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臥底變伙計

作者︰迪巴拉爵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住所里,鄭遠東跌坐著。

窗外漸漸暝暗,落日消失在天邊。風,一陣陣吹動著窗欞。

叩叩叩!

有人敲門。

「進來。」

鄭遠東的聲音毫無生氣。

門被推開,鄭遠東家中伺候的男僕袁進進來。

「袁進,你且去吧。」

袁進欠身,「從四年前你到了相公的身邊之時,相公便知曉你的來意。」

轟隆!

鄭遠東霍然站了起來,眼神警惕,目光掃過牆壁上掛著的橫刀。

袁進仿佛沒看到,他平靜的道︰「你的一舉一動皆在相公的掌控之中。五日前相公把我叫了去,讓我轉告你……告訴遠東,好好活著。」

鄭遠東的臉頰微微顫動。

「相公!」

他雙手捂臉,痛哭失聲。

「相公!」

這一刻再無什麼哪一派。

長孫無忌能被先帝許為自己的第一功臣,不管是文治武功皆非是泛泛。鄭遠東在他的身邊數年,他既然早就察覺了,為何不疏遠?

唯有一種可能。

長孫無忌想通過他,把自己的言行傳給皇帝。

老夫無愧于心!

鄭遠東就這麼坐到了天明。

他雙目紅腫,眼神茫然。

「我接著要做什麼?」

長孫無忌沒了,他的職務是長孫無忌私人的幕僚,自然也就沒了。

可天下之大,我該去何處?

他走出家門,茫然在街上游走。

「鄭先生!」

「鄭先生!」

鄭遠東茫然回頭。

不知何時他竟然來到了鐵頭酒肆。

這人怎麼失魂落魄的?許多多站在酒肆的外面,皺眉看著他。

鄭遠東步履蹣跚的進了酒肆。

「要飲酒嗎?」

許多多又開始了練字。

鄭遠東搖頭,然後點頭,自嘲道︰「興許我該喝個爛醉如泥,如此……方能忘卻了那些悲傷和煩惱。」

「悲傷?」許多多很是好奇。在她的眼中,鄭遠東就是個……怎麼說呢!喜歡暗搓搓的炫耀自己的文采,炫耀自己的高瞻遠矚。他怎麼會遇到了這等事兒?

「是,不過卻不是親人,但我卻格外的悲傷。」

「那就喝酒吧。」

許多多開始練字。

「酒是能令人忘憂之物。不過醉後醒來,這人卻是會越發的悲傷。」

鄭遠東笑道︰「那也不錯,至少能忘卻一夜也好。」

悲傷殺人,令人痛不欲生。

他也不要菜,就這麼舉杯痛飲。

第一年長孫無忌對他尋常,第二年便好了許多,更是經常把他留在身邊,辦事也不避諱他。

那時候他還洋洋得意,覺著自己手段高超,竟然能瞞過先帝的重臣……

可時至昨日他才知曉,原來這一切只是夢幻。長孫無忌早就知曉了他的身份,可依舊留著他。否則只需一個意外,就能讓他消失在這個世間。

好好活著!

鄭遠東猛地干了杯中酒,閉上眼楮,淚水從眼中噴薄而出。

許多多停筆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悲傷呢……便要哭出聲來。當年阿耶被人捅死了之後,我哭了三天三夜,眼楮都差點哭瞎了,隨後就舒服了許多。」

鄭遠東舉袖擦去淚水,聲音沙啞的問道︰「為何?」

許多多一邊寫字,一邊平靜的說道︰「因為我知曉阿耶去的時候,定然最擔心的是我。我若是悲痛欲絕,從此渾渾噩噩,阿耶的在天之靈定然會心急如焚。」

鄭遠東吸吸鼻子,「若是人死如燈滅呢?」

許多多歪頭看著他,突然微笑,笑容……若是賈平安來了,定然說這笑容格外的治愈。

「若是人死如燈滅,那就該是逝者已矣,生者還得繼續努力的活著。」

鄭遠東呆在那里,不知過了多久,他拱手道︰「多謝。」

許多多搖搖頭。

鄭遠東看著這個酒肆,突然問道︰「你這里可缺人手?」

許多多點頭,「缺,有些兄弟被我勸著成家立業,做了正事。如今酒肆里差人手。外面的事情也差人手。」

她繼續練字。

「我……我能幫忙。不,我能做事。」

……

賈平安去尋鄭遠東撲了個空,家里的東西一樣不缺,也看不到破壞的痕跡。

「這人難道是老老實實地被帶走了?」

老鄭,你莫要怪我……我不是忘記了你,而是想著等長孫無忌去了之後再來,如此不招惹耳目。

他想到了許多多,鄭遠東以前最喜歡去那里,也不知他失蹤後許多多會如何。

那妹紙……其實也不錯啊!

