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天下第一

作者︰七月新番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街亭南山,大戰一觸即發,而在距此半天行程外,一支騎兵也慢慢靠近了戰場,正是耿弇的部隊。

耿弇此番迂回,本是想攪亂天水局面和隗囂的部屬,最終從隴右內部打開門栓——因為莽漢吳漢的緣故,自外開門的機會已經完全喪失了。

他事先甚至都沒通知「友軍」吳漢一聲,故而當抓到的俘虜說,街亭附近出現了一支魏軍時,耿弇下意識就想到了那個人。

「莫非是衛將軍萬君游?」

「萬兄何其速也!」耿弇頗感驚喜,突入隴右後,他才發現這趟冒險不似想象中容易,他們天時地利人和都不佔,只能和隴右騎躲貓貓。難怪來追擊自己的隴騎匆忙後撤,原來是有把刀威脅到其心髒了!隗囂不得不將手縮回來護著。

等斥候靠得更近,將雙方正在鏖戰的場面回報給耿弇後,他心中對萬脩這「中駟」的評價越來越高。

「我看輕萬將軍了。」耿弇難得放下了自己的傲氣,平素叫萬脩,如今卻叫萬兄、萬將軍︰「他頗有馬服君趙奢之風。」

古時候,秦侵趙地,軍隊駐扎在閼與,趙王連召廉頗、樂乘兩員宿將,二人都認為沒救了。直到詢問趙奢時,隨著那句「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名句,趙奢領兵出征。這豈不是像極了萬脩請纓走渭水狹道,孤軍襲隴右的勇氣?

「本以為狹道難行,就算走通了也無力做什麼,不曾想,竟一路殺到了如此靠北的地方,一定很難吧。」耿弇心中,對萬脩的評價越來越高。

「如今上山應敵也做得不錯,兵法有雲︰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也。昔日趙奢在閼與戰勝秦軍,靠的就是發兵萬人搶佔閼與北山高地。秦軍後到,攻山不下,趙奢乘勢,居高臨下,猛擊秦軍,遂得大捷。」

這一仗不但合乎兵法,與閼與似有異曲同工之妙,在耿弇看來,山上的友軍以一敵三略顯劣勢,可是……

「我既已抵達,形勢便大不相同了,願同萬將軍共會獵于隴上!」

……

街亭南山的戰事,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焦灼狀態。

隗囂本意是斷了魏軍汲水之道,然後將其困得疲敝不堪時再攻上去。

但他沒料到,敵軍竟半分防守的打算都沒有,當隴兵才佔住溪水,還沒構建起工事之際,就忽然以密集的陣列,從南山上沖了下來!

魏軍遠道而來雖然披甲不多,但南山的地形也鋪不開大的陣列,將甲集中在前排死士即可,這一沖恍若猛虎下山,隴軍的箭矢沒能擋住他們的步伐。

因為隗囂將大多數步兵派去堵截南方萬脩部,如今將親衛隊押上去都頂不住吳漢的沖鋒,急切之下,只能令在狹小戰場里無用武之地,連繞後都被南山峭壁擋住的良家子騎下馬步射。

可不等隗囂下令將人從溪水邊撤回來,盡量將戰線鋪開,對方便主動撞了過來,與隴兵混戰在一起。

如此一來,隴兵本佔優勢的遠射武器也無從開射,只能硬著頭皮,以罪原始的肉搏械斗與魏軍消耗,承受一波又一波來自山上的攻勢。

偏偏此時,卻有斥候跑來稟報隗囂,又有敵軍出現了!

