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節 四入賈府(中)

馮紫英和賈寶玉剛回到榮府,便被那守在角門上的李十兒攔住。

馮紫英也是認得這李十兒的,知道他是賈政的一等長隨,類似于自己身邊的瑞祥,只是這等時候攔住自己,怕也就是賈政回來專門等候著自己了。

「馮大爺,老爺吩咐您一回來,便請您去老爺內書房去。」李十兒的話讓賈寶玉又驚又喜,「老爺沒叫我?」

「老爺沒說,只讓我來請馮大爺。」李十兒見寶玉喜笑顏開,也覺得好笑。

這位寶二爺見老爺真的如老鼠見了貓,可這位馮大爺見老爺,卻真的是不卑不亢,反倒是老爺還有些操切之心。

見自己擺月兌了去見自家父親的「厄運」,賈寶玉興奮得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便又叮囑李十兒,若是老爺問起來,就說自己中午多陪馮大哥喝了幾杯,所以這會子去回院子里睡覺去了。

賈政的內書房在賈赦居住的院子背後,掛著」體仁沐德「牌匾的小院,書房也喚作夢坡齋,很有些文縐縐的味道。

見賈寶玉飛一般的溜了,溜之前還向自己頻頻拱手示意,顯然是希望自己嘴下留情。

馮紫英也是無奈,只好跟著李十兒前往。

和以往不一樣,這一次見自己卻是在內書房了,這是不是也是一種越發親近,甚至把自己當做了一家人一般的態度?

還真有點兒像。

賈政見客一般就是兩個地方,特別重要或者顯示正式的,就在榮禧堂,而絕大部分客人都是在外書房,包括和門生、清客們閑談這些都是在外書房。

而內書房一般說來是包括家眷都可以出入的,也就是說真的對自己不避嫌了。

不得不說這榮國府地兒大就能為所欲為,這內書房都建造得這般雅致,放在賈政這等人身上的確有些可惜了,馮紫英內心也在吐著槽,跟隨著李十兒而入。

外邊是一個小院,居然還有耳房和正房,進去院子之後居然還要向東一拐進一道內門,才是真正內書房,但看著內書房的格局,完全就是一個獨處的小院,馮紫英就知道這恐怕其實就是賈政自己獨享的小院了。

像王夫人這等年齡,估計賈政也極少去王夫人院中歇息了,大部分時間都應該是在那年輕漂亮的趙姨娘那里歇息,要不就是住在這里了,很有點兒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感覺。

「紫英來了。」賈政背負雙手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看著小院內的幾株丹桂,想著什麼事情,見到馮紫英進來,這才展顏一笑。

「見過世叔。」既然人家態度都這麼親近,馮紫英索性就把那「政」字都省了,直接叫世叔,果然賈政臉上喜色更甚。

「來,進來坐。」賈政把馮紫英讓進書房,那李十兒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自然有丫鬟送茶進來。

馮紫英打量了一下這間內書房,牆上白壁略顯古舊,但看上去很舒服,一洞月窗,角落里居然還有一盆盆栽,這年頭也有北派盆景了?

牆上一幅字,「澹薄以明德,寧靜以致遠」,嗯,這馮紫英還是知道的,《淮南子》里的,和現在很多官員們喜歡掛在辦公室里的「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略有不同。

也不知道這賈政是真心覺得自己德行不夠,所以只能澹薄,還是本身還是那份心思的,只是沒有誰給他機會?

「這是愚叔平素起居所在。」賈政倒也沒有那麼矯情,還要賣弄一番,「你也知道愚叔在工部就是一個閑職,平日里並無多少事務,處理完事務之後,愚叔回府多在這里看書,有時候看得倦了,便在這里休息了……」

「世叔好心境。」馮紫英夸贊了一句。

看著眼前這個泰然自若的少年郎,賈政心緒復雜。

一晃就是一年,這小子卻是名聲越發大了,自家內兄外任回來都還是對他贊不絕口,但是卻不再提探春和其婚姻一事,應該是馮家那邊收到風聲無甚反應才對。

听聞馮家的意思也是要等到這小子秋闈之後才來說親事,只是便是現在內兄和自己都已經感覺到探春要嫁入馮家有些難度了。

內兄甚至一直在惋惜元春不該入宮,那樣便有最好的聯姻對象,言語中也是嘆息不止,這讓賈政也很尷尬。

賈政其實是很喜歡探春的,只是這探春的出身卻是一個短板。

若是嫁個尋常武勛子弟倒也無礙,但是馮家現在明顯處于一個上升階段,馮唐再度起復,馮紫英也在京師城闖下偌大名聲,一旦中舉,那基本上和賈家這邊的姻緣就算是斷了。

想到這里,賈政也越發對賈家的未來充滿了憂慮。

寶玉在族學里讀書的情形他何嘗不知道?但又能如何?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寶玉再大兩歲,哪怕考不中秀才,便去國子監讀書,找機會送進書院里去好好約束兩年,讓他真正得以砥礪打磨,免得日後真的要誤入歧途了。

