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光德坊的雍州州廨炸了。
「盧國公家的人來了。」
「鄂國公家的也來了。」
「……」
常濤一臉惶然,「這是為何?趕緊,趕緊去問問。」
「耶耶要移民,一家都去,怎地,不行?」
「趕緊!」
亂了!
小吏們發誓從未見過權貴子弟這般積極移民過,關鍵那是安西啊!
對于有百姓而言,安西此刻堪稱是一塊危機四伏的處女地,誰特娘的沒事去安西干啥?
可權貴子弟來了。
看著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叫囂著要移民。
幾個權貴子弟蹲在一起嘀咕。
「阿翁說必須去,不去就打斷腿。」
「那就打斷腿唄!」
「我也這般想的,可阿翁說連家伙事都斷了,不來不行啊!」
「我是庶出,阿耶先前給了二十萬錢,讓我去安西自立門戶。還說出了家門就少來往,以後來長安就當是做客……」
「我也一樣。」
「我只是嘀咕了幾句就被一頓毒打。」
「成分枝了。」
「是啊!」
「成分枝了。」
……
賈平安起來時頭痛欲裂,誰說的糧食酒喝了不頭痛?
昨夜尉遲恭突然就爆發了,拎著酒壺挨個灌,李勣都無法逃月兌。
不,尉遲恭昨夜是盯著李勣灌,大有想看看李勣喝多了之後的本來面目的意思。可李勣到醉了的那一刻依舊如故。
賈平安被灌了好幾輪,最後還保留著神智,回到家狂吐一場,然後睡到了現在。
「喝多了。」
他連申吟都是這般的無力。
「夫君,起床了!」
衛無雙開門進來。
「不想起。」
衛無雙把手巾覆蓋在他的臉上,然後擦啊擦。
「禿嚕破皮了。」
這個婆娘想搓死我嗎?賈平安無力反抗。
衛無雙出去了。
賈平安看著屋頂發呆。
昨晚上喝多了,梁建方說皇帝厲害。
是啊!
李治真的厲害。
從登基時的小透明,一步步的把權力奪了回來。現在朝中皇帝的力量空前強大,能和長孫無忌等人扳手腕了。
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而阿姐在這個過程中變成了李治的政治助手,並積極投身其中,比如說拉攏李義府等人,安排他們去做些李治不好做的事兒,混的堪稱是風生水起。
看看王皇後,她的一生順風順水︰太子妃,皇後,除去沒孩子之外,她什麼都有。
但她卻走錯了路。
長孫皇後能贏得先帝的尊重,靠的不只是皇後之位,而是能力。她能從另一個角度去輔佐先帝,這便是她存在的價值。
王皇後的存在毫無價值,加上背景,以及長孫無忌等人的支持……此刻這些看來都是毒藥,可王皇後當初卻奉為珍寶。
普通人家的女人只需相夫教子就好,但皇後不同,沒有價值的皇後就是花瓶。
——帝王不需要花瓶!
所以王皇後倒台了。
武媚很聰明。
先帝時她不起眼,及至進了感業寺之後,不知道是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從此就換了個人。
她知曉自己並無背景,那麼唯一能立足的地方就是生孩子和幫助皇帝。
現在她有了兩個兒子,這是地基。
而後她積極的為皇帝出謀劃策,成為了他的幕僚。
看看,不只是李義府,連老許最近都在積極向武媚靠攏。
這一切都是在李治的默許,甚至是指使之下。
帝王從來都有多個面具,武媚只是他的另一面而已。
這樣活著不累嗎?
