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朕是惡鬼

作者︰迪巴拉爵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今日的飯菜很豐盛,三個案幾卻少了一人。

李治看著眼前的飯菜,再無一點胃口。

武媚知曉他是有些惱火了,就勸道︰「五郎歷來孝順……」

「早些便說了今日一同用飯,他人在何處?」

李治的眼中多了些陰郁,「這般疏懶貪玩,如何能承襲大統?朕以後如何放心?」

那個倒霉孩子,去挖什麼樹,回頭打死……武媚吩咐道︰「邵鵬去看看,把太子帶回來。」

「是。」

皇帝不高興,伺候的人噤若寒蟬。

「且慢。」李治起身,「朕去看看。」

你一人去,弄不好就是全武行,老娘不放心……武媚起身,「臣妾也去。」

李治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也好。」

帝後聯袂出行,聲勢不小。

一路往後面去。

「當年朕為太子時,每日苦讀不說,還得要跟著先帝學習如何治國,那幾年朕每日不過睡兩三個時辰而已……」

可你那時多大?五郎現在多大?一個大人和一個孩子比,還要不要臉?

武媚月復誹著,說道︰「五郎是個好孩子,陛下,五郎還小呢!」

是哈!

五郎還小。

但這個女人暗搓搓的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

譏諷朕?

多半是!

悍婦!

李治淡淡的道︰「他是太子。」

果然是強詞奪理!太子又如何?當年你和五郎一般大的時候,還在宮中胡亂廝混,見到兄長們和鵪鶉般的畏縮……

李治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

這個女人定然在月復誹自己,若是再說幾句,必然會公然抨擊朕……

二人同行異夢,身後的邵鵬和王忠良都感受到了,相互使個眼色。

今日要小心,免得被帝後給收拾了。

「太子在何處?」

李治的語氣不大好。

前方帶路的內侍說道︰「陛下,就在前面左邊一點。」

前面左邊一點有幾棵樹……

「挖開……把它拔出來。」

李弘的喊聲已經能听到了。

「對面也多挖些,到時兩邊比較一番。」

「用力!」

「嘿喲!」

「閃開,要倒下來了。」

帝後心中一緊,腳下加快,幾乎是小跑著過去。

王忠良毫不猶豫的超車了……這個時候不表現出咱的忠心耿耿,還待何時?

「 !」

樹木倒地。

帝後也到了能看到李弘的距離。

「看看,看看兩邊的土可是不同?」

李弘這邊看一眼,刨幾下,對面看一眼,刨幾下,沒多久就成了泥猴。前日長安大雨,此刻泥土濕潤。

「真的!果然是真的!」

李弘歡呼雀躍。

「豎子!」

李治走了上來。

這個兒子竟然在這里挖樹……還玩的渾身是泥。

李弘抬頭,臉上也多是泥點,歡喜的道︰「阿耶,你來看!」

先叫的阿耶,這個倒霉孩子,把老娘置于何地?武媚面無表情!

