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作者︰屋外風吹涼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八月十六,山東山亭。

清晨。

飛雲台上,林如海披著一件墨綠色素面鶴氅,手中拄著一把青玉龍首拐,站于山巔看著東方旭日朝雲。

背後,數十家僕和百余御林軍,皆目光崇拜的看著這道清瘦甚至微微有些佝僂的身影。

昨日中秋,便是這位老人,領區區不過三千兵馬,就敢直撲聚集了三萬白蓮妖匪的山亭!

昨天按原本計劃,山東大營是要整軍一日,八月十六,大軍出動平山亭。

然而從四萬大軍中挑選出的三千精銳騎卒,昨天中午拉練起,就不斷的一路向南,向南!

至八月十六寅時初,終到山亭。

也不知這位老大人是如何神機妙算,竟有人將山亭北門打開,三千原本提心吊膽風塵僕僕的兵卒,毫無阻攔的入了城。

迎接他們的,是三萬喝的如同爛泥昏睡不醒的白蓮妖匪!

山東原就遍地都是燒鍋莊子,白蓮教要立佛國,要慶功,又是中秋夜,所以從上到下,都放開了吃喝。

三千鐵騎,在內應的引領下,直撲中軍,從白蓮教主那妖人佛母開始殺,而後分成四路兵馬,從四個方向展開屠殺!

將各級邪教匪首從上往下殺了個通透,殺到一座小小的山亭城上空,彌漫的都是血氣!

這時,下層的教眾雖然有驚醒的,可也是大勢已去。

山東大營的三萬大軍陸續趕來,除卻又調六千兵馬進城,看押白蓮妖人外,其余兩萬四千大軍,被林如海分成八部,每部三千,派往精銳盡失的八縣,盡收失地。

「相爺,王阿大和濟州府知府何葉來了,說有十分重要之事請相爺拿主意。」

老僕林忠上前稟報道。

林如海點了點頭,見東邊朝霞散盡,便轉過身來,往城中行去,問道︰「我寫的折子,已經送出去了麼?」

林忠忙道︰「已派八百里加急,送往都中,秋日里北直隸天氣都不錯,算一算,今天下午就能進京。老爺,軍機處派來提調山東大營的將軍也來了,很有些不高興,看模樣是嫌老爺先手奪了軍功。繡衣衛的人也來了,听話里的意思,想見見咱們在白蓮教里的內應……」

林如海聞言,只淡淡笑了笑,未多言,一路行至山亭縣衙。

衙堂上文武連忙起身大禮拜下,林如海「唔」了聲,又咳嗽了兩下,方道︰「都起罷。」

說罷,目光落在一魁梧黑面的將軍面上,淡淡微笑道︰「老夫听說,劉將軍不大高興?」

那位將軍聞言一個激靈,忙嘻哈道︰「不高興?沒有的事!相爺必是誤會了,卑職頂多覺得沒能為相爺出力分憂,也辜負了京里老國公爺的厚望,白跑了一回,怎會不高興?沒有沒有!」形容輕佻,兵油子一般。

林如海呵了聲,道︰「趙國公若有不滿,回京再讓他來尋老夫問罪罷。」

說罷,不再理會此人,又看向自京中下來的繡衣衛四大千戶之一,道︰「你問老夫要人?」

千戶苦笑道︰「相爺,卑職長了一百個狗膽,也不敢問相爺要人。只是卑職回京後,要同指揮使大人述職,許多事要記檔……」

林如海「嗯」了聲,道︰「折子兩個時辰前就寫好,八百里加急送進京了。詳細過程和緣由,都已稟明皇上。只是老夫怎麼不記得,我如何行事,還要再向魏永奏報?也罷,老夫不為難你,有甚麼想問的,你問就是。」

這繡衣衛千戶聞言,站都站不住了,跪地叩首道︰「相爺折煞小人了,小人就是有一萬顆腦袋,也不敢問相爺的話……相爺,小的,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林如海擺擺手,目光又落到那位將軍面上,淡淡道︰「老夫不管你們是覺著白跑一回,無功而返不甘心,還是背後有甚麼人教唆。眼下安定山東為重中之重,誰敢亂老夫賑災方略,莫怪老夫手下無情,以天子劍斬汝項上人頭。都下去罷,老夫離開山東前,汝二人不要再出門。」

