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的值房自然是低調奢華,用料都是上等貨。
所以當看到李勣的值房轟然倒塌後,所有人都驚呆了。
李勣也是如此,他想的卻不同。
若是老夫沒去賈家,此刻將會被掩埋在下面。
李勣一個激靈,什麼名將風采都忘記了,只有一個念頭。
——掃把星……那是老夫的福星!
剛開始認識賈平安時,他擔心李敬業會被帶累。可漸漸的,他發現李敬業在不斷長進。
這讓他開始懷疑掃把星這個說法的正確性。
到了後面,他確信壓根就沒掃把星這回事。
可此刻他卻脊背發寒。
老夫何等的幸運,這才避過了此劫。而起因就是小賈。
絕對有掃把星!
李勣很肯定的想著。
只是這個掃把星會克人,也會護佑人。
他看看周圍,官吏們都面色蒼白,後怕不已。
若是李勣被埋在里面,大伙兒都等著吃瓜落吧。
「這等運氣……」有小吏低聲道︰「難怪英國公幾番浮沉,可依舊能執掌尚書省。」
李勣深吸一口氣,說道︰「叫人來收拾了。」
晚些各處聞訊而來。
然後……
「是英國公的值房塌了。」
瞬間長孫無忌就覺得渾身蘇泰。
這便是天意啊!
去掉了這個對手,在朝中他的局面又會好許多,等褚遂良回來後,他再整合一番,長孫家族將會成為小圈子里的頂尖存在。
「英國公才將走到值房門口,就塌了。」
長孫無忌一怔,旋即想到了李勣上午告假,說是去哪……
去賈平安家。
長孫無忌渾身顫栗。
「掃把星!」
他有些驚惶的道︰「是掃把星!是他!是他!」
不只是他有這等反應。
李治听聞消息後,覺得渾身冰涼。
「這是掃把星護佑了他!」
這一刻李治不禁對這個掃把星的屬性生出了好感。
若是李勣被埋在里面,他的日子會更難過。
但掃把星竟然能護佑李勣,說明什麼?
說明他不只是能克人。
蕭淑妃得了消息後,一迭聲的道︰「去稟告陛下,就說我又看到了邪祟,請了掃把星進宮來。」
連王皇後都心動了。
可賈平安沒空。
他正在給宋不出等人說著怎麼喂養豕。
主要經驗來自于道德坊一家養豕戶,賈平安補充了一些。
「要注意弄干淨些,隔一陣子就沖洗圈,洗干淨後,就著殘留的水撒石灰。門口弄個草包,里面混些石灰,進出多踩幾下。」
剩下的就是喂養,沒辦法,依舊得靠傳統的法子。
「賈參軍竟然懂這些?」養豕戶驚訝的道︰「貴人都不肯多看一眼呢!」
趙岩也在,被賈平安趕進去查看小豬的情況,聞言說道︰「先生的學問浩瀚,養豕不算什麼。」
這馬屁拍的賈平安渾身蘇泰。
「參軍!」
包東飛也似的來了,一臉潮紅,就像是剛偷情被追殺的模樣。
「啥事?」賈平安出了豬圈,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覺得倍爽。
包東下馬,喘息道︰「先前英國公的值房……塌了!」
臥槽!
老李,你死得好慘啊!
賈平安眼楮紅了。
包東接著說道︰「就在英國公準備進去的時候塌的。」
賈平安怒了,「帶包東去鏟屎!」
包東愕然,「什麼屎?」
趙岩同情的看著他,「是豕屎。」
「參軍饒命!」
「不鏟……」賈平安淡淡的道︰「百騎掉了一份重要的東西在茅廁里,你去打撈一番。找到了重賞,找不到……嚴懲!」
包東跪了,「某這便去。」
但在進豬圈前,包東一臉崇拜的看著賈平安,「參軍,都說這是掃把星護佑了英國公。某能每日跟著參軍,那便是天大的福分吶!」
賈平安︰「……」
這事兒不對啊!
是他請李勣來幫忙,所以李勣間接避過了一劫。
但……這不科學啊!
包東在里面喊道︰「說是有好些螞蟻。」
是白蟻?
這就能解釋了。
賈平安可不想當神棍。
所以他老懷大慰,準備晚上喝點小酒慶祝一下。
包東又說道︰「有高人說了,那些螞蟻和英國公是夙怨,英國公征伐數十年,殺人無算,這便是報應。可那些夙怨遇到參軍便沒了……參軍威武啊!」
我威個屁!
