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狡兔三窟

作者︰迪巴拉爵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相州。

楊德利在田間干活。

「張使君可曾橫征暴斂?」

一家子三個男人都在田里,聞言老大搖頭,「張使君從不曾橫征暴斂,對咱百姓好得很。」

老二杵著鋤頭看看日頭,「楊御史來這里可是要查張使君?」

呵呵!

楊德利笑了笑。

一家三兄弟都橫眉冷眼,老大把鋤頭搶過來,不滿的道︰「張使君這般好的官,你們也要陷害他?你去問問相州的百姓,有誰反對張使君?你等這是無事找事。」

楊德利灰溜溜的上了田坎,看著這沃野一片,不禁心曠神怡。

「歸根結底還是田地好啊!」

楊德利對土地是真的有感情,見到一個小吏搓手,就皺眉道︰「搓什麼?難道臭?」

小吏尷尬的道︰「楊御史,這土不干淨呢!」

楊德利大怒,「這天下最干淨的便是土,土生萬物以養人,你說土不干淨,那土里長出來的糧食果子如何干淨?」

他呵斥了小吏一通,有快馬來了,是隨行的官員王煥。

王煥的臉被曬的發紅,下馬後急匆匆的過來,「楊御史,張使君已經知道了你彈劾他的消息,正在趕來。」

這里是相州州治安陽縣的城外。

楊德利楞了一下,旋即板著臉,「知道了又如何?他那獨子張向寶在安陽縣中飛揚跋扈,花錢如流水,哪來的錢?」

王煥揉揉被曬得冒汗的大鼻頭,苦笑,「可咱們沒證據。另外張使君已經把張向寶弄在了府中不給出門……」

「查!」

楊德利怡然不懼。

「張使君來了。」

馬蹄聲陣陣,一群官吏簇擁著張洪德來了。

張洪德眼神銳利,四十許人,下馬的動作矯健的不像話。

「听聞楊御史彈劾老夫貪腐?」

楊德利點頭︰「你那兒子飛揚跋扈,花錢如流水,我來問你,哪來的錢?」

「哈哈哈哈!」

張洪德大笑了起來,「老夫還以為何事,竟然這樣……老夫宦海沉浮多年,家中可不差錢。楊御史你這是無事生非……」

唰!

他的眼神多了凌厲,「老夫在相州為官,與百姓修生養息,于是相州大治。陛下欣賞老夫,于是你等便想把老夫拉下來,無恥!楊德利,老夫告訴你,三日,三日之內老夫要讓你滾出相州!」

他上馬而去。

途中還回頭看了一眼,眼神輕蔑。

草泥馬!

你可以駁斥我,可以呵斥我,但你特娘的不能蔑視我!

楊德利原先在華州和表弟相依為命時,飽受村里人的蔑視和嫌棄。進了長安後,他發誓要活出一個人樣來。

做官了,按理該牛逼了吧?

可特娘的還有上官!

還有對手!

楊德利沖著張洪德罵道︰「賤狗奴!」

張洪德的身體踉蹌了一下,差點沒跌落馬下。

一串鄉村俚語的喝罵從楊德利的口中噴吐而出。

口吐芬芳後,他回身發現手下的幾個官吏都有些驚訝。

「沒見過罵人?」

楊德利上馬,「走,進城。」

安陽縣縣城里,楊德利等人很悲劇的被安排在了一個破舊的宅子里。

恰逢下雨,楊德利躺在床上,嗅著潮濕的氣息,听著滴答滴答的漏雨聲。

雨越下愈大了,水滴的讓人心煩意亂。

「竟然……哎呀!」

雨水滴到了床上,楊德利趕緊爬起來,站在床上查看漏點。

這一夜他就顧著折騰,再也沒睡過。

天亮,幾個官吏都是黑眼圈。

他們來尋楊德利,卻沒見到人。

「楊御史?」

「楊御史!」

「別吵!」

楊德利正在屋頂上。

他拿著一塊瓦片仔細看著。

瓦片上有嶄新的斷痕,楊德利探頭往下看了一眼,正是自己的床上。

他慢慢的滑下去……

呯!

雨後的瓦面太滑,楊德利一家伙就摔了下去,幸而幾個官吏七手八腳的接住了他。

「楊御史,可補好了?」

楊德利搖頭,「此事有鬼。」

什麼鬼?

