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朕送別你了

作者︰迪巴拉爵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傷口處置好了後,賈平安令人把窗戶打開。

「悶著沒病也有病。」

室內空氣不流通,一鼻子的臭味。

「如何?」

程處默在外面探頭,恨不能沖進來看看。

梁建方一腳把他踹出去,隨後提溜著他問道︰「老程的馬槊殺人,你的馬槊是玩耍,你如何能傷了他?」

程知節持馬槊縱橫多年,什麼樣的狠角色沒見過,竟然栽倒在程處默的手中,讓人不敢置信。

程處默抬頭不肯說。

啪!

梁建方一巴掌扇去,程處默低下頭。

「娘的!」梁建方氣得團團轉,「小賈,咱們回去!不管了!」

老流氓怒了。

程處默抬頭,半邊臉都腫了起來,「阿耶覺著這樣的日子不快活,神思恍惚,某那一槊不狠,阿耶卻避不過。」

梁建方呆在那里,眼楮眨巴著,突然跺腳道︰「老畜生,怕這怕那,那你活著作甚?不如早死早投胎!」

眼淚在他的臉上縱橫著,李勣嘆息一聲,「當年在瓦崗時老程多快活,後來……哎!」

程處默低頭哽咽,這個事兒他沒有置喙的余地。

老程先前的娘子是一個縣令的女兒孫氏,孫氏生了程處默和程處亮,隨後在貞觀二年去了。老程就續弦崔氏。

這是後娘,他沒法說。

側面,崔氏站在那里,雙拳緊握。

原來是我嗎?

她想到了程知節對自己的言听計從,想到了他對自己的那種疏遠……

原來你一直不喜歡這樣的日子,覺著憋屈。

但你從不肯說。

崔氏的眼中多了淚水。

下午程知節突然發熱。

郎中面色嚴峻,「這等發熱凶險,若是消不了……家里就準備吧。」

崔氏定定的看著他,「就沒有法子嗎?」

郎中堅定的道︰「某在軍中治過無數人,這等傷口導致發熱的……十存二三便是幸運,看天意吧。」

十個人能活兩三個,這便是傷口導致發熱的死亡率。

崔氏目光堅毅,「夫君定然能活。」

「小賈呢?」梁建方去吃了午飯回來,見狀不禁怒道︰「他哪去了?」

「說是回家拿東西。」程處默兩眼發紅,恨不能一刀把自己剁了。

李勣不能長久出來,尚書省需要他掌舵,所以就回去了,說是下衙後再來。

梁建方直接就告假了,李治派了幾個醫官來,並放話說不管差什麼東西,只管開口。

王忠良來了。

「盧國公……」

哎!

程知節面色發紅,王忠良看了一眼,問問郎中,然後回宮稟告。

李治不禁為之悵然,「程知節武勇過人,當年四處征戰,所向無敵。可後來……」

後來程知節變得越發的沉默寡言了。

「朕可是那等刻薄之君嗎?」李治不禁發問。

王忠良瑟瑟發抖,「不是,陛下心胸寬廣。」

「那為何程知節這般畏縮?」李治覺得自己並未猜忌程知節,他為何這般?

王忠良覺得皇帝怕是魔怔了,「陛下,在先帝時,盧國公就這樣了。」

李治扼腕嘆息,「這等名將,不在沙場征戰,卻要在揣測中消磨,何苦如此!」

「陛下。」外面來人,「蘇定方等人告假。」

「陛下,許敬宗告假。」

程知節病重不起的消息傳了出去,那些老將們出動了,瓦崗的老人們也出動了。

李治擺擺手,隨後去了凌煙閣。

賈平安回家一趟,再回來時,見程家外面停了許多車馬,就問道︰「都是那些人?」

門子神色哀傷,「都是些老將,還有瓦崗的老人。」

這是來見老程最後一面?