詢問了馮紫英在書院中的學習情況,听得馮紫英談及許獬、韓敬、練國事、範景文等人,又說道周永春年前正式到書院擔任掌院,賈政內心也是艷羨不已的。

許獬、韓敬、練國事等人都是南北士林中有名的士子,也是下科春闈中的一二甲的熱門人選。

周永春是山東著名士林名流,風骨極佳,此次完成了齊永泰出任吏部左侍郎之後青檀書院高層的換血,也使得青檀書院名聲再上一層樓。

若是寶玉能去青檀書院讀書,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賈政內心念叨著,這等艱苦嚴苛的風紀方能讓寶玉得到最好的磨礪鍛煉,也才能一掃他身上那股子荒誕、放浪、懶散之氣。

「紫英,八月便是秋闈,心里當有把握吧?」賈政含笑問道。

「世叔,這等事情誰也不敢打包票,小佷這一年多時間的確很努力,但是世叔您也知道秋闈的難度,小佷只能說盡力而為,不負師恩了。」

說得滴水不漏,但是賈政還是能從對方話語里听出信心很大,這更讓賈政內心有些苦澀。

微微搖了搖頭,丟開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賈政沉吟了一下才道︰「紫英,你也不是外人,愚叔有一事相求,我知道青檀書院風紀嚴格,學子自愛上進,嗯,但畢竟每年考中舉人進士者名額有限,若是秋闈中書院里有未能考中者,且又暫時無法繼續學業者,你幫愚叔打听一下,看看有無願意來我府里暫代族學,或者就是專門教授寶玉、環兒、蘭哥兒他們幾個,……」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啊,馮紫英也覺得有意思。

看來賈政也是知道這族學是讀不出書來的,不過人家這一番殷切心情他也能理解。

而且這青檀書院東園甲乙兩舍中七八十人大部分人還是要秋闈落榜的,便是相當大一部分人還會繼續就讀下科再試,都能仍然會有一部分人要麼回鄉另尋他途。

要麼就是留在帝京尋個出身,這個出身要麼就是在某個富貴人家當西席,要麼就是有門路能在那位官僚那里去當個幕僚。

實在不濟的,也就只能像這賈府里的詹光一般混個清客。

青檀書院也只是考中舉人進士的相對幾率要高一些,如此激烈的競爭,絕大部分落榜也是正常現象,而因為自身年齡和家境原因讀不下去也很正常,這也是這個時代最真實的一面。

如同前世中無數名牌高中甚至大學中出來一樣混得不如意的學生一樣,四大書院每年不也一樣有無數學子默默的消失在人海中,只不過大家都只記得這每科三甲那數百人,那里還記得他們背後一個龐大的金字塔塔基群體。

「世叔,此事小佷一定記在心上。」馮紫英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或許我們書院中也會有很多人考不中,但是他們在書院幾年學習學到的東西不僅僅是經義策論,更重要的是品德性格的養成,小佷覺得這恐怕是我們青檀書院最重要的東西,……」

免不了要吹噓一番,但也是實話實說,而且賈政看重的不就是這個麼?

青檀書院每年也會有不少秋闈失手的學子離開,尤其是像有一部分已經考過三四科卻始終無法過秋闈的「老學生」,像甲舍里邊就有那麼七八個已經二十好幾的學生,今科如果再不過的話,恐怕很多人都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本身家境就不好,而且都是拖家帶口,再怎麼也要為自己一家人謀個生計,這賈府其實要說也就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了。

從賈政內書房出來,賈政自然不可能送出門,馮紫英請其留步之後,便泰然步出。

李十兒自然是要送出的,剛步出院門,卻見一個干瘦少年從另一邊走過來。

「環哥兒。」李十兒一聲招呼讓馮紫英頓時止步,上下打量起這個在無數紅樓同人中充當牛人主角的角色來了。

論形象,的確和賈寶玉相差太遠,額頭有些大,顴骨略高,當然年齡還小還未定型,一雙眼楮也小了點兒和探春的鳳眼截然不同,也不知道這一母同胞差距卻恁地大?但是好在還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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