眾人不解。

楊德利看著屋頂,突然覺得躊躇滿志。

「張洪德把張向寶關在家中,這便是欲蓋彌彰。接著把咱們弄在這等地方住著,這是泄憤。外面說咱們是來找茬的,所以……」

呯!

一塊破瓦片飛了進來。

「賤狗奴,竟敢陷害張使君,不得好死!」

接著是幾頭菜,還有石頭。

楊德利冒著被擊中的危險沖了過去,把幾頭菜給抱起來,看了一眼,歡喜的道︰「夠咱們吃幾頓了。」

呯!

他挨了一石頭,搖搖晃晃的,卻堅持不肯放下懷中的蔬菜……

呯!

「楊御史?楊御史……」

楊御史被自發組織起來的百姓給打暈了。

醒來後,他第一件事就問,「那些菜沒丟吧?」

王煥想哭,「沒丟,都在呢。」

這位堪稱是摳門的沒邊的御史此刻正在琢磨事。

「百姓都說他好……可我卻覺著不對勁。」

楊德利剛才做了夢,夢到那兩戶人家在哭訴。

「他們說被逼到破家……張洪德乃是酷吏……貪官……」

「富戶破家。」

楊德利猛地坐起來,目光炯炯的道︰「那是富戶……查富戶!」

他腦袋上頂著一個包出了安陽縣,可沒走多遠,後面就發現了盯梢的。

「哈哈哈哈!」

楊德利大喜。

王煥問道︰「楊御史這是何故?」

他這陣子被這位摳門御史給禍害的不輕。

楊德利得意的道︰「小時候阿耶說,若是上沒屎,那你慌什麼?張洪德這便是狗急跳牆,看來咱們尋到了他的要害。」

隨即眾人尋機喬裝,消失在相州各處。

楊德利到了一個村子,此刻他風塵僕僕的,就算是來個熟人一時間也認不出來。

「老人家。」

他尋了一戶人家,家中就一個老人在門外打盹。

「啥?」

老人抬頭,目光茫然。

「老人家,可能給碗水喝嗎?」

老人哦了一聲,起身,腳步蹣跚的往里去。

這樣的老人整日幾乎都不動,就是曬太陽,吃飯睡覺……等死。

楊德利從小見過許多這樣的人,不動只是因為消耗小,節約糧食。

關鍵是還能節省鞋子。

老人弄了一碗水來,楊德利接過一飲而盡。

然後他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愜意的嘆道︰「老人家,村里的日子如何?」

老人大概是沒人陪著聊天,所以興致不錯。他模模胡須,哎的一聲,「這村里的日子啊!自從來了張使君,這日子可就好了不少,村里的孤老也能發些錢糧,這在以往哪能呢!」

這特娘的不對啊!

楊德利閉上眼楮,淡淡的道︰「那錢糧……沒那麼多吧?」

「不少 !」

老人扳著手指頭數,最後把張洪德定位為能進名宦錄的好官。

「可錢糧哪來的?」

富戶不法,被抓了好些。

楊德利的神經被觸動了。

「富戶不法?」

「對。」

旋即楊德利就去走訪了那些富戶,可一提到張洪德,都擺手不敢說。

最後把楊德利逼急了,從包袱里拿出官服,「耶耶是御史,下來巡查相州的。」

「御史?」

眾人看看官服,再看看嘴唇干裂,肌膚黝黑的楊德利。

「御史不能這樣吧?看著就是個莊稼漢。」

楊德利拿出了魚符。

「這是啥尼?」

「看著像是牌子。」

「這是魚符!」

楊德利解釋了一番。

「楊御史……」

噗通,一家老小都跪了。

「求楊御史為我等做主啊!」

……

城中,張洪德得知楊德利等人消失了也不在意。

「老夫進京時,陛下與老夫說了三個時辰,後來更是頗為期許,今年怕是不行,明年老夫定然進長安!」

張洪德躊躇滿志。

張向寶卻偷偷模模的從後面逃了出去。

他一路去了市場里,輕車熟路的尋到了青樓。

旋即就是花花世界。

此刻,楊德利正在步行。

他的馬受傷了,在荒郊野嶺的地方,被一條蛇咬傷了。

幸而楊德利眼疾手快,下馬一刀剁了這條蛇,隨後把被咬到的皮肉給削了。

蛇肉不能久放,他生火烤了一下,隨即就當做是干糧,吃了兩頓。

可烤的蛇肉一言難盡啊!

