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又回洛陽

一直以來,哪怕是在自己身陷囹圄,太子卻不聞不問的時候,張禾豐都沒有動搖過對太子的忠心,或者說是關于皇位繼承當立嫡的堅持。這是他一個多年的儒生忠臣的堅持,是對聖賢教誨的堅持。

在他看來太子就是國本,絕不能因為某些人的私心好惡而有改變,不然朝局動蕩,實在非天下之福。所以哪怕太子表現出了涼薄的一面,他也毫無怨尤,依舊希望對方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直到接任皇帝之位。

但這一回,張禾豐的想法卻突然變了。

對李凌的為人,他自信還是相當了解的。他或許算不上什麼謙謙君子,但更不可能是那等沒有遠見,只會圖一時之利的蠢貨小人。

北疆邊軍事關整個天下安定,李凌就是再缺錢,再貪婪,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軍隊後勤物資上去,縱然這一切好像真就是由他一手操辦。可現在,這樣的指控成真了,而且各種證據居然還很充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一場冤獄,是有人想借此對付李凌。

張禾豐自信以他對朝中局勢的了解,如今會做,能做這一切的,就只有一人而已——太子!因為李凌曾多次壞他大事,因為李凌堅決地站在他的對立面,因為李凌和英王孫璧間的緊密聯系,而現在的孫璧已完全取代了之前永王的角色。

而在想明白這一切後,張禾豐的失望是無比巨大的,這還是自己熟悉的太子,自己希望看到的未來君王嗎?

他心目中的太子,縱然有喜怒,有好惡,可一切終究要以大局為重。他是君王,就該以堂堂之勢去收拾那些與自己為敵的臣下,而不是跟眼前似的,用些完全上不得台面,而且遺禍無窮的陰招,陰謀。

這樣的太子在他真有朝一日成為君王後,又會有什麼心胸抱負?往好了說,就是個自私自利,碌碌無為的庸潰之主,往壞了說,那可能會造就一個昏君,暴君,一個只顧自己心思,完全不管黎民蒼生的天下大害!

他張禾豐是忠臣不假,可他忠于的終究不是什麼太子,哪怕二人間有著師生名分,他忠的是這大越朝廷,是這天下蒼生!

所以此時的張禾豐已經徹底改變了以往的堅持,再沒有了顧慮。不過有些話終究不能明言,只能用隱晦的表述來轉達意思,就看李凌能听明白幾層了。

李凌也不是蠢人,此時自然明白了對方立場的改變,當下神色也凝重起來,在看了對方半晌後,鄭重點頭︰「儒師放心,此事我記下了。也多謝儒師您的維護,我必銘記在心。」

張禾豐笑了︰「呵呵呵……你能明白就好。老夫老矣,也沒幾年好活了,只希望在我閉眼之前,能看著我大越江山再興盛些,我大越子民的日子能再好過些,那就于願足矣!

「而這一切,我和許多人都已無力做到,就只有靠你們年輕一輩來做了。你有

能力,更有膽子去做,那就去做吧!」說著,老人拍了拍李凌的肩頭,這才低低咳嗽兩聲,拄著拐杖,緩緩離去。

他來館驛,一是看看李凌,看自己有什麼能幫到的;二便是為了把自己的意思和安排轉達過去。現在事情都做完了,自然不需要再作逗留。

李凌也沒有出言挽留,只是勉強支起半個身子,有些滑稽地在榻上沖跨過門檻的老人深施一禮︰「儒師慢走,您的情意和教誨,我已記下!」他的神色上,可看不出半點滑稽來,有的,只是全神的敬重。

張禾豐走後,李凌算是徹底安定了下來。不久,還有本地有名的跌打大夫上門為李凌診治,一番推拿針灸,讓他的身子好受了許多。

等到次日天亮,那彭飛前來催促啟程時,李凌已能自如在屋內行走了。

而這一回,他是不可能再進囚車了,直接登上一輛馬車,由楊震等皇城司的人護送著趕路。而有了正當理由後,彭飛他們也只能接受這樣的安排,以護送多過押送的態勢,繼續陪著李凌往洛陽去。

之後,更是從陸路換了水路,以更輕省的方式前行,直到十來日後,終于抵達洛陽,此時都已經是四月初了。

自去年十一月離京回鄉,到此時又回到洛陽,滿打滿算也就半年工夫,只是看著那熟悉的巍峨城牆時,李凌心里還是充滿了感慨。

自己出京回轉也已有多次,但沒有哪一次是如這次般狼狽的。當初都是以官員身份入京,可以走得風風光光,可這一回,卻是嫌犯。而且,這邊的家里,除了少數幾個奴僕外,再沒有家人等候,自己也不能回家,這種孤獨感,也在進城的瞬間襲上心頭。

但很快,他又把這種情緒給壓了下去。現在可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還有大仗硬仗等著自己去打呢。無論是為了自身,還是家人,又或是英王,自己都必須要贏,必須要把栽在自己頭上的罪名給洗清了!