門開了,一個腦袋探進來,迫不及待的伸手。
「阿耶!阿耶!」
小棉襖來了。
蘇荷抱著兜兜進來,皺眉,「有酒味。」
「胡說。」
賈平安躺在床上伸手。
蘇荷把兜兜放下來。一到床上兜兜就歡喜了,爬啊爬,就像是爬山般的爬到了賈平安的胸口,然後揪住賈平安的臉頰,奮力搖晃著,「阿耶!阿耶!」
賈平安齜牙咧嘴的,「救命啊!」
于是兜兜就咯咯咯的笑。
和閨女玩耍了一會兒,賈平安起床了。
洗漱,吃早飯。
然後慢悠悠的去上衙。
路上,金吾衛的軍士精神抖擻的在巡查,映襯著賈平安格外的懶惰。
到了百騎,明靜和程達已經準備就緒了,外面一群兄弟在等候……
大佬,我們都在等你,你卻遲到了。
明靜殺氣騰騰的道︰「此事我覺著要遷徙那些田地少的農戶……大唐許多地方的田地都分完了,有人成年後分田地,竟然分到了十余里外的地方,這般荒謬,為何不移民?」
大唐實行的是均田制,只要你出生,就必然會有你的那份田地。
這樣的制度讓百姓無憂無慮,壓根不考慮子孫的事兒。
但很快,人口一膨脹,田地就不夠分了。
明靜和程達研究了許久,覺得要優先勸導這部分百姓移民。
此次我明靜定然要好好的露個臉。
她昂首挺凶。
賈平安打個哈欠,「都散了吧。」
他進了值房,身後一臉懵逼的明靜看著程達,「這是什麼意思?」
程達搖頭。
這時去禁苑巡查的兄弟回來了。
「武陽侯!」
「何事?」
賈平安依舊是宿醉之後的疲軟。
「武陽侯,城中都傳遍了……好些權貴子弟去了雍州州廨,說是要舉家移民呢!」
明靜一怔,「權貴子弟移民?」
里面傳來了一個哈欠聲,「等著看。」
亂了!
李義府正在議事。
「百騎依舊沒動。」
心月復笑道︰「賈平安這是仗著皇後的關愛在拖延嗎?」
李義府淡淡的道︰「他拖延老夫不管,自然有御史來彈劾。」
外面有人敲門。
「何事?」
李義府笑眯眯的。
進來的小吏說道︰「李侍郎,剛來的消息,好些權貴子弟說是要移民安西。」
李義府呆滯了一下,微笑道︰「都有那些?」
「有鄂國公家的,盧國公家的……」
李義府突然面色白了一下,擺擺手。
小吏出去。
李義府的笑容繃不住了,一拳捶打在案幾上,「老夫……敗了!」
心月復不解,「侍郎何出此言?」
另一個心月復面色難看,「大唐百姓從不乏膽量,不肯去安西……主要是擔心那邊不好。可此刻權貴子弟主動移民安西,那些百姓必然會問安西有何好處……」
「安西乃是貿易之地,更是四戰之地,貿易能掙錢,四戰之地能立功。」
「可這些咱們都勸過了呀!」
「咱們勸沒用,權貴子弟一去……比咱們舌綻蓮花都管用。」
有人一拍腦門,「難怪他一動不動。此事無需去勸說,只要讓那些權貴子弟主動前去,百姓一看就覺著……若是安西不好,權貴怎會安排自家子弟去?」
這便是活廣告,比什麼勸說都管用。
李義府默然。
眾人看著他,漸漸沉默。
李義府帶著大伙兒四處奔忙,結果應者寥寥。
賈平安和百騎動都不動,可百姓卻……
外面有人在嘀咕。
「好些人去了州廨問移民之事呢!」
「是啊!我家中有個親戚剛才也來問我,我哪里知曉,就讓他去州廨問。」
「李侍郎不是辦過此事嗎?他那邊知曉啊!」
「他是知曉……」
聲音听不見了,李義府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了些窗戶,看到幾個官吏在朝著外面走去。
「可他辦砸了……」
「後來還……武陽侯……」
「……」
李義府覺得胸口發悶。
「去問問……」
問什麼?
眾人滿頭霧水。
有人想到了些什麼,低聲道︰「去問問那些權貴子弟為何願意移民安西。」
李義府就站在窗戶邊,看著那人去、回來。
「先前鄂國公等人上了奏疏,說是自家子弟安享富貴多年,衛國戍邊義不容辭……」
李義府深吸一口氣,「此事……罷了,老夫進宮。」
李義府隨即進宮。
消息已經到了李治這里。
「鄂國公的奏疏說家中的子弟坐享富貴多年,忘卻了父祖們當年的艱難,漸漸蛻變成了紈褲子弟。如今大唐開疆拓土,安西急需移民,讓那些被富貴銹蝕了骨頭的子弟去安西闖一闖,為國戍邊……」
王忠良放下奏疏,束手而立。
「鄂國公這話……他是對自家的子弟失望了嗎?」李治笑了笑,「尉遲寶琳守戶而已,再無開拓之能。他此刻讓子弟去安西,一是告訴朕,這是尉遲家的忠心。其二,此刻分了子弟去安西,以後長安的子弟敗家,至少安西還有一支能承襲尉遲家……忠心給了,尉遲家百年大計也有了,兩全其美,讓朕也難免要叫好。」
原來是這樣?