楊德利牽著馬,越來越吃力。

呯!

馬兒搖搖晃晃的,最終撲倒。

中毒了。

楊德利只能背著包袱,背著馬鞍這些東西往安陽縣去。

他在艱難跋涉的時候,數騎進了安陽縣。

「見過張使君。」

秦湖相貌堂堂,一臉正氣。

「這是……」

張洪德不解。

「下官領命從長安出發來接替楊德利。」

張洪德的眼中迸發出了異彩,笑道︰「這也不是大事,只是楊德利在相州襲擾,讓老夫也頗為頭疼。如今你來了,可見陛下的看重,老夫……感激不盡。」

作為要升官的人,必須要表現的積極一些。

秦湖問道︰「楊德利何在?」

「不知所蹤。」

張洪德也覺得頗為好笑。

「是嗎?」

秦湖冷冷的道︰「丟了我監察御史的臉!且等他回來我再呵斥。」

官道上,楊德利扛著馬鞍艱難而行。

夜里,他就靠著馬鞍打盹。

白天,他就尋了人家討飯……最後給幾文錢。

「錢不多了。」

楊德利嘟囔著。

當看到了安陽縣縣城時,楊德利不禁熱淚盈眶。

「耶耶又回來了!」

進了縣城,他徑直去了州廨。

「找誰?」

州廨守門的小吏喝問道!

楊德利腳都要斷了,把馬鞍放下來,一坐上去,「尋張洪德!」

小吏上下打量,「你是……」

楊德利此刻塵滿面,嘴唇干裂,眼中全是血絲,就算是同僚來了也認不出來。

「我……楊德利。」

「楊德利?」

小吏狐疑的道︰「你……」

「哎……」

楊德利突然捂著肚子,「趕緊讓我進去,要拉了。」

你竟然想用這等手段來糊弄我?

「滾!」

小吏一聲斷喝,楊德利低頭就沖。

「來人吶!」

楊德利一進去就尋茅房,小吏追在後面呼喊。

眾人蜂擁而至。

只見一個灰撲撲的男子沖進了茅房。

「拿人!」

 里啪啦!

茅房里一陣轟炸,眾人捂著鼻子……

「這也太臭了吧?」

「不只是臭,惡臭撲鼻啊!這人是吃了什麼東西?」

「怕是吃了不干淨的東西。」

「對了,他說自己是楊御史。」

眾人一怔,旋即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秦湖來了。

他皺眉退後幾步,「等他出來。」

楊德利在里面一陣酣暢淋灕的狂拉,這才舒坦的提著褲頭起身。

這定然是昨日在路邊買的飯菜餿了,可他卻舍不得扔。

咦!

不對,會不會是因為蛇肉沒烤熟?

楊德利一番糾結,外面有人喊道︰「出來!」

楊德利緩緩走出去,見到了秦湖,歡喜的道︰「老秦!」

秦湖仔細看看,楊德利把亂發一扒拉,露出了整張臉。

「是楊德利!」

秦湖皺眉,「你在此處肆意妄為,陛下令我來接替你。你且回長安等候處置。」

「啥?」

楊德利炸了。

張洪德來了,冷冷的道︰「老夫就不送了。」

楊德利突然哈哈一笑,「張洪德,你好大的膽子!」

草擬妹!

張洪德眼中多了厲色,「還請秦御史出手。」

按照他的秉性,就該把楊德利趕盡殺絕,但現在不行。

且等以後,等他進了長安後,自然有的是機會出手。

秦湖頷首,然後冷冷的道︰「楊御史,請回吧。」

兩個小吏出來了,他們將會一路把楊德利押送回去。

皇帝看好的人你也敢弄,作死!

楊德利神色輕松的道︰「我已尋到了張洪德貪腐的證據。」

「是何證據?」

楊德利看看外面,「咦,我的馬鞍呢?」

他不是蠢貨,再吝嗇也知曉要丟棄馬鞍,輕裝上陣趕路的道理。

可馬鞍里他藏有張洪德貪腐的證據……

眾人看著張洪德。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張洪德看了一個小吏一眼,小吏微微頷首,他這才說道︰「那馬鞍就在後面。」

楊德利轉身就跑。

正堂的後面,兩個小吏正在閑話。

楊德利的心猛地一沉,蹲下來查找。

那封信不見了。

他藏在馬鞍夾層里的書信,竟然被搜走了。

「我的信呢?」

小吏搖頭,「什麼書信!」

娘的!