「是那支騎兵?」隗囂頓感頭疼,這魏國的將軍怎膽子這麼大!對方人數雖少,但此時也足以致命,隗囂只好調了兩千隴右良家子騎前去迎戰。

以近待遠,以逸待勞,以飽待機,此治力者也,可隴右騎剛經歷了一趟奔波折騰,比起客軍來毫無體力優勢,驅使累得夠嗆的戰馬,堪堪繞到南山以西,在山于街亭鄉邑中間的開闊河谷上,迎上了並州兵騎。

這還是雙方第一次交手,但一方大迂回後疲敝不堪,馬兒羸瘦,人也滿身灰土;一方來回救援疲于奔命,盡管是在主場應敵,卻人心惶惶︰本以為是天險的隴山屢屢被繞道、突破,敵人越來越多,對戰爭的信念越來越低,無疑是對他們心理巨大的考驗。

但這一戰,不但事關兩個政權的興亡,也關系到另一件事,關乎兩支軍隊的尊嚴勝負。

「誰才是天下第一突騎!」

隴右良家子騎們,撐著疲乏的身體,披掛起留在略陽城的甲冑,發出了一聲聲喝令。

「上馬!」

雖然隗囂調了兩千騎過來,但真正的「良家子騎」,其實只有一千,另一千騎是他們的僕騎,每個良家子騎背後,基本都是一個較為富庶的隴右地主,甲冑兵器世代相傳,所以看上去五花八門,有的漆成黑,有的染成紅,甚至還有涂成黃的。式樣也有新有舊,札甲、魚鱗甲、襦鎧。在這兒,你能找到從秦朝至今所有類型的甲冑。

這是一支歷史悠久的軍隊,久到兩百年前,李廣就帶著家鄉子弟戰斗在各個邊郡,贏得了「李廣才氣,天下無雙」的美名,

他們才是突騎戰術的最早開創者啊,其祖輩曾跟著衛、霍在漠北打得匈奴不敢南顧。

祖輩的驕傲沉浸在血液里,所有對戰爭的迷惑,對未來的疑慮,在騎到馬背上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只剩下打贏這場仗的。

「听說這些並州人在一年前,還多是羊倌、牧童、農夫呢!」

他們說得沒錯,並州兵騎確實頗為稚女敕,從小就接受訓練的隴右騎完全有資格,對成軍不過才一年的並州兵騎嗤之以鼻。

但其成長,卻也是一步步在塞外與匈奴鏖戰磨練出來的,更何況,第五倫更不惜重金,傾力打造這支軍隊。

最重要的是,第五倫給並州兵騎,找到了或許是這世上最優秀的騎兵將領!

「敵與匈奴截然不同!」

因為此番帶著迂回的騎兵不多,耿將軍重新變成了一個旅長,對營校們耳提面命︰「隴右良家子騎雖也能騎射,但更喜歡突觸。」

前年,耿弇雖因奔襲汧邑,錯過了周原之戰,但也听說過那一戰里良家子騎的勇猛,只是這銳利的矛,沒能擊破景丹、萬脩一起構建的盾,魏軍以站對騎,已經頗為嫻熟。

「但今日之戰,沒有盾。」

耿弇跨上了戰馬,他已經很久沒有親自率隊沖陣了,今日被南山上的「萬將軍」激勵,熱血再度沸騰起來。

「只有矛對矛,刀對刀!」

……

耿弇能遠遠觀察到隴右騎的布陣︰他們用的應該是傳統戰法︰五騎一長,十騎一吏,百騎一率,二百騎一將。

因為是在平地河谷里交戰,屬于「易戰」,所以隴右騎每五騎為一列,前後相去二十步,左右四步,隊間相隔五十步,結成了較為松散的騎陣。而兩翼稍稍張開,呈鶴翼狀,以便利用兵力優勢將敵騎包抄。

和隴右騎不同,並州兵騎結的,居然是在狹隘處才用的「險戰」之法。各列間前後相去十步,左右二步,隊間二十五步,縱橫相去百步,隊形上比隴騎要密集。

而所用的兵器也前後有所差異︰前排一百騎,穿著專門用馱馬馱著運輸的鱗甲,持長達丈余的長馬槊,由騎術最精湛的武騎士充當。

第二排之後則只著皮甲,畢竟家伙太重可沒法轉戰千里,持的是矛戟。

第三排較為特殊,持的是改造後變短了許多,可以單手所持的鐵殳——這玩意是鈍器,又沉又重,打匈奴時根本派不上用場,是耿將軍專門針對隴右良家子騎才推廣的武器,因為良家子騎多有家族莊園支撐,披甲率很高。