賈平安到了鐵頭酒肆,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老鄭?」

眼前的鄭遠東穿著伙計的衣裳在擦案幾,干的很起勁……案幾上有一塊頑固的污漬,他正在鍥而不舍的擦拭。

鄭遠東抬頭,笑道︰「武陽公,久違了。」

許多多依舊在邊上練字,鄭遠東在干活……

晚些,二人在角落坐下。

「長孫無忌去的很從容,一杯毒酒下去,頃刻間便去了。」

賈平安覺得這樣也不錯……記得原先的歷史上他是被發配去了黔州。李義府派了袁公瑜去黔州審訊長孫無忌,隨即便自縊了。

這是逼迫他自縊的吧?

權力斗爭從來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鄭遠東點頭,「相公從不乏勇氣。」

你的控制芯片這是……把皇帝那邊的徹底扔掉了?

做臥底做到翻臉的程度,堪稱是前無古人。

「臨去前,他一一和兒孫告別。最後說,本想苟活一陣子,但卻擔心先帝會笑話他,于是便要了毒酒。當時抓捕他的人就在外面看著,未曾阻攔。」

賈平安看著他,「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鄭遠東低頭看看身上的衣裳,笑道︰「我此後就是鐵頭酒肆的伙計了,武陽公下次記得來光顧生意。」

賈平安很是詫異,「你若是回到陛下那邊,少說能做個主事。」

從臥底變成了主事,這個誘惑大不大?

超級大!

沈遠東神色平靜。

「不去!」

賈平安看了許多多一眼。

「你們這……也好。」

賈平安出了平康坊,沈丘在外面等他。

「咱正好尋你有事。鄭遠東就在里面?」

皇帝……這是知曉我和鄭遠東之間的狼狽為奸了?

賈平安瞬間脊背汗濕。

賈平安壓住心中的不安,點點頭。

這是什麼一個意思?

李治要滅口?所謂飛鳥盡,良弓藏。鄭遠東這個臥底的使命結束了,為了封口,李治令沈丘痛下殺手。

「陛下並未準備滅口。」

沈丘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蟲,只是眼神不大對,竟然帶著譏誚之意。

「陛下令他出任禮部主事,咱這便去尋他。」

賈平安干咳一聲,「老沈,不必去了。」

「什麼意思?」沈丘眯眼。

「他身心俱疲,只想平靜度日。」

沈丘搖搖頭,問道︰「武陽公為何與鄭遠東攪和到了一起?」

賈平安笑道︰「緣分,這都是緣分。」

「緣分?」沈丘大有深意的道︰「咱曾听高僧說法,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便是天注定,有人對面不相識,有人卻跋涉千里而來,從此成為至交。」

這話怎麼有些像是後世網上的那些口水話呢?

——听聞遠方有你,動身跋涉千里。

還有什麼……我吹過你吹過的風,這樣算不算相擁。

「你那個高僧……」

「你莫要褻瀆高僧。」沈丘不滿的道︰「是玄奘法師。對了,今日陛下要去大慈恩寺,玄奘法師將會為陛下說法,皇後叫你去。」

阿姐得知自己和皇帝的臥底竟然攪在了一起,怕是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賈平安此刻才知曉,原來自己和鄭遠東的交往就在李治的視線中。幸而他的言行並無差錯,問心無愧,這才放了他一馬。

不管是長孫無忌還是皇帝,都對鄭遠東和他的那些把戲哂然一笑而已。

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去了大慈恩寺,阿姐弄不好能踹死他。

怎麼避過這一劫?

說病了?

沈丘就在這,他忠心耿耿,定然會實話實說。

要不……

「老沈,我肚子疼。」賈平安捂著肚子,一臉痛苦之色。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影帝上身,絕對的滿分。

呵呵!