楊德利怒了,「誰干的?」

張洪德淡淡的道︰「你何必裝瘋賣傻,在老夫的眼中這些都是小伎倆,來人,請楊御史出去。」

兩個小吏進來,秦湖搖搖頭。

「莫要傷了面皮!」

楊德利又模……

他模的是馬鞍下面,把皮革和布襯拉開,里面就是木架子。

楊德利看了一眼,然後弄了小刀子出來……

「你要作甚?」

張洪德一個蹦跳。

楊德利用小刀子在木架子上挑。

一邊挑撥一邊喃喃的道︰「當年我就告訴過平安,做事要穩妥……」

一塊小木片被挑了下來,看著竟然是塞子。

「狡兔三窟,我不懂這個。我就放一封信在隱秘處,一打開馬鞍就能看到,如此你等定然心滿意足,覺著這便是我尋到的證據,可那封信誰看過了?」

那兩個小吏面色微變。

張洪德嘴角掛著冷笑。

楊德利從里面弄出了一張紙,攤開一看,樂了︰「果然還在!」

張洪德的冷笑有些僵。

楊德利又繼續挑下來一塊木塞子。

「里面放了書信進去,外面封上打蠟,再細細的磨,誰能看出來。」

他竟然又模出了了一張紙。

狡兔三窟妥妥的!

可沒完!

還有第四處。

「我心想放了這些在身上,弄不好被截殺了怎麼辦?所以就弄在了馬鞍里,平安知曉我的習慣,若是我死了,他定然會勃然大怒……隨後就能查到這些。」

楊德利把三張紙打開疊起來,抬頭看著張洪德,冷冷的道︰「張使君,可想過今日?」

張洪都還未說話,楊德利就揚著這三張紙說道︰「這些都是那些富戶的證詞,從你到了相州半年後,除去那些豪族之外,富戶們被你逼的走投無路,民不聊生!」

張洪德冷冷的道︰「一派胡言,來人,把楊德利拉出去……送回長安。」

他已經想好了,晚些就寫幾封書信給長安的老友,請他們從中斡旋一二……

幾個小吏沖過來。

砰砰砰砰砰砰!

秦湖看的目瞪口呆。

楊德利一人打的這些小吏抱頭鼠竄,更有人被打暈了過去,嗝兒一聲倒在了秦湖的腳邊。

「耶耶不發威,你真當耶耶是病貓?」

張洪德往後退去,一邊退一邊喊,「來人吶!來人吶!」

「楊御史!」

來的卻是王煥,同樣的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楊御史,這張使君果然不出你的所料,竟然盤剝富戶……」

楊德利冷笑,「張洪德,你盤剝富戶,那些錢糧哪去了?」

張洪德面色一變,「什麼錢糧?那些富戶不法,被老夫罰了錢糧,那些錢糧都分發給了百姓。老夫知曉這等事不合法,可……」

他哽咽道︰「百姓苦啊!老夫不忍目睹,就算是被責罰也得讓他們的日子過好一些……」

秦湖想到了自己打听到了消息,不禁疑竇頓生。

「張使君分發了那些錢糧,可有賬冊?」

張洪德苦笑道︰「老夫擔心事後被追查,所以並未記錄下來,如今卻是自作孽。」

秦湖安慰道︰「張使君無需擔憂,回頭下官為你辯駁。」

楊德利盯著張洪德,厲喝道︰「可我卻拿到了賬本!」

那些富戶不是省油的燈,被張洪德盤剝後,就把那些錢糧記錄下來。還有人竟然跟著,一路見那些官吏發放錢糧……

「每一次發放錢糧,都是發六成,剩下的四成全數帶回了州廨,張洪德,那四成錢糧去了何處?」

張洪德面色大變。

他低估了那些富戶。

能發家致富的豈是簡單,不只是跟蹤,那些富戶暗中串聯,這次楊德利來相州就是因為他們的鼓噪。

楊德利吩咐道︰「令人快馬去城外要了那些賬冊來,今日……我要釘死張洪德!」

秦湖面色一變,拱手道︰「若無楊御史,我險些犯下大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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