兩人聞言大汗淋灕,叩謝過林如海後,匆忙回了泉城,閉門思過。

他們也沒想到,林如海會強勢到這個地步……

二人離去後,濟州知府和王阿大才上前,將孔氏遺孤之事說了遍。

听聞此事後,林如海登時正色起來,問道︰「可能確認,那婦人便是衍聖公三公子孔昭煥的妾室?」

濟州知府何葉遲疑了稍許,道︰「應該沒錯,且穩婆說,那趙氏就是在井里生下的小公子。下官實在想不出,這其中還能有甚麼出入。」

林如海沉聲道︰「事關聖人苗裔,大意不得。」

何葉忙道︰「對了相爺,那趙氏可背誦《論語》。下官曾聞,聖府內無論老幼還是婦孺,皆要會背《論語》!」

林如海沉吟稍許,又問道︰「那趙氏還說了甚麼?」

王阿大道︰「相爺,趙氏說,如今聖府只余她們母子二人,為感謝朝廷的救命大恩,她願意將聖府所有的田產、資財及遍布山東各地的門鋪、房宅和糧食,全部捐獻給朝廷,賑濟山東鄉梓百姓!」

林如海聞言,道︰「果真?」

何葉和王阿大齊道︰「千真萬確!」

林如海點頭道︰「那如此說來,此孔趙氏必為聖人苗裔!吾听聞,當日大火燃燒時,山東數月未雨,卻突降甘霖,使得大火未能燒的太久。莫非,是天不絕聖人血脈?」

何葉、王阿大聞言一震,他們居然沒想到這個,但是,若非如此,還能怎麼解釋?

當日大火果真燒下去,那嬰孩未必能存活下來啊!

林如海沉聲道︰「曲阜事為汝二人親眼所見親身經歷,將點點細節全部記錄下來,送往京城,由天子定奪!」

二人忙應下,而後匆匆離去。

待二人走後,林如海垂下眼簾,眼眸中神色有些復雜。

可以想象得到,傳入京城後,這個出生就有上天庇佑,天降甘霖助其存活下來的孩子,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一定會成為新一代衍聖公。

孔家滅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往朝廷的臉上狠狠打了一耳光。

若沒有個交代,天下讀書人都不會輕易放過。

而這個伴隨異象而生的孩子的出現,卻能安撫住天下士人的心,也會對至聖先師愈發信服。

可這背後,終究是藏了奸的……

不過,看看山亭城內堆積如山的糧食,還有八縣之地的糧倉里,都堆滿了白蓮教搶回來的糧食。

林如海以為,值了!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天子尚且為輕,社稷亦次之,遑論一群國蠹?!

……

鳳藻宮,中殿。

尹皇後坐在鳳榻上,殿下則坐著的元妃、端妃、周貴人等人。

打之前林如海于山東被軟禁,賈薔當街殺人被打入天牢的噩耗傳來後,後宮的氣氛就變得微妙了許多。

在寶玉眼中,漂亮女孩子一個個都心靈純潔如清水,不染塵埃,可只有深入皇宮才能看明白,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們,心思亦都是最深的。

當然,有時也是最淺的。

有人得勢時,身邊就擠滿了阿諛奉承說好話認姐姐的人。

可當人眼看著要失勢時,身邊曾經喊著最親密姐姐的人,就成了在背後落井下石搬弄是非說三道四的人……

這世上最現實的地方,一處在官場,一處就在宮中。

看著面色蒼白,氣色很是不好的元妃,尹皇後笑道︰「你就是個心窄的,跟了本宮這幾年,看著事事能辦妥帖,從不出差錯,可往日里有本宮在前面擋著,你只安心做事就好。如今都升了皇貴妃了,也該獨當一面了,瞧瞧,不過幾句風言風語冷嘲熱諷,你就成了這個模樣。當初你跟在本宮身邊,難道沒見著本宮都吃過甚麼苦?若也像你這般,怕是骨頭都化了。沒出息的緊!」

元春聞言,起身請罪道︰「是臣妾給娘娘丟臉了!」

尹皇後笑道︰「你能丟本宮甚麼臉?就是覺得你實在不聰明。哪怕想不明白外面的事,只看著五兒每日里從本宮這里尋些好吃的往詔獄里送,也該明白些甚麼。經過這一遭,可長進些罷。你們賈家那個孫行者,能為大著呢,用不著你這當大姑姑的替他操心。」