李治冷著臉,「你不好生讀書,整日嬉戲,今日更是在宮中掘挖樹木,頑劣不堪!朕與你阿娘在等你用飯,你卻忘之腦後,此為不孝……」

這是要不忠不孝了嗎?邵鵬打了個寒顫。

李弘趕緊起身,束手而立,但卻梗著脖子道,「阿耶,今日上課,我學了一個道理,樹木野草也能涵養水源,于是便來驗證一番……」

「驗證什麼?什麼涵養水源?」李治終究沒有繼續借題發揮下去,否則一個不忠不孝的名頭是跑不掉的。

他眼神微冷……太子要的是穩重,要的是有分寸。朕當年如他這般大時,讀書之外就老老實實地在自己的地方呆著,偶爾出去也是謹言慎行。

可看看這個逆子,頑劣不說,還百般抵賴。

朕倒是忘記了,當年先帝說過,棍棒底下才能教出好孩子。朕一心憐愛他,卻忘記了溺子如殺子的道理。

李治危險的眯著眼……是時候拿起棍棒了。

「拿了棍子來。」

武媚心中一驚,趕緊勸道︰「陛下,五郎還小,回頭臣妾好生呵斥他……」

她沖著後面的人冷冷一笑。

那個去尋棍子的內侍一個哆嗦,在兩根枝條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細的那一根。

李治接過細枝條,上去就是幾下。

粗棍子打人是痛,可細枝條打人更痛。

「啊!」

李弘蹦跳了起來。

「還敢跑?站好!」

李治冷著臉,一下下的狠抽。

「陛下!」

武媚突然沖了上去,擋在了李弘的身前。

她沖著李治嘶吼,「才多大的孩子?孩子貪玩又如何,哪個孩子不貪玩?看看平安家的孩子,也貪玩,可哪里有不妥?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如五郎般大的時候,他們在做什麼?每日上午讀書,下午就可以玩耍……可五郎整日都在讀書,陛下覺著不夠嗎?」

李治面色鐵青,「你閃開,朕今日定然要給這個逆子一個教訓!」

武媚伸開雙手護著兒子,咆哮道︰「陛下要責打,便去責打那些臣子,沖著自己的兒子耍威風算什麼本事?」

你還是不是男人!

李治猛地舉手,作勢揮舞枝條。

你打你打!武媚昂著頭,冷冷的看著他。

這個悍婦!

李治惱火的扔掉了枝條,「這個孩子以後若是教不好,都是你的過失!」

「五郎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他如何我自然知曉。」

武媚回身,見兒子滿臉是淚,就輕輕為他擦去,柔聲道︰「五郎挖樹作甚?宮中卻不好挖樹。」

李弘哽咽道︰「阿娘,你來看。」

他牽著武媚到了樹坑邊,「阿娘你看,這里的泥土可是很濕潤?」

武媚點頭,不知兒子要做什麼。

你莫名其妙的看什麼泥土,作孽啊!

「阿娘你來這邊。」

李弘又牽著她去了對面,「阿娘你看,這邊的泥土就干了。前日才下的大雨,有樹木的泥土依舊濕潤,沒有樹木的泥土卻已經干了。」

他仰著頭,臉上依舊掛著淚珠,卻頗為興奮,「阿娘,樹木能涵養水呢!」

武媚低嘆道︰「長安多的是水,一樹一木涵養水有何用?五郎,莫要分心,好生讀書吧。」

李治冷哼一聲,「你教的好兒子!」

李弘的眼中多了難過,「阿娘,樹木植被能涵養水,更是能穩固土層。阿娘想想,大雨傾盆,有樹木野草的地方水流干淨,為何?皆因土層被植被給護住了,許多雨水都浸透到了樹根之下……而沒有植被的地方,水流就會攜帶泥土一路沖刷……」

武媚的腦子里懵了一下。

李治也是如此。

這話說的好有道理。

「說了一通有何用?」李治面色稍霽,但怒火依舊未散。

「阿耶,土層被水流沖走了,沒了土層,原來的地方就會寸草不生……」李弘大聲的道︰「還有,大河以前清澈,可如今卻時常听聞大河渾濁……為何?皆因關中砍伐無度,沒了涵養水土的樹木植被,泥土被雨水沖刷進了大河中……」

李治心中一震。

原來是這個?

朕錯怪了五郎!

武媚回身看著他,眼中多了些別的意味。

五郎這般懂事的孩子你竟然能下得去手。

「還有呢!」李弘振奮的道︰「那些泥土在水中沉底,時日長了,就會抬高河床,水位就會越來越高,最後大河兩岸就會水災頻發……」

李治的眼中多了驚訝,隨即便是一絲內疚閃過……

五郎竟然想到了這些,可見平日里就在關注著國計民生。這樣的太子如何不好?朕卻不問青紅皂白就責打了他。

他走上前去,猶豫再三,問道︰「身上可還疼?」

李弘想到自己先前的委屈,眼淚又重新在眼眶里郁積,晃來晃去的,哽咽道︰「不……不疼!」

怎麼會不疼?當年朕也挨過抽,越細的枝條抽起來越疼……

李弘緩緩伸手到了他的頭頂,輕輕揉揉。

李弘終于崩潰了,哭出聲來,「阿耶……」

「走,去用飯。」李治牽著他回去。

吃完飯,李治起身去前面尋宰相們議事,剛出門,就听到身後武媚說道︰「五郎就是這般乖,我知曉,可有人卻不知曉。」

這是在說朕嗎?李治的臉黑了一下!