沈丘幸災樂禍的道︰「皇後說了,但凡不去……來人!」

一群百騎出現了,有人的手中竟然拿著繩子,神色古怪的看著賈平安。

「但凡不去,便拿下,綁著去。」

……

大慈恩寺是皇帝當年為了文德皇後監造的,堪稱是皇家的御用寺廟。

賈平安到時,帝後正在听玄奘說法,大概率听了許久了。

大堂內擺放了些蒲團,玄奘坐在對面,身後有一群僧人侍立。

李治看了賈平安一眼,隨即繼續听玄奘說法。

武媚的眼危險的眯著……指指側面的蒲團。

我命休矣!

賈平安老老實實地坐在側面,沖著阿姐笑了笑。

二皮臉!

武媚冷著臉。

「……心中不寧,可念誦心經,每日念誦不輟,有不可思議的感應……」

玄奘的聲音不高不低,而且很平和,壓根听不出多少情緒來。

隨後便是念誦經文。

數十僧人齊聲念誦玄奘法師翻譯的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李治垂眸,嘴唇微微顫動。

武媚卻低聲念誦了出來。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

賈平安不會,無聊至極的看著那些僧人。

玄奘並未念誦,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晚些念誦完畢,李治感謝了玄奘,並賞賜了不少東西。

臨走時他突然問道︰「法師為何不再懇求去少林寺了?」

玄奘不喜歡長安城中的氛圍,一心只想去嵩山少林寺翻譯經文。那里離他的家鄉偃師緱氏也很近。

李治很是好奇他為何偃旗息鼓了……玄奘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否則也不會發下宏願去天竺取經。那一路歷經了無數艱難險阻,但他卻從不退縮,披荊斬棘到達了天竺。

這樣的人為何退縮了?

玄奘平靜的道︰「生便是死,死便是生。」

李治點點頭,武媚把賈平安拉到了邊上,一陣劈頭蓋臉的呵斥。

「你和那個鄭遠東何時相識?」

「半年前……」

「嗯!」

你覺著老娘好哄?武媚鳳眼含煞。

賈平安老老實實地道︰「三年多以前吧。」

武媚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是作死。陛下的人你竟然……宮中有個地方堵塞了,明日你去疏通。三日,不通……便痛!」

「阿姐饒命。」

那些排水溝臭烘烘的,里面千奇百怪的東西都有。有的東西見到就想作嘔。

賈平安面如土色。

隨後帝後離去。

「武陽公近來如何?」

玄奘送走了帝後,回身問道。

「吃喝,沒玩樂。順帶做了些好事。」

賈平安覺得自己的本質就是個好人。

玄奘指指里面,和賈平安進了大慈恩寺。

靜室中,玄奘和他相對而坐,神色輕松的道︰「自從見到阿姐之後,我每月都去信一封,阿姐也有書信給貧僧……武陽公可覺著僧人不該眷戀紅塵俗世。」

「僧人也是人。」

僧人也是父母生養的。

「看你意猶未盡,可道來貧僧听听。」

邊上的一個僧人詫異的看了玄奘一眼,「法師,他不是方外人,還年輕。」

听這麼一個年輕人說方外和俗世之間的抉擇,還不如去翻譯經文才是正經。

玄奘搖搖頭。

賈平安想了想,前世今生一起在腦海里混合著……

「僧人追求解月兌,如何解月兌?便是斬斷對紅塵俗世的眷戀,斬斷各等的誘惑……可人就是人,就算是做了神靈,你也得有父母親人,也得懷念那十月懷胎的恩情,懷念那咿咿呀呀時父母親人的愛,那種毫無保留的愛,才是人一生中最值得珍視的。」

玄奘微微點頭。

僧人皺眉,「不斬斷這些,如何能有成就?」

佛門也有大道。

賈平安突然笑了,「和尚卻忘記了……追求什麼成就本就是一件虛無之事,也是的體現。你身具,出什麼家?成什麼佛?」

僧人一愣,「可我等追求的乃是至高無上的成就,超月兌了紅塵俗世……」

你的辯才真心不夠好啊!

「譬如說在豬羊的眼中,人類追求的可是大道?」

僧人笑道︰「豬羊無知無識……」

「可在神靈的眼中,人類也是無知無識。這等所謂的大道,實則也是一種世俗。」

後世物欲橫流,賈平安所見到的方外人大多更像是生意人。

武陽公竟然這般善辯?僧人無言以對,面紅耳赤的道︰「這話……這話……」

「善哉,善哉!」

玄奘含笑道︰「每次和武陽公交談,貧僧總是受益良多。你我眼中的大道,在他人的眼中不過是小道,是個笑話。」

賈平安說道︰「其實,修煉來修煉去,不過是謹守本心罷了。心安寧便是方外,心亂如麻,哪怕是在深山老林中亦是鬧市。」

既然出家,還爭奪不休,還爭辯不休……那出個什麼家?