王忠良不禁贊道︰「陛下英明。」
這個蠢貨!
李治看了他一眼,「隨後還有盧國公家的子弟……權貴子弟今日齊聚州廨,為的只是移民……去問問。」
王忠良去了。
晚些回來,興奮的道︰「陛下,好些百姓去問了移民之事,當場就說去安西的多不勝數啊!」
大事定矣!
李治心情大好,「移民安西乃是國之大計,關系到西域的長治久安,更關系到大唐在西域的攻伐。此事一定,朕不勝歡喜!」
「可權貴為何一起行事?」
李治的眼中多了狐疑,帝王的猜忌本能發作。
「陛下,听說昨日武陽侯在長安食堂宴請了諸位老帥。」
李治一怔,旋即明白了。
「朕說他接了此事竟然不動,原來如此!」
以前的他一直仰望著幾位兄長,壓根沒想過什麼太子皇帝。
可隨著太子倒台,李泰倒霉,他反而成了漁翁。
先帝隨即就開始親自培養他,但終究時日太短。
所以許多事兒他得自己琢磨。
「李義府說人手太少,以至無法勸說百姓。可賈平安紋絲不動,百姓卻蜂擁而至……」
李治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讓百姓順應政令,首要是帶頭。權貴子弟帶頭去安西,百姓自然就心安了……百姓無知,要引導……」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更寬闊的世界。
「強令百姓行事固然能行,可卻不如垂範。上行下效……則君民一心!」
「哈哈哈哈!」
為帝之路漫長,無數挑戰就像是攔路虎,你必須要一一越過,擊潰這些挑戰。
而要想擊潰它們,帝王必須要不斷進步。
此刻李治就覺得自己領悟到了一個理念。
「當年先帝在時曾說過君輕如舟,民重如水。民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強令百姓行事便是壓水……時日長了必然沸騰。而垂範卻能讓百姓心悅誠服,君民相安。」
他的眼中多了歡喜之色。
「陛下,中書李侍郎求見。」
李治的思路被打斷了。
李義府進來就請罪,「臣無能。」
李治看著他,「此事你是無能!」
「是。」
此事李義府掌總,結果卻讓人大失所望。
但架不住他會扔鍋啊!
一口鍋就這麼憑空扔在了賈平安的頭上。
隨後他暗自得意,覺得自己算是捅了賈平安一刀。
可沒想到賈平安動都不動,報名移民之人絡繹不絕。
高下立判啊!
李治看著他,眼中多了不滿之色,「朕令你掌總移民之事,你卻只知曉令人去勸說,朕甚至听聞有人在下面威脅百姓移民,可結果如何?」
結果無人問津。
李義府跪下,「臣……無能!」
他脊背汗濕,擔心帝王一怒就把自己趕下去。
此刻他投靠了皇帝和皇後,在朝臣心中的印象大壞,原先的笑里藏刀加上李貓的綽號,此刻又多了一個佞臣的頭餃。
皇帝若是要收拾他,只需一個暗示就是了。隨即朝臣會蜂起彈劾,無需帝王再出手,就能把他打落塵埃。
原來成為帝王的心月復就是這個代價嗎?
李義府低下頭,眼中多了光芒。
老夫要權力!
這條忠犬看樣子有些不服氣……
那麼就該敲打!