晚些,君臣齊聚。

李治看著臣子們,見許敬宗竟然滿臉愁容,就笑道︰「許卿為何愁容滿面?」

許敬宗嘆息一聲,「陛下,臣子最近越發的不肖了,竟敢和臣爭執,昨夜他和臣爭執半夜……」

可憐的老許!

眾人見他眼中密布血絲,都搖搖頭。

任雅相頗為不解,「既然不肖,還敢和老父頂嘴,為何不下手責罰?」

是啊!

大伙兒都覺得這事兒許敬宗太過心慈手軟了。

許敬宗嘆息搖頭,「臣每次想動手,就會想到他小時的可愛,下不去手啊!」

他見皇帝神色古怪,就問道︰「陛下如今幾個孩子在身側,想來也是臣這般的想法吧。」

李治干咳一聲,「是啊!看著孩子可愛,朕也難以下手。」

這個話題還是別提了吧。

李治說道︰「朕讓諸卿來是有一事。」

眾人肅然。

「關中各處砍伐無度,以至于青山變土山……」

多少年了不都是這般過來的嗎?陛下為何珍而重之的把砍伐樹木的事兒提出來?

「諸卿隨朕來。」

李治帶著宰相們去後面尋了碗口粗的一棵樹,令內侍們開挖。

「陛下,這是……」李勣覺得這動作詭異了些,心想難道是下面有藏寶?

李治淡淡的道︰「諸卿看著就是了。」

人多力量大,很快樹木就被挖倒了。

「諸卿請看此處泥土。」

眾人漫不經心的看了,卻不知皇帝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挖對面,隔遠些。」

一群內侍有意在皇帝的面前搶表現,那鋤頭使喚如飛,鏟子更是運轉不停。

同樣的深度,同樣大小的一個坑出現了。

「諸卿來看。」

李勣過去看了看,凝神想了想,「這邊的土干燥,那邊的濕潤,甚至還有水在里面。」

眾人再去看看,果然如此。

任雅相贊道︰「英國公果然是神目如電,難怪能縱橫沙場無敵。」

你莫贊美老夫……李勣木然。

他如今堪稱是帝王倚重的第一人,越是如此,李勣就越謹言慎行。

老夫要苟下去。

許敬宗納悶的道︰「陛下,這又如何?」

李治有些尷尬。

先前朕也是這般問的,還狠抽了五郎一頓,結果……

李義府鄙夷的道︰「陛下所為,自然有深意,你听令就是了。」

老是問來問去的,你不覺著煩嗎?還說你覺著陛下不妥?

許敬宗緩緩看向他,淡淡的道︰「老夫是中書令,承接陛下令旨之人,為何不能問?你……嗤!」

老夫是中書令,你卻只是個吏部尚書……比比個啥?

打臉了啊!

宰相們大多對許敬宗投以‘老許,干得好’的眼神。

李義府這條瘋狗越發的瘋狂了,動輒就彈劾人。皇帝卻對他頗為信任倚重,幾乎是有彈必有回應,一時間眾人忌憚不已,生恐自己被這條瘋狗盯住。

李治指著大坑說道︰「雨水下來便被樹木野草給吸下去不少,如此土地便有了水源。若是沒有樹木野草,諸卿想想,雨水一下來便徑直沖刷泥土……諸卿可還記得當年在萬年宮時,天降大雨,泥土被沖刷進了河道中,抬高了河床,隨即河水蔓延……以至于引發了水災,沖進了萬年宮中,幸得賈平安帶著百騎查探示警,否則朕與諸卿皆沒于萬年宮了……」

那一夜頗為驚險,眾人都歷歷在目。

「是啊!臣從未遇到這等天災,看著滿目汪洋,以為必將葬于水底,心中惶然不安……」

許敬宗干咳一聲,「虧了武陽公忠心耿耿吶!記得他帶著人用肉軀阻擋水流,哎!」

李治提及這個,也頗為感念當時的賈平安。

這個臣子……太子莫名其妙的挖樹,什麼涵養水源,怎麼就像是賈平安的手筆呢?