元春頭一回听到這樣的準話,感激的屈膝福禮道︰「能得娘娘這番話,臣妾也就放心了!」

尹皇後笑道︰「你自覺你落難時,端妃她們可有對你不敬?」

此言一出,端妃茹氏等人唬了一跳,忙賠笑道︰「怎麼敢?」

元春也笑著解圍道︰「並不曾。」

雖然她能感覺到,賈家落難這幾日,茹氏、周氏、吳氏等人的態度還是有些微妙的。

但總還不算無禮。

尹皇後笑著點頭,又寬慰了元春幾句後,總管太監牧笛前來稟奏︰「娘娘,大國舅來了。」

尹皇後聞言笑容斂了斂,讓元春等人繼續操持宮務,她則前往偏殿,見見尹褚。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上,賈母氣色不大好,歪在軟榻上,枕著錦靠,和薛姨媽、王夫人說著閑話。

賈母問薛姨媽道︰「和桂花夏家的親事,議到哪一步了?可該納吉了罷?」

薛姨媽滿面堆笑道︰「已經納吉了!」

當下成親,講究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

納吉是象征些的送些聘禮,納吉則是正式送聘禮,過大禮。

賈母笑道︰「喲!那該請期了,可想著要定在甚麼日子了沒有?」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不知,我家那個孽障,非要等薔哥兒出來後,和薔哥兒商議商議再定。我執拗他不過,只能隨他去罷。」

賈母笑道︰「都說你們哥兒莽撞不好學,我看分明就是傻人有傻福,比一些個看起來精明的,還要強的多。當初薔哥兒落魄時,他就出手相助。豐字號那樣大的家業,也虧他敢背著姨太太借給薔哥兒使。如今看來,當初敗家的事,倒都成了大好事了。」

王夫人聞言面色淡淡,薛姨媽笑道︰「蟠兒豈有老太太說的那樣好?不過是薔哥兒帶著他罷了。對了,我隱約听說,薔哥兒快要出來了?」

一旁的鳳姐兒笑道︰「那誰知道?說是要等到林姑丈回京呢。昨兒老太太打發人去送了些月餅、瓜果和飯菜進去,也不知他吃上了沒有。」其實她已經從平兒處听說,賈薔許是這幾天就能出來了……

薛姨媽笑道︰「吃不吃上,都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又道︰「我怎麼听寶丫頭說,老太太還吩咐了她們姊妹們做些事?」

賈母笑道︰「這哪里是我的主意,是鳳哥兒的法子。先前大老爺和史家那兩位辦了些糊涂事,以薔哥兒的脾性,出來後還有他們的活路?我愁的睡不安穩,可也沒甚好法子。鳳丫頭就給我出了主意,說咱們說話不好使,雖說我讓玉兒勸勸,玉兒必會听我的,可強著來,難保會讓薔哥兒心里不痛快。索性我也不出面了,讓二丫頭和雲丫頭出面,再拉上她們姊妹們,連寶丫頭也一道,讓她們去撒個嬌求個情。到時候再看看,到底能不能哄住這個霸王!」

薛姨媽好笑道︰「哪里至于這樣……」

賈母擺手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姨太太也不是外人,唉,家里有這麼個主兒,有好也有壞啊!沒這樣一個,賈家門楣早晚衰敗下去。堂堂武勛親貴之族,連個知兵的也沒有,簡直是笑柄。這爵位一代代降下去,又能撐多久?如今出了個薔哥兒,是個厲害的,用命拼出了個侯爺出來。有他在,賈家至少又能保幾代富貴。原是好事,可這重孫也厲害的忒過了些……罷罷,不提也罷。往後啊,這家里就他說的算,他想干甚麼就干甚麼,我一概不知,也一概不問!只守著這幾個孫女兒和寶玉,好好過日子罷。連太太也是,往後再莫多事了。」

自打山東林如海突然暴起,殺山東提督大將軍張梁,囚山東巡撫、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的消息傳來後,王夫人心里也開始發 了,哪里還敢多事,她緩緩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賈母見她應下後,也就不再多說甚麼。

說到底,王夫人也不過多說了幾句話罷,還被黛玉噎了個半死,賈薔總不至于將這個家捅破撕爛,只留他一個人過活罷?

賈母又和薛姨媽說起閑話來解悶,正說話間,卻見李紈從外面進來,面帶遲疑色。

賈母問道︰「可是出了甚麼事,難為成這樣?」

李紈忙笑道︰「倒沒甚麼正經大事,就是外面來了一婆子,說是太太家的親戚,自稱劉姥姥,帶了一籃子地瓜來走親。我並不認得這位姥姥,就想來尋鳳丫頭討個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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