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什麼風寒之癥，分明就是某種慢性毒藥!
她抬起頭，正欲扎針給段靖柒護住心脈，小心翼翼不讓毒素擴散。
幸好段靖柒所食不多，否則屆時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
她思忖片刻，抬起頭卻發現段靖柒正眼楮都不眨一下地望著他。目光寧靜柔和，仿佛有一點光亮從黑暗中落下，像是打開了一扇窗。
林閱遙下意識偏過頭︰「你這不是風寒，而是中了一種叫做血枯草的慢性毒藥。顧名思義，就是讓你慢慢油盡燈枯而死。所幸下毒時日不久，你也所食不多，我能保你性命無憂。」
「慢性毒藥?」
段靖柒一頓，他之前就覺得提不起力氣，本來以為身子骨屏弱，可能是最近夜涼如水，偶感風寒。
不料竟然是一種叫做血枯草的慢性毒藥!
「你是不是知道下毒的人是誰?」林閱遙試探道︰「或者說，你是否猜測得出這個人是誰?」
林閱遙一邊說，一邊給段靖柒扎針祛毒。
手起針落，只見烏黑的毒血流了出來。
而段靖柒則像是個提線木偶一般，任憑林閱遙擺弄，他毫無疑問，全然信任。
「除了段天賜，整個王府里就再也不會有第二個恨我到想要給我下毒了。」段靖柒笑道，笑容卻未達眼底。
「既然如此，等你好了以後，調查調查段天賜院子里的下人便是了。」說完，林閱遙便面色平靜地為他掖了掖被子。
「那你呢?」
「雖說你中毒很淺，但血枯草毒性極猛，我每隔兩個時辰就得為你扎針，一共要扎三次。你且休息，我明日再走。」林閱遙說道。
聞言，段靖柒強撐著身子坐起來，一雙眼燦燦生輝︰「那要不要我去差使下人幫你去給林府報個平安?」
「那就麻煩段小王爺了。」
「怎的如此客氣，你從前不是都會叫我靖柒麼?」
說完，段靖柒似乎察覺到他說錯了話，連忙住了嘴。
「什麼?」
她望著床塌上的人，男子緊閉著雙眼，似乎是在裝睡。
明月高懸，清輝萬里。月下的一抹倩影，迎窗而立。
林閱遙暗暗嘆了口氣，隨即目光落在離床邊不遠的書桌上。
書桌上到處放滿了詩畫，畫卷是鋪開的，隱約可見是一女子，她懷著幾分好奇走近了些。
畫像重重疊疊，竟有好厚一摞她細細看去，只瞧見他畫中人始終都只是那麼一個人。仿佛畫者日夜盼著每張紙每支筆，都能為她而起為她而落。
或怒或嗔，或喜或悲。千變萬化的神情卻透過他的一支筆。秋月醒自然，長夜星河漢，竟皆在她山眉海目間。
眉宇神態，竟似真人。
饒是她見慣了人情冷暖，世間無常。回想往昔，她亦忍不住心頭一酸。
她屏住呼吸，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
視線下移，
畫尾處一行小楷映入眼簾︰唯願此生常安在，報答平生未展眉。
一串淚珠卻落得清清楚楚。如同一點火星，燙傷了旁觀者的心。
她終究還是抵不住，竟一時不察，淚眼澇沱。
彼時，清風吹著肉桂金粉飄旋而下。
床榻上的人影動了動，睜開眼卻瞧見林閱遙正在仔細端詳他的畫。頓時他眼神一變︰「那些不過是些落筆輕浮，筆法枯燥的涂鴉罷了，入不得眼。」
他臉色微白，仍舊虛弱，還沒法下床。
聞言，林閱遙笑意清淺，沒有一絲怪他的意思︰「段公子號稱文曲星下凡，所作之畫怎會是一些入不得眼的東西?況且，段公子畫的人分明是我，不知段公子這麼說，是覺得畫不入眼，還是人不入眼。」
她本就一副好面容，笑起來更是讓人如沐春風，可此時她卻面色恍惚，一雙眼雖然是看著他，卻更顯空茫。
這情形，倒讓他無端端覺得心疼。
「林小姐說的哪里話，自然是段某的話入不得眼。林小姐莫要介懷才是。」
話音剛落，林閱遙便坐在了桌前，拿起筆不知在那畫上寫了什麼。
離得遠，段靖柒看不甚清。
只能瞧見彼時她青絲散了一桌，背著的西窗外月光灑落進來，落了滿身。
她背後是一扇洞開的窗，朝西，可見窗外月光稀疏，從縫隙傾斜而下，映在了她雪白縴細的脖頸上。
這一晚，他不知何時悄然入夢。
恍惚間，他似乎夢到了前世。
萬里江山雪，天地共一色。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枯樹林里，他與她定了一生一世的白頭約。
彩燈綿延十里，彩映蒼穹。喧鬧聲，叫賣聲，不絕于耳。燈火輝映，朦朧了一雙又一雙人影。
從此舉案齊眉，把酒話桑麻。
那時，她兩頰泛紅，羞澀無比，瞧著自己的目光脈脈含情。他亦是望見她時，眼中倏然散發出光彩，訝異而驚奇。
像是一粒隱在沙塵之中的珍珠被人發現，終于大放異彩。
只見她眉眼一挑，促狹間笑著喊道︰「段郎。」
窗外，晨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恍惚間從夢中醒來。睜開眼，他手上酸麻得提不上一點力氣，他垂下眸看去，才瞧見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
而房中的女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的視線落在了桌上的畫卷，昨夜他恍惚記得林閱遙好像在上面寫了些什麼。
思及此，段靖柒踉踉蹌蹌地走下床，一路虛浮地走到了桌前。
他這才看清，林閱遙給他留的字︰
若我往來山川，出入雲煙，仍覺朝寡夕淡。
若你風光十里萬戶侯，上乘千金玉狐裘，仍覺過眼雲煙。
你與我，此生便共契白頭，不問生平長短，只做尋常人家。
屋外，突然傳來」啪嗒」一聲，段靖柒一頓，這才走離了桌前。
見自己被發現，欣蘭率先踏進了房間，她亦步亦趨，神色有些怔然。
院落的桂樹甜香四溢，他嗅了滿懷。
偏偏欣蘭走近後，才無端端行了個禮，抬眸間似乎看清了桌上的畫卷，這才說道︰「段公子，原來心里戀慕的是林家大小姐，我先前還一直蒙騙自己，段公子對那林家小姐若即若離，怎麼可能喜歡呢?」
「沒想到還是我想錯了。」欣蘭苦笑，一雙眼里盡是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