李治淡淡的道︰「賈平安只是一頓飯就解決了移民之事,你卻勞師動眾,事有不諧就百般狡辯,這可是為臣之道?」
用一個臣子來敲打另一個臣子,這等手段李治用的很是嫻熟。
李義府低頭,「臣……無能!」
此事他輸的毫無辯駁的余地,只能承認自己無能。
李治擺擺手,隨即去了武媚那里。
「陛下。」
武媚看樣子已經得了消息,「臣妾听聞移民之事妥了?」
李治點頭,「賈平安昨日請了諸位老帥飲酒,隨即各位老帥出了家中子弟移民,帶動了百姓。」
武媚笑道︰「臣妾就知曉平安的本事,定然不會錯。」
李治突然低頭看著她的腳。
「陛下……」
女人的腳屬于隱私啊!
武媚也難免有些羞赧。
「朕還有事。」
等李治走後,武媚見邵鵬欲言又止,就說道︰「有話就說。」
「皇後,此事……陛下看腳,皇後……武陽侯……」
小賈才將挨了你幾腳啊!
上次皇帝攛掇了一下,皇後就把賈平安召進宮來,旋即踹了幾腳,被宮中引為笑談。
皇帝的意思是︰他被你冤枉踹了。
武媚一怔,接著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外面,李弘帶著曹英雄來了,听到笑聲,他松了一口氣,「今日無事,你便回去吧。」
曹英雄應了,隨即告退。
可他想著不大對勁。
今日無事讓我回去。
若是有事……那我必然要跟著進去。可我跟著進去干啥?
出宮,他看到了賈平安和李敬業在說話,就湊過去。
「英雄啊!」
賈平安問道︰「太子最近可還好?」
「好著呢!」
曹英雄忍不住問道︰「兄長,太子侍讀會挨打嗎?」
賈平安哪里知道。
但他想到了那些電視劇里的侍讀……好像都是倒霉蛋啊!
「挨打就挨打吧。」
曹英雄死心了。
賈平安和李敬業繼續說事。
「……我說想移民安西,阿翁勃然大怒,很是抽打了我一頓。」
李敬業很傷心。
賈平安滿頭黑線,「那些人家都是庶出子弟去,你是襲爵的……沒打死你就算是英國公手下留情了。」
「可我就想離家。」李敬業蹲下來,很是惆悵,「我想一人去安西,自己在那廝殺打拼……」
「可你阿翁年紀大了。」
這便是華夏的不同,子孫要顧忌老人。要麼能照顧好老人,要麼就帶著老人一起走。
這樣固然讓兒孫平添了麻煩,但人人都會老。
當你老時,這個習俗能讓你安享晚年。
「阿翁我覺得還能再活五十年。」
李敬業遺憾而去。
而就在此時,唐旭剛好進了長安城。
「耶耶終于回來了。」
隨行的官吏們告別,各自去報到。
唐旭帶了不少東西,就托言有事,先回了一趟家。
家依舊,門扉看著依舊。
他輕輕叩門。
「誰呀?」
熟悉的聲音傳來,唐旭按捺住激動之情,憋著嗓子,「張氏,我看見你夫君了。」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門開……
張氏急切的問道︰「他在哪……」
夫妻相對,張氏滿頭黑線,卻沖淡了久別重逢的激動和生疏感。
「夫君!」
「大郎和二郎呢?」
「在家呢!」
兩個孩子過來,一陣揉搓後,唐旭把東西擱下,「我還得去一趟吏部,晚些回來。」
張氏眯眼看著他,突然說道︰「大郎二郎,去外面玩吧。」
不妙!
唐旭看到了妻子眼中的光芒,不禁有些腿軟。
——每當張氏眯眼看著他時,多半是要榨!
兩個孩子得了出去玩的機會,撒歡了。
等他們一走,張氏近前,「夫君……」
唐旭覺得自己就像是漠南的瓜果……
不,是漠南那些被壓榨之後的瓜皮。
瓜皮唐旭回來了。
程達張羅著接風,一開口就是五香樓。
明靜膈應了。
「為何非得去青樓?」
程達理所當然的道︰「百騎歷來都是去五香樓。」
你去不去,一句話的事兒!
程達很是體貼的道︰「以前邵中官在時也一起去,雖然是那個啥……可好歹也能過過眼癮吧。」
這個是邵鵬以前的自嘲。
可明靜是個女人啊!
賈平安覺得程達作死的能力不亞于李敬業。
「程達!」
程達一個哆嗦。
我……我只喜歡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