第四、五排才是標配的環首刀,在陽光下銀光閃耀,前三排也裝備了環刀,以便在長兵折斷後不至于無刃可用。

雙方都是匆匆列陣,差不多意思便動了起來,敵人可沒給他們時間好整以暇,隨著一聲聲號角吹響,雙方在河谷中越靠越近。

隴右軍兩翼,或有些零星的羌胡騎,都是隗囂募來的,他們保持游騎的姿態不斷試圖靠近襲擾,穿梭在陣前,朝並州兵騎射箭,希望能引誘敵軍離陣或動搖,一旦並州兵騎的騎將們忍耐不住輕易亂動,後方控制速度緩緩而行的隴右良家子騎,會毫不猶豫對準薄弱處沖進去!

若是一年前並州兵騎初建時,這招或許還有效,可他們在新秦中跟匈奴、胡漢耍了一年後,對這套戰法已頗為熟悉,本陣愧然不動,跟著耿將軍緩緩前進,只有專門的游騎出來射箭反擊,讓羌胡騎不敢太過囂張。

雙方本陣靠得越近,這種如同撓癢癢的襲擾就越發頻繁,到達某個臨界點後卻又戛然而止——兩軍相距不過一里,馬速片刻可到,雙方開始慢慢加速,從踱步到慢跑,夾在中間的游騎若再不走,就要被沖成肉泥了!

這意味著,開胃小點心的時刻結束,正菜開始了!

耿弇位于騎陣中間靠前的位置,他已經過了「跟我沖」的年紀,這種中等規模以上的騎兵交鋒,尤其是敵軍兩倍于己時,戰術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這里方便觀察前排陣列,做出微妙的調整。

就比如現在,他發現己方右翼的幾個騎隊或許是太激動,慢跑的速度稍快,就必須吹號角提醒,若是太過突出,就容易為敵先擊而崩潰——騎兵比起持久的步兵來說,出擊快,潰退更快。

虧得一年來在新秦中的艱苦訓練,整體陣型勉強維持住了,與對面從小就在一起狩獵的良家子騎相比,毫不遜色!

當雙方靠近到半里之際,眼神好的人,甚至能看清楚敵方戰馬頭頂的裝飾,隨著耿弇令人吹響第三聲號角,慢跑變成了快跑,騎隊開始加速。但各自原本的距離能確保他們不相互踫撞,但在接下來兩百余步,百多次呼吸內,依然能保持「險戰」的隊形,才是此戰的關鍵!

耿弇緊張地看著己方陣列,騎士們在努力控制情緒——自己的情緒,馬兒的情緒,不要因畏懼而變慢,也不能因興奮的加快,一個人出錯,就會攪亂一個小隊,這種「害群之馬」,在平日訓練里,都是要重典懲罰的!

好在他們維持住了較為密集的陣列,耿弇知道,這主要是「馬鐙」的功勞,有了它們後,騎馬成了一件更簡單的事,對馬匹的控制也更加細致。

反觀對面號稱「騎術最佳」的隴右良家子騎,雖然同樣陣列嚴整,但選擇了更容易執行的「易戰」松散陣型,間隔更寬。至于充當輔兵的僕從騎就更差了,開始快跑後便稍稍顯出了散亂。

雙方距離更近,甚至能看清對方臉上的神色,耿弇揮下了旗幟,各隊中立刻一聲劇烈的嗩吶——伍皇帝管這種新式樂器叫「沖鋒號」,它確實能在嘈雜的戰場上掩蓋一切聲音!

甚至蓋過了對面的隆隆鼓點!

但嗩吶的尖銳只能維持一瞬間,接下來,戰士們耳畔,只剩下兩軍對沖時,猶如奔雷的馬蹄聲!這時候你哪怕張開嘴怒吼以壯膽氣,也只能听到一陣寂寥。

並州兵騎前排騎隊,原本豎立的長馬槊紛紛放平,緊接著是第二排的矛戟。

只來得及眨眼,或者連眨眼都不及,他們就已經和疾馳而來的敵人撞在了一起!