賈平安心中一凜,趕緊進去。

「咬金吶!」

才到後院,就听到一個老人在嚎哭。

「當年你縱橫瓦崗,那般大氣,連睡個女人都能和兄弟們分享……」

賈平安滿頭黑線……

「如今你活的這般畏縮,帶累的子孫不敢抬頭,那是什麼富貴?那是禍根!早知如此,你不如辭官歸家逍遙……」

這話說的太透徹了,但很不給皇室面子。

王忠良又來了,大概李治覺得老程熬不過多久,所以讓他來盯著。

這是老將們才有的待遇。

崔氏站在外面,那些老將們看著她,目光不善。

「小賈在哪?」

里面一聲咆哮。

「來了來了。」

賈平安並未有什麼傷感的心態,一溜煙就進來了。

「現在才來,去哪了?」

「叫你不應,這是翅膀硬了?」

「回頭來老夫家中,讓老夫試試你的武藝。」

一群老東西獰笑著,賈平安只覺得脊背發寒,堆笑著過來。

王忠良過來問道︰「你這是要作甚?」

賈平安回身道︰「敬業!」

「來了。」

李敬業來了,一手提著一個酒壇子。

「這是作甚?」

梁建方說道︰「莫不是讓咱們喝酒送老程?」

王忠良怒目而視。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可崔氏無動于衷,程處默等人無動于衷。

對于這些老將來說,生死都是一個尿性,沒什麼可忌諱的。

梁建方看了王忠良一眼,笑道︰「耶耶此生殺人無算,活著就是賺的,若是死了,耶耶去底下尋了舊部,娘的,閻羅王若是叫囂,耶耶連他也殺!」

噗!

王忠良只覺得一股子煞氣撲面而來,想退後,可他代表著皇帝,若是退後半步,回去李治能讓他跪到地老天荒。

就在此刻,賈平安走了過來,擋在他的前面,說道︰「大將軍若是想喝也使得,只是得調一調。」

梁建方擺手,「治好老程再說,否則老夫便喝酒陪他走最後一程。」

崔氏別過頭去,眼中有淚光在閃爍。

賈平安拎了一壇子酒水進去,里面的郎中詫異的道︰「這是何意?」

賈平安打開壇子。

一股子濃郁的烈酒味道就傳了出來。

那郎中吸吸鼻子,「好酒。」

「好酒?」

王忠良進來,幾個老將進來,崔氏想進來都沒地站。

「這是啥意思?讓老程飲酒?」

一個老將嘆道︰「這個法子好,以後老夫快死了,就讓……小賈,回頭送老夫幾十壇這等好酒,等老夫快死了時,就謀個醉死,豈不快哉!」

賈平安苦笑著,不敢和這群老流氓嗶嗶,說道︰「盧國公的傷口導致發熱,此刻要退熱才好,把他剝光。」

擦!

郎中覺得這少年真是個狠人,「剝光了作甚?」

「用酒水抹在大腿根部,腋下等處。」賈平安看著他,「照做就是了。」

郎中嘟囔著,「某喝過不知多少好酒,就沒听過酒水能退熱的。」

眾人都看著賈平安,覺得他這個主意怕是有些問題。

賈平安淡淡的道︰「只因你的酒水太淡,娘們喝的!」

他終究忍不住開了地圖炮。

瞬間屋里的人都變色了。

「什麼好酒這般厲害?老夫來喝一碗。」

一個老將罵罵咧咧的出來,賈平安知曉要讓他們信任,就得弄翻一個才行,就叫人弄了個大碗來。

一大碗酒,老將嗅了一下,「好烈!」

他仰頭就喝。

只是喝了一口他就想噴出來,但輸人不輸陣啊!

他強撐著把一大碗酒喝了,淡淡的道︰「也就這樣。」

眾人笑了笑。

「剝光!」賈平安不再看他。

崔氏在外面說道︰「照著平安說的做。」

她先前已經派人去問了崔義玄和崔建。

崔義玄說︰小賈此人乃是我崔氏的親近人,你信他就是了。

崔建說︰小賈義氣無雙,莫要懷疑。

有醫官說道︰「若是不妥……」

崔氏淡淡的道︰「如今就已經不妥了,那便是命!」

崔氏的女子,果然厲害。

賈平安在心中給崔氏女打了個標簽︰不可聯姻。

衣裳剝光,賈平安倒了一小盆酒出來,用布料蘸了酒去擦拭血管豐富的地方。

時光流逝,賈平安覺得這一波差不多了,就直起腰來,覺得酸痛難忍。

「接著就這麼弄。」他有些累了,回身,就見那個先前喝酒的老將身體搖搖晃晃的,突然轉身說道︰「老夫……老夫……」

呯!

