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字卷 第四十一節 榮國府之夜(4)

馮紫英也有些尷尬。

上一次的確是失了約,但那時候因為馬上要趕赴永平府赴任,來不及了,這一次好像會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看看時間,已經是亥正了,時間的確有些晚了,但是明日自己便不可能再有機會來這邊兒,委實難辦。

懷中玉人哽噎抽泣,倒也讓馮紫英心軟了下來,好在鳳姐兒的院子不在大觀園里,否則還真的有些不好辦。

「走吧,平兒你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難道爺還能說什麼?」馮紫英頓了一頓,「你先回去,爺隨後就來,另外你那邊也莫要露了行跡。」

平兒大羞,「女乃女乃就是想和爺說幾句話,……」

馮紫英哼了一聲,「爺若是過去了,那便由不得你們了。」

平兒唬得欲言又止,被馮紫英虎目一瞪,話又被嚇了回去,只是這等情形下,若是這位爺過去了賴著不走,卻又該如何?

這鳳姐院子雖然不小,但是卻是人多嘴雜,本來這夜里去一趟,都會恐遭物議,原本是不合適這等時候相見的。

但是平兒見自家女乃女乃從早間回來便是懨懨的,又听得說馮大爺下午在園子里,應該是去了黛釵二女那里,晚飯卻又在怡紅院里吃酒,多喝了幾杯,便宿在府里客舍中,心里便有了主意,說與鳳姐兒,鳳姐兒默不作聲,顯然是心里允了,所以平兒也才壯起膽子走了這一遭。

當初也想若是院子里其他人問起,便是說幫著問璉二爺的事兒,好歹這巧姐兒也還是璉二爺骨血,這璉二爺一走就是快一年了,音信全無,縱然是和離了,也不該如此才是,顯然是樂不思蜀。

有這個由頭,便是有人心里嘀咕,但是現在二女乃女乃已經不算是賈家人,便是在暗地里非議幾句,也能承受得起。

但若是這位爺要在院子里宿一宿,那就是兩回事兒了,傳了出去,只怕二女乃女乃在這榮國府里邊無法呆下去了。

只是這等時候,若是要說其他,只怕這位爺就要惱了。

「你們院子里可有角門?」馮紫英突然問道。

平兒一驚,搖了搖頭︰「並無角門,只有前面的半大門。」

馮紫英搖頭,不過此時卻也無法,「好吧,你先回去,爺隨後就來。」

平兒心中忐忑,一路碎步疾走回到自家院子里,推門進屋,卻見鳳姐兒手肘靠在幾上,手腕撐頷,目光幽幽,似乎正在出神,被平兒這突然推門進來嚇了一跳,隨即臉上露出一抹釋然,「鏗哥兒可是不願意來?」

「是啊,任憑婢子如何勸說,他只是百般推托,到後來便進屋里蒙頭大睡不起。」平兒故作氣惱。

王熙鳳臉上笑容淒冷,眉角掛霜,「這等男人,哪一個不是如此?他現在是名動京師,和蒙古兵一仗,又得了文武兼濟的名聲,京東無不震懾,你以為他還能像往日那般?沒見著答應你的便食言了,哼,……」

「女乃女乃這話說得也不對,前次的確是緣故,他要遠行赴任,公私皆忙碌不堪,至于說此次,……」平兒心中暗笑,女乃女乃口口聲聲說莫要去,但此番自己回來說馮大爺不來,便立即變了顏色,臉上都能刮下一層霜來了,口是心非,莫過于此。

「哼,那此次又怎麼說?喝醉了,還是身子乏了,能在府中歇息,卻幾步路也走不動了?」

王熙鳳自打與賈璉和離之後,本身這方面就尤為敏感,陡然間覺得原來百般糾纏撩撥的鏗哥兒現在也變了心,那份子酸澀淒楚帶來的刺痛簡直讓她要憤怒欲狂,完全忘了之前還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假模假樣的制止平兒去找對方。

「誰說爺走不動了?」推門而入的馮紫英語氣里多了幾分戲謔,「鳳姐兒,就這麼多我沒信心?」

「啊?!」被突然闖進來的馮紫英嚇得掩胸捂嘴,猛然坐直身體,王熙鳳一臉不敢置信,迅即把目光投向掩嘴輕笑的平兒,這才知道自己上了對方的當,當即惡狠狠地道︰「好哇,平兒你這個小蹄子,現在居然也和外人合著一道來捉弄起我來了,……」

「誰是外人?」馮紫英大模大樣的坐在炕的另一頭,「鳳姐兒你這話可有些傷人啊。」

「女乃女乃,爺,小聲點兒,院子里還有人呢。」平兒也嚇了一大跳,這馮紫英也來得太快了,只怕院子門兒還沒來得及關,這人就竄了進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旁人看見。

這院子里的人肯定是遮瞞不住的,從正門兒進來,兩邊廂房和靠門這邊兒下房,都有人呢,這鳳姐兒小院別看就這麼一進,但著實寬敞,房間也不少,自然也少不了下人,拉拉雜雜怕是有十來號人。

