶瑩剔透的淚水,在半空中劃出好看的弧度。

後來他行走四海八荒游遍碧落黃泉,見了無數風景無數美人,卻只愛著一個恰巧相逢的女子,那女子在他們初見之時便悲傷地落淚,她的眼淚仿佛晶瑩的天河之水。

一滴七彩絢爛的淚水折射著應龍璀璨的刀光流到了巫之祁的眼中,這是他此刻無神的雙眼唯一聚焦之物,他的耳畔回蕩著汩汩的水聲,仿佛是億萬年前他剛剛誕生在混沌之中,流淌在他周身的那條淮河水聲。

只是這聲音又不完全像是水聲,水聲是清脆的、奔騰不息的,這聲音卻深沉、緩慢,又帶著一絲……粘稠。

粘稠?

粘稠,對……就是粘稠,仿佛是岩漿在火山中流淌,更像是……血液在血管中的奔行。

這是從何而來的聲音?巫之祁最後的一絲意識朦朧地想著,他的一縷神魂幻化成他本人的模樣,身體變得越來越單薄透明,眼看就要消散在識海之中,那時他的意識將會消散成一片虛無,將再也見不到這個世界,再也見不到……那晶瑩的淚。

血液流淌之聲越來越大,巫之祁那最後的一絲神魂卻沒有散入虛無,識海之中他的虛影反而凝結了一些,而他的耳邊不再僅僅是河水奔流的聲音,還響起了一聲悠遠的嘆息。

「啊~」

仿佛是從最古老的時光之中走來,歷經了無數滄桑的年月,見過無數的繁華落寞,興衰枯榮。

晶瑩的淚水消失在了巫之祁的視野之中,他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那是最深沉的黑暗,見不到一絲光亮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色彩,按理說要是常人突然墜入這樣的黑暗中就如同墮進最深沉的夢魘,他必然會心慌會不安。可是巫之祁卻絲毫沒有慌亂的感覺,他看著眼前黑色的天幕,反而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這是最深的黑色,見不到一絲光明卻能讓他心安,他莫名覺得眼前的色彩非常熟悉,就像是陪伴了他無數年的老友。

等他回過神來,他才想到,這純粹的、深沉的黑……是霸瀚長槍的那種黑色。

……

耳畔又傳來了一聲悠遠的嘆息,仿佛一個沉睡了無數年之人重新蘇醒,綿長的呼吸聲在巫之祁的識海中傳響,一呼一吸之間,他整座浩渺無際的識海都在不停震動,無數海水潮起潮落,應和著那道綿長悠遠的呼氣與吸氣聲,與它一同變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規律,  越來越有節奏。

那汩汩流淌的聲音愈發清晰,巫之祁曾在探視自己體內情況時傾听過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他是獸族的準聖,是天地間肉身最為強悍的那批人,他的血液在血管之中流淌就恍如大江大河在奔涌,可就算是他自己的血氣奔行之聲也遠不如如今他听到的這個聲音。

這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他耳邊的聲音氣勢磅礡,轟然如同雷鳴,這是汪洋大海被狂風掀起巨浪的聲音,得要多麼洶涌澎湃的血氣才能有如此的巨響?何人才能有如此豐沛的血氣?

又是何來的親近感覺?讓他恍惚間以為是霸瀚長槍變成了一個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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