賈平安發現周圍的人都面露異彩,大多是崇拜。
這個要不得啊!
姜融也來了,滿面紅光的道︰「賈參軍果然是慈善人!」
說著他奮力吸了一口氣。
「賈參軍,來家里吃飯吧。」
「來我家,我家弄羊肉。」
「小賈!」連趙賢惠都冒泡了,招手道︰「楊德利的事,咱們兩家商議商議。」
這日子沒法過了。
賈平安遁逃,剛出道德坊,就被李敬業堵住了。
李敬業跪下,正色道︰‘多謝兄長護住了阿翁。’
臥槽!
賈平安想死!
隨後他干脆去了太史局。
老李很清淡。
「老夫也在懷疑你是掃把星。」李淳風一番話逼走了賈平安。
站在街道上,賈平安覺得天下之大,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安身之地。
掃把星變成了福星,回頭找誰訴苦去?
「賈平安!」
兩個內侍來了,「陛下召見。」
賈平安一路進宮,等見到李治時,他的身邊有幾個道人和和尚,玄奘也在。
這是要干啥?
賈平安強笑著。
李治也不說話,晚些才吩咐道︰「帶他去蕭淑妃那里。」
擦!
死了!
賈平安苦著臉被帶了去。
李治回身問道︰「諸位看了此人,覺著如何?」
一個道人撫須說道︰「陛下,貧道覺著這個少年有煞氣。」
另一個道人說道︰「還有傲氣。」
朕是問你等賈平安的屬性,扯這些干啥?
李治面黑了,「這個少年可能危害人?」
呃!
這話沒法說。
這等事兒史書上記載的太多了,一旦說錯,那便是萬劫不復。
眾人都看向了玄奘。
這位才是真正的高人。
李治笑著問道︰「法師以為如何?」
玄奘低眉順眼的道︰「陛下,這少年看著面白,眉間平和,可見是生具佛性……」
李治心中微動,心想要不把賈平安送去出家,為大唐和朕保駕護航豈不更妙?
玄奘繼續說道︰「這少年的眼中卻有些桀驁,可見是有些煞氣在……」
先前說煞氣的那個道人不禁與有榮焉,干咳了一聲。
玄奘知曉皇帝想要什麼,所以避開了那些話題,「這等煞氣要慢慢的磨去,佛前並非好去處,貧僧以為,煞氣當在紅塵間打磨。」
話到這里就夠了。
李治微微一笑,「辛苦了。」
賈平安還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成了僧人,到了蕭淑妃那里,他發現自己的待遇變了。
「上茶!」
「弄了點心來!」
「帕子拿來。」
賈平安懵逼。
這是什麼意思?
蕭淑妃巧笑倩兮,竟然親手把茶杯端給了賈平安。
「听聞你一家子都去了,可憐。」蕭淑妃看著少年,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在外面可是吃虧不少吧?」
賈平安呆呆的。
這娘們是想干啥?
拉攏我?
呵呵!
賈平安心中呵呵,姜紅衣見他發呆,就笑道︰「淑妃可是憐惜你呢!你還不謝了。」
真當哥是傻子呢!
一旦斷定這是拉攏,賈平安就開始裝傻。
一番折騰後,賈平安只是含糊以對。
蕭淑妃故事也不听,皺眉道︰「你且好生想想,莫要後悔。」
這個女人真是瘋了。
這是宮中,你明目張膽的拉攏百騎的二把手,這是想干啥?
沒多久,李治就得了消息。
「不錯。」
賈師傅有這等面對拉攏不為所動的精神,李治算是放心了。
回頭他去了後宮。
先去蕭淑妃那里。
「陛下!」
蕭淑妃歡喜的迎過來,笑的很是嬌媚。
可在帝王的眼中,多美的美人都能尋到,什麼嬌媚,什麼粗壯,那只是調劑。
而在某些文青的帝王眼中,一旦迷戀上了某個女人,那麼她就是自己的一生。
誰好誰不好不說,但真正理智的帝王都知道,自己沒有偏愛誰的資格和可能。
「賈平安今日來了,可找到了邪祟的來處?」李治笑眯眯的,看著就像是一個好脾氣的丈夫。
蕭淑妃楞了一下,然後笑道︰「沒找到呢!陛下,明日再讓他進宮吧。」
李治笑眯眯的道︰「看看吧,他有差事,不能隨時叫進宮中,否則言官會彈劾。」
蕭氏不屑的道︰「拿下就是了。」
這個蠢女人,若非朕在背後給你撐腰,早就被皇後給弄死了。
李治含糊以對,晚些去了皇後那里。
「陛下。」王皇後相對而言穩重了許多,「陛下看著清減了許多,臣妾心中擔憂。這是照顧不周的緣故,臣妾听聞感業寺有武氏甚為忠心勤勉,要不……臣妾把她接進宮來?」
李治神色平靜的道︰「她有何本事?」
王皇後笑道︰「那武媚性子直爽,做事認真,臣妾想啊!這樣的人丟在感業寺里何益?宮中臣妾管著事,分身無暇。其他人或是得意,或是心思不純,讓陛下在宮中無所適從,臣妾想,就該整頓一番。最好的法子便是接了武媚來,讓那些人看看什麼是忠心。」
你的話真多!