「沒事兒,爺就是來說幾句閑話,免得有人在背後嚼舌頭。」馮紫英身子往炕上一靠,那金心綠閃緞的靠枕被他隨手壓在背後,還有那五色蝴蝶緞面大褥子坐在下邊兒,一只腳早已經把靴子蹬落在地,宛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樣。

「哼,我就知道,……」王熙鳳心中一酸,臉色重新冷下來,「若是只圖來說幾句閑話,那就說了趕緊走,沒的要招惹來閑話,辱沒了你這個京中大紅人,……」

馮紫英也不在意,看都懶得看王熙鳳一眼,只顧自地對著平兒,「看看,爺說的沒錯吧,來也有錯,不來也有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話真真不假啊。」

平兒微笑不語,卻把王熙鳳給惹惱了,「鏗哥兒,你若是這般說,那就趕緊走,別在我這里……」

「嗯,鳳姐兒,這可是你說的,……」馮紫英抬起,翻身起身就走。

「你走,你走!……」王熙鳳更是又羞又氣又傷心,也不知道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男人,怎麼卻忽然間就闖入了自己心中,居然盤踞了心中一隅,除之不去了,原本還在為他在永平府的事兒擔驚受怕,現在卻是這般無情無義,枉自自己一腔情絲牽纏。

听見平兒惶急的聲音似乎在勸說什麼,卻听得男人嘀咕了幾句,再後來便听得小紅在問什麼,最終一陣聲音之後,似乎有人便出了門,然後便听得平兒吩咐小紅和婆子們把門鎖了。

王熙鳳又氣又急,眼眶便頓時紅了,淚珠也禁不住滾落下來,倚在那炕幾上,淒淒哀哀地抹了幾把眼淚,心里越發發狠,……,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出見面卻會變成這般,……

平兒在院子里和小紅也說了一陣,這時辰也晚了,便叮囑各家各自歸屋睡覺不提。

等了好一陣,卻也沒見平兒進來。

王熙鳳本想和平兒在好生說會子話,好好罵一罵那等沒良心的男人,前次倒是大包大攬,未曾想不過是銀樣槍頭,裝點門面的話語,真正到了這般,卻是深怕沾染上晦氣了。

正在氣惱間,王熙鳳便從走出正房,卻沒見平兒身影,有些詫異,只是心情不好,也沒多想,便徑自從游廊處小門進去,回了西耳房。

這東邊耳房是巧姐兒住的,不過這段時間巧姐兒睡得不好,被女乃媽子帶著去了廟里住幾日,西耳房便是原來賈璉和王熙鳳住的,挨著西耳房的西廂房靠里兩間也是空著,一間是平兒的房間,一間是作儲物室。

這也是大戶人家的慣作安排,耳房乃是主子兩口子臥房,年輕夫妻人倫大道難免,折騰得厲害的,免不了就要徹夜嗯嗯啊啊,若是被下人听了牆角自然是不合適的,所以要麼是通房丫鬟挨著住,要麼就是儲物室。

不過與賈璉和離之後,平兒便大部分時間也都陪著王熙鳳住耳房了,不像原來便是住在耳房也只能在外邊炕上值夜,現在便是陪著王熙鳳誰那拔步大床了,只不過自家房間也還保留著。

在外間炕上又躺了一陣,始終不見平兒進來,王熙鳳越想越心酸窩火,卻听得門口一陣腳步聲,還以為是平兒進來,頭都沒抬便叱罵道︰「莫不是去會那個野男人了,還舍不得回來了?只怕早就走得沒影子了吧?」

「影子的確沒見著,但是人卻實打實的在這里了。」沉穩中略帶戲謔的聲音如五雷擊頂,一下子把王熙鳳驚得猛地翻過身來,卻見這不是馮紫英是誰?

還沒等王熙鳳驚叫出聲,馮紫英已經大踏步走了過來,一只手便從她腋下穿過,一只手便抄過她的膝彎,抱起便徑直進內間,直奔那拔步床而去。

直唬得王熙鳳猛烈掙扎起來,再說這般,也不敢如此放浪,若是被人知曉,真的只有去三尺白綾上吊了。

「鏗哥兒,使不得,使不得!」只覺得天旋地轉,迎面而來只剩下那一張熟悉的拔步床的鏤花瓖邊兒帳頂,鮮紅色的並蒂蓮和鴛鴦戲水圖,王熙鳳全身亂顫,還沒等再喊出口,便已經被壓下來的火熱給堵住了。

嗚嗚幾聲,王熙鳳身子便癱軟了下來,繡襖半解,長裙掀起,汗巾子輕輕一拉,那松花素白綾錦小衣便松落下來,映入馮紫英眼中只有那白花花的一片,……

平兒鎖上游廊小門,臉紅如火,站在屋外撕扯著手中的汗巾子,眉目間卻多了幾分解月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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