不過他雖然心中是這麼想的,可到底該如何破局,卻是依舊沒有頭緒。他都想了一路了,也沒個方略。因為這次他是身在重重陷阱的網中人,至少由自己的角度看去,是找不出什麼破綻來的。

「那就只能見招拆招,或者再借助皇城司的力量,去北疆查探一番了……」就在李凌心中轉過念頭,拿下這個權宜之計時,滾滾向前的馬車突然停下,然後外間也響起一陣交涉聲。他凝神听去,只听得一個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說道︰

「本官御史台巡城御史張明宇,奉命前來提犯官李凌去衙門受審,你們這就把人交出來吧!」

李凌聞言神色微變,看來對方早安排妥當了,要在自己入京後立刻來個下馬威啊。因為京城三大司法衙門里,御史台是和他關系最緊張的一家,曾經更有恩怨,自己一旦落到御史台手上,接下來可沒好果子吃,還不如去皇城司呢。

但現在的李凌身為犯人自然沒有挑選去什麼衙門的權利,此時只能乖乖應聲而出,掃眼看去,就見正面是十多個差吏,周圍更有許多百姓圍觀,大家在那兒竊竊私語,猜想著這個能被御史大人堵著城門拿人的家伙是何來歷,犯了什麼重罪。

張明宇在看到李凌就這麼輕巧出來時,神色又是一變,瞥了眼彭飛問道︰「如此要犯,為何沒有枷鎖在身?你等是收了他多少好處,竟罔顧律法?」

彭飛只覺一陣冤枉,急忙辯解道︰「張大人誤會了,小的可沒有收半點好處啊。實在是犯官他……」不等他把話說完,李凌已徑直截斷道︰「張御史是吧?你這話就錯了,本官到目前為止還只是嫌犯,朝廷並未有定論說我就是那貪瀆邊軍物資之人,所以你所指的我為什麼重犯,就是在污蔑!」

「放肆,你一個貪官贓官還敢在本官面前大言炎炎!本官只知道你已事發,罪當嚴懲!」張明宇完全不給李凌多說話的意思,也沒有再作多言,只把手一抬「來人,把犯官給我拿下,枷鎖伺候,帶回御史台!」

當下,他身後便有數人上前,還真就隨身帶了木枷鎖鏈,直往李凌身上套去。

楊震見此,神色一變,就想要上前制止。但隨即就接觸到了李凌的目光,步子只一踏,便又頓住。

李凌很清楚,對方這是故意在刁難自己,讓自己難堪。此時與之產生摩擦沖突,吃虧的只會是自家,畢竟說到底現在自己就是犯人,所以還是得忍著,低調為好。

三十來斤重的大木枷上了身,又有手銬鉸鏈纏上,李凌的身體頓時為之一萎。可對他的折騰卻未完呢,張明宇當即又道︰「帶上他,走,回御史台!」說著,已率先邁步往前而去,然後其他人也跟上,催促著,讓李凌跟著他們往前走去。

是的,他們並沒有準備什麼車輛,居然是要李凌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下,在滿城百姓的注視下,戴著枷鎖鐐銬走去御史台。這是明擺著在消遣折騰李凌了,要知道這兒才剛進洛陽城門呢,而御史台卻是在內城臨近皇城處,就是說要穿過大半個京城,靠雙腳走,恐怕得從早上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到地方。

而這一來,別的不說,李凌被定罪押著去御史台一事,怕是不用半日就能傳遍整個京師了。

這一手當真毒辣,既能消磨李凌的心氣,又能壞他的名聲,同時,還起到了一個引導輿論的作用。在眾口鑠金下,李凌縱然是清白的,到時說不定也要被人認為是有罪了。

可即便他立刻明白了對方的險惡用心,此時也無法化解。說到底,還是在于他現在的身份確實不足以能和御史台的人對抗,自己不成,楊震也做不到,這個虧,到底還是要吃下了。

這一刻,李凌的心開始發涼下沉,對方這次真就是有備而發,什麼都想好了,自己還有勝算,還能月兌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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