還得意洋洋,自信滿滿。
你覺著自己一切盡在掌握。
可朕也如此。
李治微笑道︰「你看吧。」
依舊渣男的回答讓王皇後越發的歡喜了,「那臣妾這邊著手,且等陛下的孝期過了便把她接進來。」
「隨便。」李治覺得自己听到了喪鐘在敲響。
他看了王皇後一眼,眼神憐憫。
朕要那個女人進宮,為的便是收拾你和蕭氏。
而後……該如何就如何。
他微笑而去。
帝王的日子忙碌,忙到了察覺不到歲月的流逝。
「陛下,英國公建言,阿史那賀魯叛逆,大唐該早做戒備。」
「朕知道了。」
關于阿史那賀魯的事兒,最近已經成了朝中最熱門的話題。
好不容易得了個休沐的賈平安也沒逃月兌這個話題。
「兄長,阿史那賀魯何時來襲?」李敬業依舊是痴人,大概是對這個問題太過糾結,一拳就打爛了老賈家的凳子。
正在憧憬著和王大娘未來日子的楊德利一下就愣住了。
這個凳子不便宜啊!
當初買家具時,楊德利說節省要緊,可賈平安卻秉承著後世的風格,在家具上務必要一步到位,寧可貴一些,也要質量好一些。
所以哪怕是凳子,價格在楊德利看來都是割肉的痛。
現在竟然被李敬業打爛了一個……
曹二來了,「郎君,早飯好了。」
楊德利心痛如絞,「某腸胃不好,就不吃了。」
他盤算了一下,少說要十日不吃早飯,才能把那個凳子的坑填滿。
早飯吃的很是酣暢淋灕,特別是李敬業,明明在家吃過了,可依舊吃了一大碗,外加一條羊腿。
「兄長,咱們去看甩舞吧。」
所謂飽暖思……
李敬業現在就這個模樣。
賈平安皺眉,「那些只會讓你空虛。」
李敬業吸吸鼻子,「說是來了個新女妓,比什麼雅香都厲害,今日她要去踏春,有好些紈褲說是要去看看!」
「那和你有啥關系?」經歷過後世那等娛樂至死時代的賈平安,對所謂的明星真心沒有一絲心動。
都是碳水化合物,都要吃喝拉撒,他壓根就不可能去崇拜追星。
李敬業卻興奮的道︰「小弟也不想去的,可那女妓放話,說是長安城中並無讓她心動的男人。她還說什麼……自家詩才無雙。」
「關我屁事!」別說是詩才無雙,就算是人財無雙賈平安也不會心動。除非是李太白來了,他可能會去尋這位半仙喝酒。
「可那女人說兄長你也是無用,那些詩都不在她的眼中。」李敬業哀求道︰「兄長,咱們不能讓一個女人得意吧?」
這話若是真的,賈平安回頭就果奔!
但李敬業這般熱情,他也只能答應了。
二人一路去了曲江池。
曲江池今日全面開放,門口許多小販聞風而動,把攤子都搬了過來。
曲江池原先只是一個低窪地帶,水往低處流,漸漸的積水成為一個湖泊。這里以水勢彎曲而著名,所謂的曲江流飲就來源于此。
一進去,順著岸邊緩行,看著湖水微微蕩漾。
「兄長,那邊有個漢武泉,很大。」李敬業一進來就盯著那些戴著羃?的女子看。
「呀!那里有賣酒水的。」有小販竟然帶著酒水混進來了。
「來一碗!」李敬業掏錢,「兄長可要喝嗎?」
賈平安搖頭,他看到了熟人。
蔡穎!