老將撲街。

眾人愕然,有人扶起他,訝然道︰「醉死了。」

醉死指的是醉的人事不省。

「只是一碗酒?」

呵呵!

賈平安笑了笑,「扶著去睡下吧,最少得睡到明日。」

他走了出去,見天色漸漸暗淡,就問道︰「可有飯食?」

「有有有。」

程處默親自交代,帶著人把飯食弄了來。

此刻大伙兒也沒什麼心情,胡亂吃了,就繼續等候消息。

酒水擦拭一直在繼續著,偶爾還得看看傷口。

「並未有膿液。」

賈平安不知這些法子能否救回程知節,听天由命吧。

他進去,再度擦拭。

後世早些年的高熱病人,當燒的厲害時,醫院也會弄了酒精來擦拭退熱。

這事兒他知道,但老程的傷口才是關鍵。

沒有消炎藥,沒有抗菌藥,唯一的法子就是消毒,清理傷口,讓人體的自愈能力發揮作用。

老程,你別死啊!

賈平安記得老程是個長壽的,若是此刻去了,多半是被自己這只蝴蝶給扇沒了。

老天爺不會收拾我吧?

賈平安有些心虛。

他不斷的擦拭著。

汗水模糊了眼楮,他伸手擦拭了一下,就听到了嗯的一聲。

程處默不敢相信的看著睜開眼楮的父親,喊道︰「阿耶!」

外面的老將們齊齊起身,都嘆息一聲,準備進去送老程最後一程。

程知節睜開眼楮,覺得有些恍惚和虛弱。

他看看房間,沒錯,是自己的房間。

娘子呢?

老大怎地看著像是死了爹似的?

這少年是誰?

怎地在擦拭老夫的大腿?

是小賈?

程知節的腦子緩緩清醒,然後贊道︰「好酒!」

賈平安只覺得身體一軟,身後一只大手就扶住了他,梁建方喊道︰「給小賈弄了凳子來。」

賈平安一直在俯身給程知節擦拭,此刻身體僵硬,動都動不了。

他緩緩坐下,脊背處發出 嚓一聲。

「老程,覺著如何?」

梁建方俯身問道。

「有些……累。」程知節微微喘息。

「累就好啊!就怕你不累。」梁建方大喜過望。

回光返照時不會覺得累,而且很是精神。

人體的所有系統精誠團結,迸發出最後的力量,最後歸零。

「那幾個醫官,趕緊進來。」

這時候醫官就比郎中管用。

幾個醫官進來輪番整治,最後一臉震驚。

「竟然活過來了!」

眾人齊齊看著賈平安。

「為何?」

程處默可不管為何,躬身,「多謝小賈。」

這時候話越少,就越鄭重。

那等感謝的話說了一籮筐的,多半是敷衍居多。

「閃開,娘子進來了。」

一群男人的地方,崔氏進來有些不妥當。

但她依舊來了。

「夫君。」

見到程知節醒來,她所有的堅強都消散了,不禁歡喜落淚。

程知節說道︰「老夫死不了,小賈……小賈……」

「啥事?」賈平安起身。

程知節含笑道︰「好。」

只是一個好字,賈平安拱手,「剩下的就是傷口處置,按照某說的,任何接觸傷口的東西,要麼水煮,要麼就用那酒浸泡,時辰不可少。」

醫官們都猶豫了一下,但梁建方喝道︰「可听清了?」

蘇定方想殺人,「救人時你等無用,這等時候還矜持個屁!盧國公若是被害了,你等死不足惜。」

幾個醫官瑟瑟發抖,賈平安順勢告辭。

真的累啊!