李義府剛被許敬宗擠兌了一下,恨不能一刀砍死這個奸臣許,此刻卻想到了什麼,說道︰「若是不察覺此事,關中砍伐依舊無度,再過些年,河床越來越高,長安怕是不得安寧了。陛下英明,為我等指出了這個大隱患。」

眾人第一次覺得李義府這話沒說錯,雖然有些諂媚,但皇帝確實是高瞻遠矚,非大家所能及。

李治看著他們,眼中有欣慰之色,也有些內疚,「此事卻不是朕的發現。」

李義府的彩虹屁失敗,不禁愕然,「難道是閻立本?」

任雅相點頭,「閻立本家傳的本事,于營造上的造詣獨步天下。」

李治微笑,李勣看去,發現竟然有些得意的意思。

皇帝得意什麼?

李治笑道︰「此乃太子的發現。」

「太子?」

眾人覺得不可能。

太子才多大?竟然就能發現這等于國大有裨益之事?莫非皇帝是在為太子造勢?

「今日太子在宮中挖樹,朕頗為惱火,還責罰了他,誰知道他卻說了這番道理……」李治心中的得意都壓不住了,「太子年少,卻有這等眼光,朕心甚慰。」

這個時候彩虹屁一定要及時跟上。

所以佞臣的作用就該體現了。

李義府幾乎是如狼似虎的第一個站起來,狂喜的就像是自家兒子剛被任命為宰相,「太子竟然這般睿智,大唐無憂矣!太子能有這等本事,乃是源于陛下的諄諄教誨,陛下英明……」

李勣也難得起身表態,「一國之重,首重帝王,其次便是國儲。國儲睿智,國家無憂……從先帝始,大唐便蒸蒸日上,陛下登基以來,所言所行皆是明君景象,加之太子睿智,臣幾可預見大唐百年盛世的煌煌……臣,為陛下賀!臣,為大唐賀!」

這是他真心實意的話,所以才顯得格外的難得。

群臣起身行禮,「臣,為陛下賀!臣,為大唐賀!」

李治心中大快,「如此,可行文各地,令當地官府妥當勸導百姓少砍些樹木,少毀些植被,為子孫造福。」

「可百姓終究還得要生火啊!」

許敬宗有些躊躇。

李治早就想到了辦法……武媚有個鐵爐子,賈平安送的。此人無禮,送東西竟然只給皇後,把朕忘之腦後。

「長安城中有不少百姓家都在燒泥炭,在屋外砌一個灶,若是可以便用石塊壘一個煙道,外面用泥土糊住,如此煙氣不外泄,人不受其害……」

這便是兩全其美之法。

眾人再度贊美了皇帝的睿智,旋即各自去準備。

李治回到後宮,尋了武媚問道︰「五郎何在?」

武媚的眼中多了一絲警惕,「陛下尋五郎何事?」

李治被氣笑了,「你這個悍婦,難道朕問兒子便是要責罰他嗎?」

「五郎在後面和人踢球。」

玩物喪志……這個念頭只是一轉就被李治隨手了。

武媚卻警覺的道︰「五郎每日讀書辛苦,平安便作了此戲給他消遣放松,每日不過是小半個時辰罷了,多了不許。」

咳咳!

朕成惡鬼了嗎?

李治心中惱火,隨即去了後面。

「傳球!」

一塊泥地上,李弘把外袍的下擺收在腰間,正沖著曹英雄呼喊。

曹英雄帶著球在玩假動作,對面的內侍拼命阻截。

一個虛晃,內侍不動。

你出腿啊!曹英雄怒了,再假動作。

不動。

我再晃……

內侍輕輕伸腳把球踢給了同伴。

李弘惱火,叉腰道︰「怎地老是晃?」

「殿下,陛下來了。」

李弘急忙把外袍放下來,隨即過去。

李治看著他滿頭大汗,臉蛋微紅……朕當年也是如此吧。

他和顏悅色的道︰「五郎,樹木涵養水土之事,是誰告訴你的?」

李弘剛開始有些懼色,聞言說道︰「是舅舅上課時說的。阿耶,舅舅開了一門叫做世界的課,里面有許多新奇的學識,這個只是其中之一。」

果然是他!

李治回身,就見武媚在遠處盯著這里,不禁被氣笑了。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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