這位上官儀的崇拜者,上次在五香樓被賈平安一首詩打臉,此刻卻陪在一個中年男子的身邊諂笑著。
這些人為啥要這般諂媚呢?
若是為了生存,賈平安會理解,並贊同。
生存最大,你要說什麼清高的話,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但蔡穎不差錢啊!
為啥要這般諂媚?
那個中年男子是誰?
「敬業,那人是誰?」
李敬業好歹是長安土著,一眼看去,就認出了那人,「兄長,那便是上官儀。此人說是人才了得。作詩厲害。」
呵呵!
賈平安笑了笑。
上次在五香樓,他去,上官儀剛走,蔡穎為上官儀鼓噪,鄙夷賈平安,被他一首詩直接碾壓了。
今日上官儀也來,可見是個喜歡美女的。
雙方緩緩而行,一前一後維系了十余米的距離,上官儀偶然回身,笑道︰「竟然是敬業!」
李敬業拱手,「見過上官少監。」
上官儀笑道︰「看著你越發的強壯了,老夫甚是歡喜。」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沒問,因為沒必要。
一個人有才,很牛筆,那麼他會漸漸的從見人就親切,慢慢變成一個矜持的人。這個過程緩慢,中間還會經歷一些內心的糾結。
蔡穎低聲道︰「少監,那就是掃把星。」
上官儀哦了一聲,想起了上次自己去五香樓作詩的事兒。
「上次就是他。」蔡穎興奮的道︰「少監才將作詩離去,他就來了,隨後得意洋洋,不可一世,作的一首什麼……嫦娥應悔偷靈藥,少監,此人得意非常,還鄙夷你,某當時就看不下去了,只是他們百騎人多勢眾,哎!」
上官儀看了賈平安一眼,笑道︰「如此嗎?」
晚些,眾人到了一個回灣處,前方的亭子里,有十余男子正在看著湖里。
湖里有船,一艘小船悠悠,緩緩靠了過來。
船頭站著一個女子,一襲白裙,微微昂首,看著竟然有些出塵之意。
小船靠岸,女子上來,男子們歡呼,隨即把她迎進了亭子里。
「明惠見過諸位郎君。」
明惠一張臉白的近乎于透明,一股子弱弱的氣息,讓男人不禁生出憐惜之意。
上官儀和蔡穎來了。
「上官少監來了。」
眾人歡呼。
明惠的眼中迸發出異彩,「上官少監何在?奴早就听聞了他的文名,卻緣慳一面,今日何其幸哉!」
上官儀此刻文名彰顯,有人稱呼他的詩為上官體,正是拉風的時刻。
他也頗為得意,所有被眾星拱月後,就笑吟吟的道︰「老夫在此!」
明惠上前,見到上官儀,不禁喜滋滋的道︰「見過上官少監,奴今日無憾了。」
蔡穎看了後面一眼,眼中有譏誚之色閃過,「那位掃把星也來了,說是詩才了得呢!」
眾人回身,就見賈平安和李敬業站在亭子外面,竟然在指著一個漁翁歡喜的說著什麼。
「兄長,這條魚好大!」
「是不小。」
賈平安前世也釣魚,最喜歡的就是看別人的魚獲。
少了竊喜,多了羨慕。
呃!
這人竟然無視了明惠?
蔡穎喊道︰「今日作詩,賈參軍可敢嗎?」
賈平安壓根沒這個想法,擺擺手道︰「某作不出。」
那個漁翁怯怯的道︰「貴人可是要買魚嗎?」
「買啊!」
此刻魚的作法不大美味,所以價錢不高。
漁翁歡喜,商議了一下,就談妥了價錢。
那邊,上官儀已經作詩一首,悱惻纏綿,婉轉動人。
「好詩!」
眾人不禁歡呼了起來,連明惠都漲紅了小臉,福身道︰「奴有蘭舟,可能載君子一程嗎?」
這是明晃晃的邀約啊!
眾人不禁怪笑起來。
蔡穎覺得意氣風發,上次被賈平安羞辱的事兒就發作了起來,說道︰「賈參軍,今日何如婦人耶?」
賈平安,你這個娘們!
這話……是在羞辱人!
上官儀微笑,上次賈平安一首詩碾壓了他,但他覺得自己是隨手作的,所以耿耿于懷,今日算是揚眉吐氣了。
明惠捂嘴道︰「上官少監的詩絕妙,何必刁難人呢?」
這個隱晦的夸贊讓上官儀目露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