崔氏看了他一眼,「大郎送平安出去。」

「是。」程處默帶著賈平安出了後院,也不說謝,等出了側門時,才認真的道︰「等阿耶好了,來家中飲酒。」

賈平安應了,回家後倒頭就睡。

而李治此刻正在凌煙閣,負手看著那些功臣。

凌煙閣里分外三處,按照官職高低排列。

程知節並不在最高的一處,邊上是秦瓊、李勣等人。

這些老將任何一個存在都是定海神針般的作用,可依舊熬不過歲月的煎熬,漸漸凋零。

「阿耶你說過李衛公後,大唐名將唯三人,英國公李勣,宗室李道宗。以及薛萬徹。薛萬徹不可重用,李道宗……唯有李勣能用。而程知節便是其下的名將,雖說蟄伏,可若是去了,這里還有幾人?」

「陛下,梁建方讓賈平安診治盧國公。」

一個內侍站在外面,大氣都不敢出。

這里面的每一幅畫像的背後都是一段金戈鐵馬,都是一段可名列青史的記錄。

李治額頭上的青筋蹦跳了一下,「大將軍這是想讓掃把星去……以為厭勝嗎?」

用掃把星去壓制,這個想法真的很奇葩。

「病急亂投醫罷了。」

李治依舊站在那里,看著那些畫像。

這些畫像有的他還熟悉,有的卻漸漸陌生。

「陛下,歇息了吧?」

外面來了王皇後。

她最近的日子很是得意,所以看著多了不少雍容之色。

「你且去。」李治突然失去了和她敷衍的心情。

王皇後一怔,隨即回去。

「令人打听。」

她走在宮中,身後跟著一長溜人。

晚些有人來了,「皇後,說是盧國公病重,恐不治。」

王皇後嘆道︰「盧國公,大唐之名將。他若是去了,大唐便少了一尊能震懾外敵的大神,難怪陛下心情郁郁。」

她還在唏噓,就听有人在呼喊,「陛下何在?」

「誰在那里呼喊?」王皇後怒道︰「拿了來!」

有人沖過去,見是王忠良,就喊道︰「是王忠良,皇後令你過去。」

王忠良奉命去程家蹲守,被一干老將壓的心中郁郁,此刻被這麼一說,不禁惡向膽邊生,于是揮拳……

呯!

內侍挨了一拳,回去喊道︰「皇後,王忠良不听,打了奴婢!」

「越發的大膽了!」

王皇後沉聲道︰「去看看。」

有人跟著過去,一路到了凌煙閣。

「陛下!」

李治正在回想往事,被吵了一下,皺眉道︰「去看看。」

一個內侍出去,回身道︰「陛下,王忠良來了。」

李治深吸一口,目光在程知節的畫像上停留了一瞬。

朕送別你了。

「陛下。」

王忠良沖進來,一臉狂喜的道︰「盧國公活過來了。」

李治先是一怔,接著握緊雙拳,追問道︰「說清楚。」

王忠良說道︰「醫官和郎中束手無策,賈平安帶著酒水來,用酒水清洗了傷口,盧國公發熱,賈平安用酒水抹身,竟然就醒來了,先前還喝了粥,醫官看了,說是最危急的時候過了,後續要多養養。」

先帝保佑!

李治默念了一句。

他登基未久,不管是內外都面臨著挑戰。而能給他安全感,能為他站台的唯有武將。

這些老將威望高,存在一個就是對他的一份助力。

他想了想,「準備一下,朕去看看。」

「陛下。」王忠良覺得這有些恩寵過了。

李治卻不理,晚些便衣,在百騎的保護下去了程家。

程家人見到李治時顯然是被驚住了,李治笑著撫慰了幾句,去看了沉睡的程知節。

「只管治,差什麼說話。」李治很爽快,隨後就準備回去。

皇帝來探望,這便是極大的恩寵,崔氏知曉這個信號的意義。

她坐在床邊,低聲道︰「你啊你,你想折騰,不甘心蟄伏……以往我不答應,可你卻不快活。此後……我便不管你了,若是死,便是一起死,若是活,便是一起白頭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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