兩邊騎兵如兩頭龐然巨獸相撞,世界變得一片混亂,這一瞬間也不知有多少馬槊和矛頭刺入男兒胸膛,良家子騎祖傳的鎧甲也擋不住如此疾速的沖刺,槊頭戟尖卡在甲中,鮮血噴涌。亦不知有多少人滾落下馬,被更多馬蹄踏為肉泥,到處是哭爹喊娘,到處是惶恐害怕,後面的人卻依然要繼續相撞!

殺人和被殺只在馬身交錯的一瞬間,甚至都來不及思考武器的角度,個人技巧、騎術都是次要,最關鍵的很可能是運氣和勇氣。

這時候,因有馬鐙之利,才敢于結成「險戰」騎陣的並州兵騎優勢便顯露出來,他們的密集陣列也猶如一根鋒利的矛,將敵陣中央捅開了一個大窟窿!

千騎對兩千騎,陣列其實是很薄的,前排在相互沖擊中錯身而過,等降下馬速後,已經沖到了方才敵人所站的位置。

而後排的騎兵速度沒那麼快,則更多地駐馬交戰在一起,這時候,隴右兵的優勢期便來了,他們畢竟人多,兩翼開始向中央包夾,想要依靠人數,在混戰中取勝。

可並州兵騎準備顯然更充分,鐵鈍器派上了用場,良家子騎甲冑雖厚實,普通的環刀不借助馬速,不一定能破甲,但鐵殳可不管這些,猛地砸下去,甲沒事,底下的骨肉就不一定了!隨著鐵冑一點點變形,不少良家子騎也昏死跌落下馬。

更多的,則是環刀對環刀的白刃交戰,擁有馬鐙和高鞍的並州兵騎依然佔盡優勢,而對面注意力不僅要在手上,還得時刻加緊馬月復,這畜生一點亂動就會讓你失去平衡。

就在雙方陷入混戰,眼看就要僵持下去的時候,方才沖陣與敵騎交換陣地的隴右騎回過頭來,尋找讓己方損失慘重的敵人,這時候才發現,並州兵騎前兩排,所剩的那一百余騎,在沖過鶴翼陣後,竟沒有按照規矩,調頭再戰,而是徑直向前邁進!

是膽怯,是逃跑麼?

不!

隴右騎們驚恐地注意到了這點,隨著那一小撮騎陣中,重新猛地豎起耿弇的大旗,白馬將軍身著魚鱗襦甲,跟著部隊一起沖過了敵陣。這一百余騎在他帶領下,置身後強敵于不顧,竟朝遠方數里外,預備隊盡出後,孤零零只剩數百人保護的隗囂本陣挺進!

「不好!」

一時間,戰場上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這支瘋狂的騎隊身上,隗囂發現這點後駭然不已,隴右騎被並州騎纏住月兌身不得,忠誠堪憂的羌胡騎面面相覷,還在猶豫是否要去追。

而在南山上指揮士卒,已經將隴兵攆過溪水的吳漢,則眼睜睜看著小耿的旗幟在隴右的黃土地上逆風而行!

「好家伙,我當哪來的援軍,原來是你!」

吳漢愕然,接下來的第一反應卻是︰這小耿將軍,搶功搶到這來了!

他頓時勃然大怒︰「隗囂人頭是我的。」

吳漢一腳踏入已被隴、魏兵卒尸體堆滿,幾已斷流的溪水中,再砍死一個隴兵,怒喝道︰「敵已喪膽,諸君隨我再沖一遭,直擊隗囂旗下!」

「隴右良家?並州兵騎?呸!」

「雖然老吳現在無馬,可天下第一突騎,仍是漁陽突騎,是我獨立師!」

……

PS︰還是只有一章,明天結束會議回家,就恢復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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