僧人突然贊道︰「心安寧便是方外,貧僧卻是貪嗔了。武陽公竟然這般有靈性……法師,可能收他為弟子?」

他艷羨的看了賈平安一眼。

做玄奘的弟子是全天下僧人的夢想,但玄奘卻很是謹慎。

出家?

怎麼可能?

賈平安瞬間想到了妻兒,想到了高陽和賈老三……還有那些人……阿姐,李敬業……

這便是紅塵牽絆。

玄奘搖頭,「貧僧十歲便隨著兄長去了洛陽,心思純淨,這才能剛猛精進。武陽公若是願意……」

賈平安趕緊婉拒,「家中已有了妻兒,卻不好出家。」

僧人舉了幾個例子,皆是拋家棄子出家,最後成為一代名僧的事兒。

呃!

這樣做,把妻兒親人當做是了什麼?

賈平安婉拒,隨即告辭。

身後,僧人遺憾的道︰「武陽公果真是靈性十足,可惜卻貪戀紅塵。」

玄奘淡淡的道︰「此等人未來必然是出將入相,大好前程。貧僧第一次見到他時,便覺著他靈性十足,和周圍人等有些格格不入,恍如遺世而獨立。看似言笑晏晏,可卻疏離。今日再見他,卻已然融入一體,可喜可賀。」

……

回到家,賈平安急匆匆的道︰「蘇荷,趕緊給我尋一身舊衣裳來,要快穿破的。」

蘇荷正摟著兜兜給她講故事,聞言問道︰「夫君,你要去種地?」

種地也好啊!

可那活沒法說。

「阿耶,帶我去。」

兜兜跑過來,抱著他的大腿央求。

「臭烘烘的,你經不得。」

「我能!」

兜兜態度堅定。

「我閨女竟然這般堅定?如此你可去給阿寶那里清掃一番,清掃干淨了我便帶你去。」

兜兜歡呼,隨即一溜煙就跑了。

賈昱問道︰「阿耶,听聞死了個大奸臣?」

「誰說的?」

「坊正說的,說是大奸臣謀反,被陛下明察秋毫,明鏡高懸……給察覺了。」

這是造勢,李治未必想那麼做,可長孫無忌畢竟是他的親舅舅,既然對他下了狠手,就得找個借口,否則史冊上怎麼寫?

——帝迫無忌飲鴆自盡!

這便是黑歷史!

賈平安去了前院。

杜賀帶著一干人正圍著馬圈,馬圈里傳來了阿寶不安的聲音,仿佛是遇到了魔頭。

「小娘子,這里臭,還是趕緊出來吧。」

「我不出,阿寶,你抬腿,我要掃下面。」

王老二一臉心疼,「小娘子,你出來,那個……小魚,你去掃。」

兜兜叉腰,「不要,我就要自己掃。」

可一個孩子怎麼掃?

賈平安含笑看著兜兜笨拙的清掃馬圈,阿寶在不斷挪動。

邊上的小馬駒蹭啊蹭,把腦袋往兜兜的臉上蹭。

很有愛的一幕。

「這是作孽喲!」

王大娘抱著兒子來串門,見到粉雕玉琢的兜兜在清掃馬圈,一群護衛在邊上圍觀,不禁氣不打一處來。

「你等還能坐視兜兜干這等活?」

杜賀尷尬的道︰「小娘子說和郎君打賭呢!」

連段出糧都很是不滿的道︰「小娘子這般晶瑩剔透的人兒,就該養尊處優,郎君……這是兒戲。」

再持續下去賈平安就要引發眾怒了。

「咳咳!」

他干咳兩聲,兜兜抬頭,臉上竟然有污漬,歡喜的道︰「阿耶,我掃干淨啦!」

第二日,賈平安帶著兜兜出門,賈昱的眼中多了艷羨之色。

「下次帶你!」

賈平安揉揉他的腦袋,把兜兜抱上馬背,隨後上馬。

「走,咱爺倆進宮。」

「走!」

兜兜興高采烈的,一路東張西望。

「小賈!」

李大爺策馬過來,看了一眼兜兜,「怪道老夫說怎地你今日不對,臃腫了,原來是帶了個小女圭女圭。小兜兜,可還記得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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